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冠礼
听见师祖如此吐槽, 顾云浩脖子一缩, 索性什么也不言语。
毕竟这么久以来, 他跟师祖亦是有情分在的, 而老师更是他所尊敬的人。
此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师祖对老师那可不是一般的好, 即便话里话外都是抱怨和不满, 但实际却最是护短的。
孙惟德身为右相,一向处事谨慎稳重,即便在当初夺嫡之争的时候, 都能远远地避开,不让人抓着任何把柄,被那些阁老相辅们称为‘老狐狸’。
只是这样一个久经官场的政治家, 却也只有在面对自己弟子们的时候, 方才会暂时流露出一些真性情。
顾云浩了解师祖,也乐于见着他这般。
这样的孙惟德, 不再是当朝权相, 而是他的师祖, 一个年过六旬, 又爱护门下弟子的老人而已。
“怎么, 说到你那木头老师, 你就不敢吭声了?”
埋怨了江程云几句,孙惟德又想起立在身旁顾云浩,当下也没了先前的耐心, 直接说道。
“老师他……”
顾云浩没想到师祖会突然说这样一句, 当下也是愣了下,想了想,支吾两声,最后只得又垂首道:“反正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还望师祖莫要怪我老师。”
他也一时想不到老师没有赐字有什么不妥,但见师祖如此说,也不敢辩解多问,只乖乖地应承下错误。
反正都是因着给他赐字的由头,他认错肯定是应该的。
“哼,确实都是你闯的祸事。”
没想到孙惟德听了顾云浩的话,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却是直接点了点头,说道:“若不是你有那新政的心思,作出那样的文章,又引得陛下动了真,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敢情还是因为新政之事……
闻言,顾云浩心里暗叹,只是却还是有些不甚明了。
即便他提出新政引起轩然大波,但是这个跟老师有没有给他赐字有何关系?
心中虽然疑惑,但顾云浩此时也是不好多问。
要知道,师祖他老人家还生着气呢……
而且新政之事原本就是他引出来的,若真是与新政有关,他确实是脱不了干系。
“师祖……”
看着孙惟德花白的发须,顾云浩心中一酸。
虽然他想着要自己承担后果,但现在却仍然是牵累着恩师和师祖为他操心。
即便这一切并非他的本意,而且他亦是不想在此事上牵累旁人,但他跟江程云的师徒关系是改变不了的,跟孙惟德牵连也是掩饰不住的。
他提倡新政之事,必然会得罪不少人,因着这件事,顾云浩也曾想过是否要假意疏远老师跟师祖,以免他们被牵累到。
但此事一出,孙惟德就找过他,言语之中虽然有说他冲动,但更多的却是回护之意,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顾云浩也渐渐感觉了出来。
这个身为右相的师祖孙惟德,其实从内心来说,是颇为支持新政一事的。只不过师祖在朝多年,门生故吏太多,在朝中较有权势,需得权衡的事情太多,不能随心行事,故而没有明言罢了。
至于老师江程云,顾云浩与他师徒多年,可以说顾云浩有如今的理想和抱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江程云这位老师的影响。
顾云浩心里明白,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他提出的新政,其实亦是老师的理想和期待。
不过虽然清楚师祖跟老师的心思,但顾云浩仍是觉得有些内疚和自责。
还是他太过式微,总提示让师祖跟老师为他担心了。
好似感觉到顾云浩的情绪,孙惟德声音柔和了两分,说道:“罢了,看过段时间给你办个冠礼,到时候老夫为你赐字吧。”
此言一出,顾云浩心中一震,随即就是满满的感动。
他此刻方才明白,为何他早在回到淮安的时候就年满二十岁,然而老师却从未提及给他赐字的事情。
原来早在他被点中状元,殿试文章传出来的时候,江程云就已经猜到了他那篇文章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故而老师便并不给他赐字。
为的却是能够让他回京之后,得以让师祖孙惟德亲自赐字。
毕竟虽然他顾云浩乃是孙惟德门下弟子,而且师祖又对他很是回护,但这些却是外人所不知情的,因此老师江程云是想借着由孙惟德赐字这件事,让朝中众人知晓罢了。
这其实也就是让师祖出面保住他的意思。
要知道孙惟德可是当朝右相,本就地位不同寻常,现在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自新帝即位之后,都开始蛰伏,低调了许多,如此孙惟德在朝中的影响力就更甚以往。
若是孙惟德出面表露一下对顾云浩的回护和看重,旁人即便不满他提出的新政之事,也是会多思量思量,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顾云浩更是心里一软,只觉五味翻腾。
老师这么多年来,总是在处处为自己打算。
难怪师祖说老师在在算计他……
而师祖明知道老师江程云的意图,却还是……
思及至此,顾云浩只觉得鼻头也有些酸了,当下便立起身来,随即诚挚地向孙惟德拜了下去:“弟子谢过师祖。”
他总归是说不出那些煽情的话,因此其余的话也并没有多说,毕竟有的话放在心里时刻记着就好。
孙惟德自是晓得顾云浩的性情,见着他情绪似有波动,当下也不在提及此事,只道:“到时你若是有好友同僚,都可一并邀了来,既然要行冠礼,还是热闹些的好。”
说到这里,孙惟德顿了顿,又想起一事,说道:“你在京中没有宅子,之前听你说准备买个住所,现在可妥当了?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老夫在东城还有一处别苑……”
闻言,顾云浩忙解释道:“师祖,弟子前些日子刚买了一个小院,虽然并不宽敞,但应当还是可以待客。”
毕竟他已经在朝为官,若非逼不得已,一般还是不好借他人的院子待客。
很显然,孙惟德亦是有这种感觉,一听了这话,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有了住所,那这几日就好生准备准备,只是此事还是需得力量而行,不必太过铺张讲究,到时不失礼与人就是了。”
顾云浩乃是寒门出身,虽然身边有些银子,但刚买了房子,手头上余钱就几百两罢了,此事虽然会邀请一些同僚观礼,但他却是从未想过要什么排场。
知晓师祖是为了他好,怕他打肿脸充胖子浪费银钱,顾云浩忙连声应下。
两人又言语了一会,顾云浩见着天色晚了,便起身告辞。
顾云浩的冠礼定在了六月二十三日,这日顾家那两进的小院可谓是热闹非凡。
不仅是顾云浩翰林院的同僚前来观礼,更有朝中一众官员前来,甚至连副相陶明哲都不请自来。
左相杜允文是没有前来的,但他的女婿——礼部左侍郎徐景,却是到场了的。
这是自陵江书院那次见面之后,顾云浩第二次这样近的见到徐景。
“徐大人。”
听见巴九通报,顾云浩出门相迎。
徐景显然不记得当年在陵江书院见面之事,见着顾云浩相迎,当下却是打量了他几眼,含笑说道:“早就听闻右相门下有一得意弟子,不仅才识不凡,更是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如今一见,倒真是如此。”
“徐大人过誉,下官愧不敢受。大人里面请。”顾云浩亦是谦逊地一笑,随即一面往里引,一面笑道。
“状元郎谦虚了。”徐景神色不变,只是点头说了一句,道:“听闻副相大人跟季阁老亦是在此,倒是热闹。”
闻言,顾云浩心里一紧。
他已经授了官,而徐景此刻仍是称呼他‘状元郎’,却不称呼官职,这是刻意的么……
这莫不是在提醒这些在场的官员们,左相仍是介意他殿试的文章,仍是不忘他被元化帝点为状元的原因?
难道左相一派果真完全倒向那些世家大族们,会成为他们新政的阻碍……
思及至此,顾云浩眉头微蹙,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当下也不言语,只道:“大人这边请。”
将徐景引至正厅,顾云浩陪着寒暄几句,复又出来迎客。
“云浩。”
这时,只听闻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回首看去,见着来人的面容,却是神色未变,只满面笑意地点头唤道:“文旭兄。”
这来人一身月白锦袍,紫金束发,白玉为带,看着很是有几分谦谦君子之风,不是李文旭更是何人。
“听闻你今日加冠,我在家也是无事,听闻岳父大人前来观礼,便也跟着来了,你可不会不欢迎我吧?”
李文旭笑盈盈地上前几步,走到顾云浩的面前,又道:“当年在临川读书,咱们一向交好,如今都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倒是没了当年一起读书时候那般自在了。”
闻言,顾云浩心中一默,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颇为怀念地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幼年相交,又同窗多年,自然是引为知己,即便如今身在朝中,但多年之谊又岂会随之消散?”
“正是这话,我亦是觉着当年县试的情状仍在眼前一般。”李文旭面上的笑意更甚,当下又跟着说道:“照云浩你这么说,咱们的同窗之谊可还如当年?”
“自然。”顾云浩面上一笑,点头说道。
听了这话,李文旭也跟着一笑,并不答言。
两人都神情真挚地怀念了会当初读书的情状,李文旭便入内去寻徐景,而顾云浩亦是继续招呼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