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襄王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他就曾和皇位“擦肩而过”。

当初,仁宗皇帝驾崩,尚是太子的宣宗皇帝却因受仁宗皇帝之命,亲自前往南京准备迁都事宜,未能在身边侍奉。

于是,在张太皇太后的力主之下,国政便暂时交由襄王总摄。

当时,京中便有流言,张太皇太后有意扶立这个最小的儿子登基。

但是事实证明,一切只是流言。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宣宗皇帝从南京赶回京师之后,襄王便退守王府,谨守臣节,没有丝毫逾越。

第二次就是不久之前,土木一役京师动**,天子北狩,郕王摄政,朝中同样有人提出,应该扶立宣宗兄弟襄王这样的长君继位。

但是,由于朱祁钰迅速稳定了局面,这种声音也就随之消失,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溅起来。

至于最后一次,则是南宫复辟之前。

当时,朱祁钰唯一的儿子朱见济病死,他一直迟迟未立太子,病势沉重之下,朝中便有人向他谏言,立襄王为皇太叔,避免皇位重新落回太上皇一脉。

当然,这些都显然没有成功。

不过,这位襄王之所以能够在每次皇位无主的时候都被想起来,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仁宗皇帝仅存的嫡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如今的宗室亲王当中,少有的贤王。

论能力,当初仁宗驾崩之后,他曾监国长达一个月之久,当时朝廷动**,流言四起,外有汉王,赵王虎视眈眈。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安稳朝局,平平安安的等到宣宗皇帝赶回京师继位,可不是普通的皇子能够做到的。

后来,汉王叛乱,宣宗皇帝统兵亲征,也是留的襄王居守京师,再后来襄王就藩,他也不似其他亲王一般跋扈妄为。

相反的,他约束手下,从不寻衅,但凡有敢欺压百姓者,必严惩不贷,帮助地方官安抚乡绅,约束地方宗室。

许多宗室在地方惹了事,地方官管不了,都会求到他这位襄王府上去。

正因如此,他的贤德之名,在整个朝廷当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但是,唯独朱祁钰知道。

这位襄王,只是因为被灌输了太多上下尊卑,长幼有序的观念,所以才一直安安分分。

这一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好事。

但是可惜的是,这位襄王不仅自己恪守伦序,更对于其他人破坏伦序的行为深恶痛绝。

前世的时候,朱祁钰刚一迎回朱祁镇,襄王便以长辈的身份送来家信,要朱祁钰谨守孝悌之道,每日早晚率群臣向太上皇问安,务必恭顺守节。

除此之外,他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需要的时候,他的手段狠辣到让人难以想象。

对于这一点,前世的朱祁钰,可是十分深刻的亲身体验!

那时,南宫复辟之后,石亨借之前有人上奏朱祁钰立襄王为皇太叔的奏本,攀诬于谦,王密谋迎立外藩。

为表清白,襄王亲自入京,向朱祁镇上奏,说杭氏僭越典制,乃是伪后,建议废去杭氏的谥号,并且推倒她以皇后规格建造的陵墓。

于是,杭氏一个已经下葬一年多的人,被生生的从陵墓当中拉出梓宫,曝尸荒野,尸骨无存。

不仅如此,后来朱见深继位,襄王担心自己被清算,甚至曾经一度向朱见深建议,要将废为郕王妃的汪氏和慧姐赶出郕王府。

若非朱见深心中存了最后一点宽仁之心,汪氏和慧姐这一对孤儿寡母,便连最后的栖身之地也保不住。

如此行径,其手段之狠辣可见一斑。

却不曾想,如今朱祁钰还没空找上他,看这个样子,他倒是要自己送上门来了。

另一头,襄王在他几个兄弟的催促下,也终于是硬着头皮道。

“陛下亲亲之谊,我等深感皇恩,不过今日入宫之前,臣似是听闻,清晨大朝会上,陛下颁了诏书,要在京师设立宗学,命宗室子弟一概入学?”

朱祁钰一眼便看破了他的目的。

襄王,郑王,荆王这几个,都是刚刚赐封的初代亲王,他们大多都刚有孙子,儿子也已成年被赐封为郡王。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压根不存在什么子孙太多,会被克扣俸禄的压力。

相反的,宗学一开,过上没几年,他们的孙子就要远离封地,到宗学就读。

而且,按照刚刚公布的宗学规制,这些亲王,郡王子弟,要是考核不合格,连袭封的资格也会被延后。

他们感到不满是肯定的。

不仅如此,朱祁钰抬眼扫了一圈,发现襄王开口之后,底下不少亲王都纷纷搁下了筷子,朝着这边望来。

襄王他们几个,孙子大多才两三岁,还得等上几年。

可是在场的不少亲王的儿子,正好快要满十岁了。

按照新公布的规制,亲王位下满十岁的子嗣,皆要入宗学,这对他们来说,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么看来,襄王只是被他们推出来的而已,真正对这件事情有意见的,可不止那么一个两个。

心中大概有了数,朱祁钰也不点透,只点了点头,道。

“不错,朕听说民间的乡绅,功成名就之后都会开办族学,资助族中子弟读书,于是朕和礼部的胡尚书商议之后,便打算开办宗学,供宗室子弟入读,研习经义,读书明理,详细的规程,过了年节,就会送到十王府,王叔到时可以详看。”

这个理由,听得襄王是哭笑不得。

转头一看其他几个亲王,也是同样的表情。

是,民间的乡绅开办族学是好事,可人家是为了考科举啊!

所谓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闻名天下知。

民间科考,一读书就是十几年,花费的钱粮甚多,所以族学才会被视为是为宗族做贡献。

可是宗室们

略一沉吟,襄王道。

“陛下爱重宗室之心,我等自当体念,但是各宗室亲王,封地距离京师遥远,来回跋涉艰难,况吾等府中亦有私塾,何敢劳动朝廷靡费钱粮开办宗学?还请陛下准我等在封地就近延请先生,教导子嗣便可。”

对于这个理由,朱祁钰显然并不会买账,他摆了摆手,直接便道。

“各家王府延请的塾师,无非是民间士子,宗学之师却皆为翰林清流,士林华选,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历来求学之路,皆是艰苦,为求一良师,民间举家舍业亦在所不惜,王叔何以因区区路途,而耽误子孙前途?”

眼瞧着天子说的冠冕堂皇,襄王忍不住暗自撇了撇嘴,还子孙前途?

安安分分的在封地待着,年龄够了自然就有赐封。

可要真是入了宗学,考核不合格还要被延迟赐封,才是耽误前途好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至少在大明来说,读书明理,研习经义是正途,是好事。

总不能说我们不想读书,就想混吃等死。

真要是敢这么说,信不信天子拿出大圭,代表祖考抽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襄王被说了一番,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是他也不好继续跟天子争辩,略一思忖,便退了下去。

不过,这次他们的质问,显然襄王只是个领头的,他刚一回去,一旁的伊王朱颙炔便起身道。

“陛下,宗学设立固然是好事,但是王爵袭封,历来讲究血脉纯正,长幼有序,宗学考核又是为何?”

“臣在封地见多了族学,可还没见过有族学是强制族中子弟必须进学,也没见过若不进学,就不准继承家业的?还请陛下为臣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