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朱祁钰看着王翺这番谨慎的样子,不由有些失笑。
摇了摇头,他笑着反问道。
“九皋先生的这番话,自己相信吗?”
王翺老脸一红,没有说话。
信不信的,态度还是要表的。
但是,就像天子说的,这个理由,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站不住脚。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和王两个人,巴巴的跑过来找皇帝决断了。
将太上皇成功迎回,是大功劳!
朱鉴是臣,立下如此大功,官职升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像当初的王翺和王两个人,也是凭借着谈判的功劳,一个直升天官,一个直入内阁。
说什么铨选大事,不可用作赏赐,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真要是在早朝上说出来,他能被那帮御史当场骂死。
不过,所幸天子也并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转向了王,问道。
“天官这些日子,所受的压力和非议,只怕也不小吧?”
事实上,对于朱鉴等人该如何封赏,从太上皇的仪驾到大同的时候,朝中就已经开始讨论了,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只不过,毕竟太上皇那个时候还没有真正到京,所以一直没有被真正提上日程,但是现在,太上皇归京也有好几日了,这件事情被翻出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当然也理解王的无奈。
这个老头,脾气是倔的,但是他并非是不懂谋略,一味强硬的人。
站在王的立场上,他对于太上皇归朝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他更担心的,是太上皇有其他的心思。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王曾经涌起过冲动想法的原因所在。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上皇一旦归朝,天家这种奇怪的权力关系,必然会长期保持下去。
果不其然,太上皇刚刚归朝,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朱鉴此人,态度立场十分明确,他是死守名分的人,对他来说,固然太上皇犯过大错,但是他依旧是君,是天子的大兄皇帝。
所以,对于朱鉴来说,他仍旧认为,朝廷该是由太上皇做主的。
这一点,虽然朱鉴没有说过,但是王早年跟朱鉴打过交道,自然清楚,这个老家伙是什么品性。
所以,他绝不愿意,坐实朱鉴进入内阁这样的机要衙门。
为此,他不惜承受非议,截下了使团所有人的升迁,不错,是所有人的升迁!
在王拟定的这份封赏奏疏当中,使团上上下下,加上参与迎接的一应人等,给的酬功之赏,全都是勋爵荫封金银赏赐,但是官职升迁,一个也不给!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从沙窝之战以后,朱鉴孤身一人深入瓦剌,说服也先答应和谈,带回袁彬,后来又不惜放弃陕西巡抚的职位,出任鸿胪寺卿,担任使团正使,这一举一动,几乎主导了整个太上皇归朝的进程。
所以说,如果要酬功,他必然首当其冲。
为了压下朱鉴,王只能同时将所有人压下,不然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受到了很多的非议和压力。
这也是他没有在早朝上拿出来奏疏的原因所在。
王早就得到了消息,六科还有翰林院的不少官员,都攒着劲儿,就等着他奏疏一上,便是狂风暴雨般的弹劾。
他才不会跟这帮人硬碰硬,所以,理所当然的就直接送到了天子的面前。
拱了拱手,王开口道:“陛下,臣身在其位,自然当谋其政,如首辅所说,朱鉴此人,并不适合出任内阁辅臣。”
“但是”
话音落下,朱祁钰脸上收敛笑意,声音平静的接了下去。
“除了内阁,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他了。”
王沉默着,没有说话。
的确,朱鉴的履历极其漂亮,瓦剌之战当中,抗击也先有功,但是为了稳定大同的局势,本就被压了一头,没有直接出任陕西巡抚。
随后,他奉旨孤身一人出使瓦剌,说服也先,带回袁彬,这又是一功。
要知道,当时正值沙窝之战结束,也先被断一臂,正是盛怒之时,此时前往瓦剌,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但是这份功劳,也没有得到朝廷的嘉赏。
相反的,他为了大局做出了牺牲,自愿转调鸿胪寺,只为了方便出任使团的正使,继续负责迎回太上皇的大事。
这种气节,在朝野上下,都是被盛赞的!
如今,太上皇安然归来,朱鉴身上又是一桩大功,如此种种加起来,若是仍旧压着他不肯提拔,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朱鉴如今的官职,是右都御史掌鸿胪寺事,如果要升迁,要么一步到位出任实职的七卿,要么就只能入内阁。
七卿是没啥指望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为了擢升他一个人,让一个七卿重臣给他让位。
所以,能安置他的,就只有内阁。
毕竟,他是身负大功归来,而且,两次出使,证明了自己的胆识和能力,也不可能把他塞到南京去。
而且,严格来说,即便是内阁,对于朱鉴来说,也是屈尊,只不过,现在的朝廷当中,六部七卿加上内阁首辅次辅,都已经有了人了,所以,朱鉴才只能去内阁当一个普通阁臣。
在这种情况下,王坚持不肯举荐他入阁,实际上是犯了众怒的。
所以
朱祁钰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提起朱笔,在王递上来的奏疏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回到王的手里,道。
“吏部的这份封赏,过于简薄了,驳回重拟。”
“另外,九皋先生,你来拟诏,此次太上皇归朝,正使朱鉴,副使李实,罗绮,具有大功,加封朱鉴为太子太师,食双俸,加户部尚书衔,命为渊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
“礼部侍郎李实,加工部尚书衔,命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大理寺少卿罗绮,擢为大理寺卿,命掌大理寺事。”
“除此之外,吏部重新拟定一份封赏名单,该有的荫封勋赏赐,一律从厚。”
这话说的十分干脆,以至于王翺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王的神色倒是有些复杂,但是,到最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恭敬的拱手领命。
于是,王翺也不再多言,平心而论,天子的这番处置,自然是最好的。
如此一来,内阁和吏部,都不会受到责难,只不过,让朱鉴和李实两个人真的入阁,却是王翺没有想到的。
他们一旦进入内阁,那么,内阁的情势只怕又要变一变了。
两位老大人各怀着心思,匆匆退出了殿中,各自前去办事。
但是朱祁钰却坐在御案后,将刚刚王翺递上来的一份份奏疏仔细看过。
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原没有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