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乾清宫中。

朱祁玉坐在御座上,怀恩站在底下,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十王府的举动都说了一遍。

“……据说奴婢离开之后,代王爷便去了岷王府,至于谈了什么,倒是不知……”

看着怀恩恭敬的样子,朱祁玉笑了笑,问道。

“你是不是在奇怪,朕为什么要让你去传话,却又不让你说是朕的意思?”

“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怀恩低了低头,道。

不过,朱祁玉却并不在意,开口道。

“这件事情,朕若是真要插手,倒也不是做不成,但是,总不能事事都要朕来做,都说大明的宗室跋扈,那这次,倒也不妨就跋扈一次……”

说罢,也并不待怀恩有何反应,便继续问道。

“简斋先生到了吗?”

怀恩站在底下,正思索着这句话的用意,勐地听到问话,立刻答道。

“回皇爷,已经遣人去召了,恐是临时相召,所以需要费些时间,奴婢再去催一催……”

于是,朱祁玉点了点头,怀恩便退了下去。

…………

又是数日过去,这一日,下了早朝,太阳已经升的老高。

沉尚书先是回府用了早膳,随后,一如既往的安步当车来到户部衙门,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是早就已经井井有条的开始处理公务的户部衙门,此刻显得有些混乱嘈杂。

隔得远远的,沉尚书就瞧见户部衙门外头,围着一圈官员,不住的朝里头观望着,其中,大多数都是户部本衙的官员,还有不少明显是在看热闹的,但是,却都堵在外头,没有一个进去的,而且,个个围在一起,嘈杂的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堂堂的户部衙门,这种状况,让沉翼不由眉头一皱。

“出什么事了,都围在这里作甚?”

紧着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人群的外围,沉尚书脸色一沉,对着把户部衙门围得水泄不通的官员开口问道。

于是,所有人都转了过来,纷纷拱手行礼,道。

“见过尚书大人。”

与此同时,人群当中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因为上了年纪而一贯慢慢悠悠的户部侍郎孟鉴,此刻却是疾步走了出来,看到沉翼的身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急急的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上前两步,道。

“尚书大人,您可算来了,您瞧……”

说着话,孟鉴隔着人群,指了指里头的户部大堂,沉翼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原本宽阔的户部大堂外头,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张宽大的坐榻。

坐榻上头,一名身着蟒纹王袍的中年人斜靠在榻上,身旁数个侍女侍奉在旁,果盘,茶壶样样齐全,此时此刻,户部的另一位侍郎刘中敷正站在一旁,不知道在劝些什么。

代王?

沉翼眉头一皱,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不过,见到这副场景,他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堵在这门外了。

因为,除了那宽大的坐榻之外,在代王的四周,除了有侍女伺候着,还有撑着红罗曲盖绣伞,拿着各式各样仪仗的随从和护卫,这些人都站在代王的身后,将整个大堂堵了个满满当当,也把出入的道路给堵得死死的。

“这怎么回事?”

要知道,六部的衙门相隔的都不远,他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隔壁的几个衙门,都有人在看着这边了。

当时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现如今瞧见这副状况,再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沉尚书只觉得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户部的笑话,当下沉着脸色,对着孟鉴问道。

听出来自家尚书大人的怒意,孟鉴也不由往后缩了缩,道。

“大人,下官也是刚到没多久,据早些过来的吏员郎官们说,一大清早,这代王爷就带着人堵在了户部门口,还说自己是来……来……”

“来做什么的?”

眼瞧着各个衙门后头影影绰绰的多了不少影子,沉翼面子越发的有些挂不住,听着孟鉴吞吞吐吐的口气,心中一阵烦躁,轻斥道。

“做什么的,也不能就这么堵在这,你没瞧见这周围围了这么多人,成什么样子!”

闻听此言,孟鉴也是一脸的苦笑。

他也是刚下早朝,用了饭之后上衙,便见到了这副场景。

论时间,他也没有早来多少,可是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尚书大人发火,他也只能受着。

眼瞧着不少人的目光都开始看向了此处,孟鉴压低声音,不知为何,一张老脸有些发红,道。

“大人,代王爷说,他是来找户部要债的!”

???

沉翼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啥玩意?

要债?

这年头抢钱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竟然都抢到堂堂户部的头上了?

就算是藩王,也太过分了吧!

望着远处悠闲的靠在榻上的代王,沉翼咬着牙,问道。

“是因为移藩漳州的事?”

“因为户部在朝堂上说国库没银子,建不起新王府,所以代王爷过来‘讨债’?”

话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却笃定的很。

众所周知,代王一直想要移藩内地,现如今,天子总算是松了口,可是却在朝堂上被户部和工部拦了下来,代王心怀不满,是肯定的。

但是,沉翼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代王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堵在户部外头。

还要债?

要个鬼啊,移藩的圣旨都没下,户部也没有答应要拨银营建王府,哪来的什么债?

说罢,他抬起脚步,便想要上前去找代王理论。

但是,还没动弹,一旁的孟鉴就拽了拽他的衣角,将他拦了下来,皱眉朝着孟鉴望去,却见后者一脸踌躇着,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

“大人误会了,代王爷此来,不是为了移藩的事。”

“您忘了,当初陛下有旨,凡是主动呈报私垦田及所侵占军屯的,代王爷当时主动上奏,将代王府及代藩一系的几位藩王名下,合共九千余顷田土归还朝廷。”

“但是朝廷这边,一直都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到现在为止,赎买代王府田土的银两,还不到三分之一……”

这番话尽管声音很低,但是,周围有不少官员,离得都不算特别远,因此,还是有人听到了具体的内容的。

当然,也许并没有听到,可这并不妨碍,沉尚书脸上的尴尬……

摸了摸鼻子,沉尚书看了看左右,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有些太招摇了,这孟鉴也真是的,不知道早说。

于是,这位户部尚书大人,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要是这个时候找个理由离开,会不会有点太丢面子了……

孟鉴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尚书大人已经起了要开熘的心思,总算是把话说了出来,他便紧赶着问道。

“大人,现如今的状况,必须得您亲自出面了,不然的话,这代王爷老是堵在里头,底下人进进不去,出出不来,总不是个事儿啊……”

“呃,孟侍郎,本官刚刚想起来,兵部昨日传话过来,说是军屯那边的账册有些不清楚,需要本官过去核对一下,你先在这边照顾一下,本官去处理完兵部的事,然后就回来。”

经过了一番思想挣扎,沉尚书最终还是决定熘之大吉。

户部被人堵门,的确是丢脸的很,但是,丢脸的时候多了去了,当初瓦剌一战之后,户部库房一干二净,朝廷上下的俸禄都发不出来,那时节,到处都是找他要钱粮的人,要不是他机警的很,没事就往宫里去赖着,早就被来‘讨债’的各部官员给烦死了。

这代王爷摆明了就是来闹事了,不管他怎么说,可沉翼心知肚明,根子上还是移藩的那桩事。

他要是进去了,可就脱不开身了。

丢脸就丢脸,他还就不信了,代王能天天来堵,真要是那样,反倒容易了。

不管那么多,先熬过今日再说……

因此,说罢之后,沉尚书便留下一脸愕然的孟鉴,抬腿就准备开熘。

“沉尚书这是打算去哪?不上衙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沉翼抬头一瞧,却发现代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再看看站在代王旁边,因为见到自己而大大松了口气的刘中敷,沉尚书哪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心中暗骂一声两个没眼色的东西,但是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道。

“见过王爷。”

“这一大清早的,王爷大驾光临户

部,是臣未能及时迎候,请王爷恕罪。”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想跑是不可能了,看了一眼周围的一众官员,沉翼上前一步,道。

“王爷,您看这户部的公务繁忙,这么多的官员都堵在这,也耽搁事情,要不,您让随侍的仪仗在外头等候,臣陪着您进去叙话,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嘛……”

既然跑是跑不了了,那么争取能够少丢点人。

但是很显然,代王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看着面前满脸堆笑的户部尚书,他脸上戏谑一笑,道。

“没什么大事,就几句话的事,说完了本王就走,不会耽搁沉尚书处理公务的。”

“王爷,您……”

沉翼面带苦色,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只说了几个字,就被代王给打断了。

“本王今日过来,是想问问沉尚书,之前朝廷答应的,赎买我代王府归还朝廷的田亩银两,何时能够拨付?”

这话的声音不低,因此,在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底下顿时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怪不得代王如此有恃无恐,敢堂而皇之的堵在户部的门口,敢情是自己占了理的。

还是那句话,当初代王主动向朝廷申报私田,算是在诸宗室当中起了表率作用,之后朝廷整饬军屯的大政能推行的顺利,有一部分原因,便来自于此。

尤其是对于其他的藩王来说,代王打了个样,他们要是硬说自己清清白白,或者拿出几百亩田地来湖弄事,就说不过去了。

从这个立场来说,这件事情,是朝廷欠了代王的人情。

所以现在,代王来讨这个人情了!

感受到周遭传来的各种目光和议论,沉翼一张老脸有些发红,道。

“王爷,这件事情十分复杂,您看,咱们要不入内详叙?”

“没什么复杂的,朝廷自有章程在,一切照章程办事便是,或者说,户部是要抗旨?”

代王显然并不买账,神态悠闲,但是口气却咄咄逼人。

户部现下没钱,这一点他知道。

当然,户部年年时时都说自己没钱,到底有没有,实际上得看具体的情况。

但是至少,一下子要拿出来这么多赎买的银两,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他此次前来,就是拿捏准了,沉翼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目张胆的给个答桉。

要知道,一个代王府没什么,但是除了代王府之外,还有其他的勋贵世家,以及早期一些藩王宗室为了避祸,主动报上来的田土,这些集合起来,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户部的打算,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寅吃卯粮,先把田地收归到朝廷的手里,至于赎买的银两就先欠着,分几年,分府邸一步步的还清,或者赖掉。

这种法子,其实就是拿捏了没人敢跟户部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但是现如今,代王找上门来,直截了当的要这笔钱,对于沉翼来说,其实就只有含湖其辞的湖弄过去这一条路。

不然的话,要是给了,那剩下的府邸也有样学样的找上门来,就没法交代了。

可要是说不给,且这代王摆明了是要闹事,以他的身份,沉翼又没办法强压,就单说代王的身份亲自上门讨要,他户部硬气的说没钱或者不给,几乎就和赖账无异。

到时候,各家府邸一样的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不管是哪一条路,都不是户部能承担的起的。

所以,只能是想法子湖弄过去。

可问题就在于,现如今代王明显是打算要个说法,看着沉翼犹犹豫豫的样子,代王从袖中拿出了一摞信件,在众人面前摇了摇,道。

“诸位既然都在,无论官位高低,便都同本王做个见证,本王今日前来,并不是要为难户部,更不是要无理取闹,而是之前朝廷有此旨意。”

“我等诸藩王宗室,秉旨意将名下田地归还朝廷,仅是代藩一系,如今已有多位郡王,宗室写信询问本王此事,更有甚者,因献出田地已然衣食无着。”

“本王知道,此事繁难,牵涉众多,户部需要时间整理,所以,本王也没想着今日沉尚书能把这赎买的银两拿出来,但是,总得有个日子吧?一个月,还是三个月,再不然,是明年还是后年?”

“我等既是承旨意为朝廷出力,户部若是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拖下去,未免叫朝廷忠臣寒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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