第17章 红布包

厂子里没什么事情可干。那里有各色的大姑娘小媳妇。财务和保管都在一大间办公室里,大多数是女人。左睿纳闷,怎么会圈来这么多姿色等偏上的女人?是王廷柱的主意,还是鲁志海的主意?

“哎哟,左厂长你怎么不进来坐会儿?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不愿意跟我们聊天?”一个穿着粉红上衣的年轻女人见左睿从门口走过,大声道。

“我也是乡下人。错了管换的乡下人。”左睿淡淡地笑道。

“你是大学生吗!现在户口早就是城里的了,哪里还像我们这些人,脑袋上顶着高粱花儿?”女人说。

“亚冬,你就是自作多情。人家是大学生,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高最学历高的人在一块儿聊天?”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女人,白了左睿一眼说。

穿粉红上衣的年轻女人就是亚冬。她是去年刚刚高毕业的。她的学习成绩不错,本来够了大专分数线,但家里父亲突然病重,一个月后就撒手人寰,她撕了录取通知书,找村里的书记说她要上班挣钱。

左睿并不清楚亚冬的情况,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她略有好感。

他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应该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抚在人的身上都是温柔的,最好就是能熨帖人的心灵,就像——杜玉宛。

见左睿站在门口走神,亚冬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姐,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人跟人都是一样的,什么城里人乡下人?城里人离了咱们乡下人,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看不起乡下人的,就是臭美!左厂长,你明天该回家了吧?”

左睿赶紧说:“明天星期天。正想回家看看呢。”

“你家在哪儿啊?离着远吗?”

“挺远的。得近百里地。没有直达的班车,还得在县城倒次车才行呢。”

“哦——那真是挺远的。太远就少回去吧。”亚冬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扭了两圈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左睿的脸。

左睿被她看得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怎么了?”

亚冬“咯咯”一笑,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朝不远处的厕所走了过去。

没有再理会屋里那几个长舌妇的牢骚,左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看到,王廷柱朝他站立的方向走了过来,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一会儿稀罕这个,一会儿稀罕那个,越说越上道儿,越听越不舒服……

“呸!装什么清高?不就是上过几天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穷酸……”和亚冬说话的周姐说道。

“小心点儿,让他听到了……”另一个女人压低声音说。

“听到就听到,怕什么?我跟你说,他怎么来咱们这个破厂子的?都是鲁主任……”

左睿回到家,看到父亲重病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他不敢跟家里人说自己被分到了厂子里。那时候,如果谁家有个吃皇粮的,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儿的事。

村里人都知道左睿分配到县里,也知道后来到了古玉镇,如果再听说他去了厂子当劳什子的副厂长,别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在村民的印象里,只有乡长县长才是官,才是将来孩子从业的榜样。至于那个破乡镇企业——有谁愿意去呢?钱多挣不了几块,跟追大集卖东西的有什么两样?

“小睿啊,你回来就好。”父亲瘦成了皮包骨,说话特别费力,“他妈……你把那个红布包拿来。”

“爹,你想干什么?什么红布包?”

“你别管。快去呀,他妈?!”

左睿看着母亲。母亲的神色异常,有些痴痴呆呆的,直到父亲一声吼,她才反应过来,到板柜前开了锁,在里面翻腾了一会儿,才翻找出一个红布包来。

这个红布包,左睿从来没见过。母亲把红布包放到父亲手里,父亲喘息了一阵,接着说,“小睿,你来,打开……”

左睿依言,红布包只有一沓发黄的纸。父亲颤颤微微接过来说:“小睿……这是……这是我和你大伯的……分家单。现在……咱家的这些家业……都是你大伯的。你大伯打仗的时候走了,现在……咳!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你想办法……找到你大伯。把这房子……这房子的事儿说好……”

“爹,这是怎么回事?我哥他们呢?这事儿,我一个人……”

“小睿,这事儿就你来办最合适。他妈……你跟我受了大半辈子苦了……小睿啊,你一定得找到你大伯。你大伯叫……叫左天胜。大军南下以前,大概是49年初吧,他回来过一次,后来还写过几封信。自从70年那次回来,就再也没信儿了……”

“这些我都知道。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左睿看父亲说话实在费劲,打断了他的话。

“知道就行。你爷爷呢,只有你大伯和我兄弟俩。我知道你大伯没死,他就是生我气……小睿,你一定要找到他,这个家是他的,最起码有他的一半儿。他妈……他妈……”

母亲赶紧上前,摩挲前胸拍打后背,父亲摇摇头,“我累了。睡一会儿……”

左睿拿着那一沓发黄的纸。这些纸有房契,有信件,还有什么买地的书,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从已经模糊的字迹里,可以隐约看到“民国”“租”等字眼儿。

母亲帮父亲摩挲了一会儿,看他渐渐安静下来,过来拿过这些纸说:“别听你爸瞎叨叨。你大伯走了这么多年,上哪儿找去?再说了,如果他真惦着这个家,肯定会回来!在外面当了大官,看不起咱们这些穷人了……”

看着母亲愤愤的表情,左睿突然对这位大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70年回过一趟,怪不得他对这个大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大伯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