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日,天色亮堂堂的。

今天,朝野瞩目的镇南王陷害岷王世子案,正式开始审理。

大理寺的正堂之上,朱紫蟒袍的坐了一大堆人。

正堂上是主审官,如今的宗人府掌事宁阳侯陈懋,在他身旁,则是新任大理寺卿薛瑄,以及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罗通。

往下数,一人身着内宦袍服坐在下首,则是代表天子前来监审的东厂提督太监舒良。

大堂两侧,原本应该是三班衙役站立的地方,此刻摆满了座椅,一位位身着蟒袍的亲王端坐,相互交头接耳。

基本上除了几个早早返回封地的亲王,以及尚在病中的岷王,其他在京的亲王,今天都到齐了。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宁阳侯陈懋起身,朝着两侧的宗室亲王们拱手为礼,道。

“诸位王爷,今日本侯奉诏,代表宗人府,会同大理寺,都察院,主审广通王,阳宗王于正旦日奉天殿中,举告镇南王谋害长兄岷王府世子朱徽焲一案。”

“开审之前,本侯有一句话要嘱咐,诸位今日皆是过来听审,并非监审,更非协审,因此,开审之后,请诸位王爷切勿擅自干预审讯。”

对于他的这份告诫,底下的诸王毫无表示,就跟没听见一样,一时之间,场面不由得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周王轻轻咳嗽了两声,诸王才算是给面子,勉强安静下来。

总算是维持好了秩序,陈老侯爷重新落座,惊堂木一响,这件案子的审讯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原告广通王和阳宗王,被告镇南王,早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

随着陈懋一声令下,几个人同时被带上堂来。

几个人都是尊贵的郡王,自然不可能和寻常审讯一样,先来个下马威。

相反的,还得好好的给几位郡王爷搬椅子落座。

半个多月没有见面,这三兄弟不仅没有变得心平气和,反而更加相看两厌。

广通王和阳宗王自不必说,他们一向和镇南王作对,一进大堂,就恶狠狠的盯着对方,好像要吃了他一样。

至于镇南王,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必再保持平常的爱护幼弟形象,胖胖的脸上毫无一丝笑意,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因为大致的情形,广通王二人在殿前都已经说明,也不必再次赘言,陈懋便直接转向镇南王。

他首先从身旁拿出一叠奏疏,送到镇南王的身前,问道。

“镇南王,这几份奏本,分别是洪熙元年,宣德二年,宣德四年,岷王府及镇南王府向朝廷所上的贺表及请安疏,请王爷核对,是否为王爷亲笔所写?”

镇南王翻开看了两眼,便点了点头,道:“确是本王亲笔所写。”

书吏收回奏本,然后重新拿出一份信封,将信纸摊开,摆在镇南王的面前。

陈懋继续问:“这份诗词,经刑部鉴定,其纸质,墨质,均可推断出,乃是宣德初年所写。”

“经刑部,大理寺,翰林院擅长笔迹之书吏联合鉴定后,认定这份诗词,和方才本侯出示给王爷所看的奏疏,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说着,陈懋拿出一份公,展开对着底下的宗室亲王,道。

“诸位王爷请看,此乃刑部,大理寺,翰林院联合做出的鉴定公,鉴定过程,全程由都察院,东厂监察,绝无违规之处。”

说着,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罗通和舒良,二人见状,皆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陈懋所言不虚。

见此情况,底下的宗室诸王,皆是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陈懋的惊堂木重新一响,大堂当中安静下来,他再度转向镇南王,开口问道。

“既然王爷承认,刚刚展示的奏疏,皆是王爷亲笔所书,那么按照这份鉴定书所写,诗词与奏疏出自同一人之手,便足可证明,这份诽谤仁庙的诗词,乃是宣德初年王爷亲笔所写,请问王爷,对此有何辩解?”

面对陈懋的质问,胖胖的镇南王并没有像当时在奉天殿中一样慌乱,反而是一甩袖子,冷声道。

“本王早就说了,这是诬陷,这份诗词,本王不知道从何而来,本王也从未写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诗词。”

“至于它为何和本王的笔迹相似,这是你们宗人府和大理寺该去查的事情,与本王何干。”

镇南王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陈懋略微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镇南王至少会有些紧张的,却没料到,面对如此铁证,他还是敢如此理直气壮的否认。

要是换了普通的县衙府衙审案,有这种证据,差不多就该上刑审问了。

但是如今面对的是天潢贵胄,自然不能如此。

所幸,陈懋也并非毫无准备,他搁下手里的鉴定书,沉吟道。

“既然王爷矢口否认,那么敢问王爷,宣德二年上元节,王爷在何处?”

闻言,镇南王的平静的神色,终于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开口道:“如此久远的事情,本王如何记得,既然是上元佳节,大约,本王是陪着父王一同欢庆的吧。”

“一同欢庆?”

陈懋冷笑着摇了摇头,道。

“既然王爷不记得了,那不如听听本侯的调查结果。”

说着,陈懋同样又拿出几份书,在堂上展示后,送到了镇南王的面前,开口道。

“王爷可以看看,这是宣德二年,时任武冈知府呈递上来的当年刑案卷牍,上头记载了一桩宵禁斗殴案件,发生在上元节深夜,案犯声称,之所以犯了宵禁,是前往当地酒楼,参与王爷举办的宴会。”

“还有,这是武冈城内一家酒楼的账册,上面写明了,宣德二年上元节,岷王府二公子,曾在酒楼当中饮宴。”

这半个多月,案子虽然没有开审,但是陈懋显然也没有闲着,通过广通王等人的回忆,他竭力的收集了许多证据。

镇南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眼中有些慌乱,含糊道:“这么多年了,本王怎么记得清楚这些事情,或许,是去饮宴了吧?”

见此情况,陈懋眼中浮起一丝得色,乘胜追击道:“并非或许,而是确定,王爷当时就在酒楼饮宴,并且,这份诗词,就是当时王爷亲笔所书!”

镇南王脸色一白,但是仍旧强撑着,道。

“即便本王那日真的去饮宴了,又如何能够证明,这份诗词是本王当时所写,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陈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看来王爷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如此,带证人!”

说罢,底下便有大理寺的杂役,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白发苍苍的矮个老头,来到大堂当中。

陈懋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那人面对如此阵仗,显然十分紧张,有些结巴道:“小人是福临门酒楼的伙计。”

陈懋指着镇南王,继续问道:“你可认识此人,宣德二年,此人是否曾经在酒楼当中宴饮?”

那老头哆嗦着瞧了镇南王一样,立刻低头,回答道:“认识,这是岷王府的二公子,宣德二年上元节,曾包下了酒楼,邀请好友饮宴,小人当时负责上菜。”

镇南王的脸色阴晴不定,眉头深深的皱起来,但是却没有说话。

陈懋问:“宴饮时,你可曾看到,听到什么?”

老头想了想,道:“贵人的事情,我们不敢多打听,不过小人上菜的时候,瞧见他们在赋诗,然后,岷王府的大公子就闯了进来,和二公子争执了起来,后头的事情,小人就不知道了。”

命人将老头重新带下去,陈懋对着镇南王道。

“王爷还有何话说?他所言的岷王府大公子,正是你的长兄,岷府世子朱徽焲,之后不久,朱徽焲就向朝廷上本,说王爷诽谤仁庙,时间上完全吻合,王爷难道要说,这全都是巧合吗?”

事已至此,证据链已经基本完成,镇南王再难保持镇定,忍不住站起身来,连声道。

“假的,你们这是诬陷,那诗词绝不是本王写的,本王从没有写过什么诗词,我要见陛下!”

见镇南王如此惊慌失措,在场的宗室都大失所望,纷纷暗自摇头。

他们本以为,镇南王有什么翻盘的手段,却不曾想,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看来,这番他是逃不过去了!

陈懋轻轻舒了口气,和一旁的薛瑄,罗通对视一眼,然后开口道。

“事已至此,案件实情已经十分明了,镇南王诽谤仁庙在先,反诬世子在后,为人臣者不忠,为人弟者不悌,为人子者不孝,本侯必将今日堂审详情,如实禀报陛下,来人,将镇南王带下去,暂行关押!”

当下,便有两个杂役上前,架着镇南王就将他带了下去。

案子到这为止,就算是审结了,毕竟是宗务,他们只有审理的权力,却没有判决的权力。

他们能做的,就是将一切禀明圣上,由他老人家亲自决断。

但是事已至此,却已经再难有回天之力。

陈懋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的舒良,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