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顾云浩的建议(捉虫)
在江程云的雷霆手段之下, 淮安六县全部开始引洪入山。
虽然仍然降雨不停, 但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淮江的水位没有随之一涨再涨。
此次全府自山中迁徙百姓共计五千余名, 六县分别修建了流民安置棚。
此外, 江程云在府衙安排了酒席, 宴请淮安府二十三家名望之族共聚, 并在宴会之上提及流民安置及救济之事。
顾云浩作为江程云唯一的弟子,原本也是有意襄助老师,参与这次宴会。
怎奈江程云坚持不许, 最终未能参加。
顾云浩心里明白,老师此番行事,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 不让他掺和其中, 实乃是对他的保护。
毕竟这些豪门大族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又一向得势惯了, 如今被江程云逼着掏钱安置救济迁徙的百姓, 少不得心生不满。
他不过是出身寒门的一个小小秀才, 卷入此等漩涡之中, 实在是有弊无利。
顾云浩不知晓宴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知道经此一晚, 江程云筹措到了十五万两白银,外加足够的粮食。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临川县的知县胡崇明也效仿江程云, 开始说服临川的富户出面赈济灾民。
原本这个层面的事, 顾云浩是不晓得的,只是这两日他经常往府衙跑,偶尔听闻董睿提过一两句。
虽然所知仍是不多,但也足够令他觉得诧异。
毕竟在先前与胡崇明的那一次接触之中,顾云浩感觉这位胡知县极富心机,看着不太像是那种为了百姓愿意多生事端之人。
不过有了胡崇明如此行事,临川一县的迁徙百姓也算有了着落,不必府衙再出多少银钱,也是一桩好事。
毕竟此次临川县迁徙了近千人,若是胡崇明能筹措到足够的钱粮安置,江程云跟府衙的压力会小上很多。
“那位胡知县倒是个懂得时机的聪明人。”
在得知此事之时,董睿只含笑说了这一句。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慢慢了悟过来。
敢情这胡知县是借此来向老师表忠心的?
不得不说,这机会也选的太好了,简直是两头受益,一举数得。
眼下,顾云浩也是对那位胡知县佩服的紧。
此举虽是可能让那些临川的富户不满,却是为百姓所喜,能借此赢得百姓的赞誉。
再则来说,胡知县如此行事又于江程云不同。
江程云乃是一府之首,巡抚衙门又并未有官文下来,如此行径,实乃自作主张,且涉及面广,极为容易积怨于一身。
但胡知县则不同,他上有府衙的官文为凭,无非是上行下效罢了,即便有什么不妥之处,上面也有江程云顶着,与他的干系不大,并不用承担多大的风险。
且他如此行事,也算是在示好投诚,借着临川县安置之事,减轻江程云的压力。而且,在此时此事之上,即便心里清楚胡知县的几番思量,江程云也还是会接纳他的投诚。
毕竟一千来名百姓的救济和安置,至少也得数万银钱,临川能自行解决,府衙便会少些压力。
这位胡崇明真是个厉害角色!
居然能借此机会,不仅赢得了百姓的赞誉,又堂而皇之的靠拢江程云,为今后的仕途开辟一条新路,偏偏江程云此刻还真是需要他如此行事,而此事又有江程云顶着,与他而言,也不须承担多少风险。
即便临川当地的那些富户会心有不满,但于他此次所得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将此事反复思量一番之后,顾云浩心里暗暗感叹。
官场之上,果然无平庸之辈,仅仅是一县知县,便已是如此人物,不知那些京中的阁臣辅相们,又是何等的心机城府。
临川之事虽然胡崇明心有算计,但江程云此刻不会在意这些细微末节,也接受了胡崇明的投诚,直接令临川可依照府衙官文自行安置百姓。
随后,淮安府再发官文,命各县户房核对迁徙百姓的田地房产,并清理成册,上报府衙,由府衙统一制定补偿标准,再拨银到各县发放给被占地的百姓。
这显然并非一时半会便能完成的事,但好在此次亦是筹措了不少粮食,可以暂时赈济安置棚里的百姓。
原本以为诸事也算安排妥当,但哪晓得这天上的雨仍是未停。
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各地新围的天然湖皆已水满,淮江上下游各州府全部水患成灾。
当然,在整个越省,仍是数淮安府跟宁阳府情况最为严重。
淮安府是下有千里良田,上有宁阳府决堤之险,可谓首尾难顾。
此时越省巡抚又再次下令,要宁阳府务必坚守河堤,防止洪水下泄至淮安一带。
淮安府堤坝的水位又开始上涨,河工民夫也是日夜忙碌不停,堤坝越垒越高。
府衙之内,江程云、顾云浩、董睿三人皆是一脸肃然。
昨日,江程云排了差役前往宁阳府查看上游水情,结果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虽是因着巡抚大人的命令,宁阳府竭尽全力加修河堤,暂且拦住了上游的洪水,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是宁阳府一旦决堤,那对于淮安来说,便是灭顶的灾难。
“老师,咱们不能再如此等下去了。”
想了想,顾云浩说道:“咱们现下必须泻洪,不然这水势越来越大,只怕到时候整个淮安府就全遭灾了,而且,不仅咱们淮安,就连宁阳府,也必须尽快开始泻洪。”
“老夫也想泻洪,只是往哪里泻?下游全是良田,实在是可惜……”
想到这里,江程云便一脸心痛地深吸了口气。
“先前咱们组织民工百姓日夜不停地加挖渠道引流,本以为能有作用,哪晓得这雨势不停,收效甚微,泻洪之事,怕是难了。”董睿也是皱着眉头,说道。
平息了下心绪,顾云浩方才道:“老师,可曾想过‘弃车保帅’?”
他的声音很是清冷,似不带一丝感情和温度,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着觉得伤感万分。
“你且说来。”
看了看这个弟子,江程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侧头道。
“老师难道忘了,咱们淮安府下游,虽然皆是良田,但地势却有高有低么?”
闻言,江程云也是心里一跳。
“咱们淮安虽然总的来说是西高东低,但在东部淮江下游一带,却又是东北地势高于东南的地势。”
顾云浩双目直直地看着老师,声音很是低沉,却又不做停顿地道:“府城之下,良田若以十而分,则东北能占七分,东南为三分,且东南低洼之地众多,这些日子连续大雨,早已有许多地方被淹,而东北之地还尽数完好,到此时此刻,只能舍小而取大,弃三而选七。”
“学生提议,以西南角为口,开堤泻洪,引水自东南低洼之地而出淮安,保住东北地带的田地庄稼。”
说完这个话,顾云浩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酸楚不已。
即便东南一带的田地百姓少些,但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但是有的选择,却是不得不去做,两害相较取其轻。
淮安府绝对不能遭遇大面积的洪灾!
这里若是遭了大灾,来年华朝的粮食必然供应不足,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心里明了这乃是大局,但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对于顾云浩而言,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这不仅仅是敢于在江程云面前直言这回事,更是一种两难抉择时的取舍和态度。
对于生长于农家的顾云浩来说,自小便对田地粮食有一种特殊的亲切之感,现在为了大局,向江程云提出如此建议,对于他本身而言,内心更是沉痛不已。
“是不是再等等?”
闻言,董睿也是有些震惊,随即思量着道:“眼下水位还未漫上堤坝,说不定明日雨水便停了呢?”
他还是出于一个师爷的本能,图一个“稳”字,毕竟这个时候,有的事情做得越多,越容易让人逮着错处。
“即便雨停了,但山上滞留的洪水还是会继续往山下流,接下来的几日,水位仍会再涨。”
江程云知晓董睿的意思,但却直接出言否定道:“而且若雨水不停,决堤是必然之势,只怕到了那时……”
说到这里,江程云似乎不想去说那后果,转而吩咐董睿:“立即快马告知各县,必得在明日之内,疏散东南低洼一片的百姓。”
听闻这话,显然江程云也是赞同了顾云浩的意见。
“东翁,此事……”
董睿神色一紧,随即开口道。
“快去!”
他话还未说完,却是被江程云打断道:“只有淮安开始泻洪,宁阳府方才能开闸泻洪,不然再过两日,两处堤坝都守不住了,不仅咱们淮安下游的田地,便是宁阳淮安之间这些田地百姓,都会被洪水肆掠。”
“是,在下这便去办。”见状,董睿也不再多言,只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急急抬步而去。
顾云浩此时也处于呆滞之中。
老师采纳了他的建议,但为何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情绪。
是他的主意……
因着他,淮安下游,将会有无数田地被淹……
突然感觉肩膀一紧,顾云浩抬首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无比严肃的面庞。
“老师……”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面庞,顾云浩的眼中有些恍惚。
“你的建议是此时最应当做的事,并没有什么错。”
江程云的声音很是坚决,却也带着几分伤感:“现下,你且与我一起计算计算,咱们泻洪需多少时辰之后,宁阳府方可开闸泻洪。”
言罢,江程云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子,迈步走向了一侧的书案。
“是!”
顾云浩亦是立直了身子,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后日一早,随为师去一趟淮江河堤,亲眼看着挖堤泻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