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缓步下去,丝竹声当即响起,起起落落,我思索了一下,缓缓舞起。

不是“未醒”,从今后,我的“未醒”只会跳给煦看,曳地的裙摆随着劲风凌舞而起,我的脚步,缠绕不乱,长袖舞动,三千青丝突地滑落,袖微掩半脸,一舞罢。

我淡淡浅浅勾起唇角。

转而看到穆风琰,他目光灼热望着我,我移开目光,不理会他受伤的神色,只朝司马落过去。

众妃脸色已经大变,淑嫔更是难看,全场掷地无声,司马落深情注视我,但那种眼神却让我极不舒服,不由微垂下眼睑。

他丝毫不在意,不羁的桃花眼闪着亮光,仿佛回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一切都漫不经心,无所谓。

他走来,顺手搂过我坐在位置上,坐下,他挑起酒杯轻啜了一口,薄唇边的笑意犹如桃花般轻飘。我一刹捕捉到他眸底一丝冷意,我不由一怔,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殿内沉默半晌,大臣妃子皆讪笑起来,司马落仍旧未变,有些邪气的浅笑淡淡。

淑嫔父亲平西王起了身,走至殿中央,恭敬跪下,看向司马落,准确来说他看的是我,“听闻皇上得了一个前朝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是微臣也听闻,此女乃是曾经离穆国的祸国祸水。”

“哦?”司马落懒懒挑着唇角,“平西王想说什么?”

“回皇上——”平西王一本正经的回道,目光冷厉望向我,“此女,定留不得啊!请皇上为了召国放弃此妖女!”

“朕若不呢?”司马落声音冷清,面上未变,依旧一副漫不经心。

“皇上!”那平西王磕了三个响头,厉声道,“此女可是妲姬转世,必会乱我朝纲,乱我天下!”

司马落敛了解笑意,有些讥诮望着地上的平西王,“你想让朕重复当初穆风煦的话!”

我的心“噔”了一下,恍惚不由映出那时与煦在祭天台上,他说纣王爱妲姬,若我是妲姬,他便是纣王,他说穆风煦生生世世都只爱莫诺鸯一个!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那时,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一代帝王对一个女子的承诺,那时,风很大,卷起我们的衣角,卷起眷恋。

手指忽地疼了一下,我不由抬起头,司马落正有些恼意瞪着我,握住我的手加紧了力度。

“不许想他。”

司马落,你得到我的人,却永远,永远也得不到我的心,控制不了我的思想。

下面的平西王已经紧紧住了口,见司马落有些恼火,淑嫔不由开口道,“皇上!槿妃恐怕才是真正的言行恣肆吧!从未见过她向皇上行礼!皇上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子破坏我们召国的规矩!”

司马落冷意浮在唇角,曾经的雅嫔,如今的雅妃忙开口道,“淑嫔的话未免过火了,皇上的意思不是我们可以猜测胡说的!”

见雅妃这么说,淑嫔气恼瞪了过去,平西王许是护女心切,气冲冲冲雅妃父亲张御史道,“你这女儿,早听说被那槿妃提拨,她也献殷勤,才得了个妃位,真不知臊。”

那张御史见平西王说话如此不客气,气得胡子往上翘,“你——淑嫔娘娘公然在皇上面前,众臣面前,言行恣肆,平西王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我见两人斗得旁若无人,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司马落目光冷漠凌厉,显然已经发火,袖袍一挥,他厉声道,“都给朕闭嘴!”

两个人才反应过来,冷汗淋淋忙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喘一个。

“没用的家伙,朕养你们何用!”

我带着笑意,忽然柔声道,“后宫不干政,如今后宫和前朝上人聚在一起,可别乱了分才好。皇上宠谁?封谁?降谁都是皇上的意思,你们又有何资格干预?”

“我们乃是为了护国!有你这个妖女在!这个国家怎么会太平!”听了我的话,平西王怒气冲冲冷声道。

我目光陡然尖利望向他,“平西王口口声声说我祸国,祸国,敢问我祸在哪里?敢问平西王为了女儿没一点私心,平西王你可敢清清白白的说吗!”

平西王无话可说,只能恶狠狠瞪了解我一眼。

“淑嫔……”我目光转向她,“如今大宴上,一片欢乐之气,你非得扰了皇上兴致你说你该不该死!”

淑嫔愣了愣,呆呆跪了下去,目光盈上一层水雾,真是我见犹怜。

我冷笑一声,继续说,“你若有何不服,有何不满,当面说了便是,这会找你父亲,连累你父亲,你说你该不该死!”

“臣妾,臣妾,不是这样的……”她眼泪一颗颗落下,眼眶发红,真是楚楚可怜,跟她比起来,我可真像个妖女。

“雅妃说你两句,你接受了便好,不接受了,嘴巴也得闭紧不是,依我看,雅妃才担得起妃号,而你,一个只知道妒恨的女人,毫无淑德,你又有何担得起妃,废了你的妃号,才是真正对你好!”

“我,我怎么担,担不起!”

“你娘是有没有告诉你一切皆听丈夫言啊!”

一句话,淑嫔已经再回答不出,愣愣听从处分,而平西王罚一年俸禄,淑嫔着降为美人,雅妃赏赐一堆珍奇,从此,平西王和张御史,淑美人和雅妃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司马落静静望了我许久,眼中复杂万分,似乎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

天终于已经完全入夏了,炎日烈烈照得人十分闷热,未槿宫不远处正有一片荷花池,午后那里并不炎热,还十分阴凉,我便急急带着楚轩过去。

亭子里我躺在一把摇椅上,身上只穿一件淡蓝薄纱裙,净路站在身后为我摇着扇子,蜜绿在一边煮清茶,楚轩则是逗着巴否玩。

我侧头,看池中央一大片荷花亭亭玉立,粉荷随着若有清风微微摇晃,几只蜻蜓嬉戏飞舞,池水微澜,真像一幅水墨画。

“闷热的天喝着苦茶才不上火。”蜜绿将一杯凉了的茶递来。

我头也不回接过,刚啜了一口便听到一阵幽幽箫声。

淡淡的,缓缓的,不急不徐,我怔了一怔,那声音悠悠扬扬,熟悉带一丝哀伤,正是《未醒》。

我不禁起身,往远处眺望过去,楼台处,司马落举箫缓缓。

我只记得只在他面前跳过一次《未醒》,没想到他竟能记住,他忽然转头来,停下箫声,一眼望到我,眸中满是温柔深情。

“别看了,就会耍这种小伎俩!”楚轩忽然跃了过来,横在我们之间,他瞪了一眼司马落,拉起我就走。我也不再回头,心中有些怅然,恐怕真得尽早将楚轩送走。

今日,永王爷大寿,司马落一早便出宫,永王爷乃是司马落最敬重的兄长,每次寿辰,必亲自前去贺寿。

我望着窗外浮云蓝天,心中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果然没多久?如昭仪的丫鬟便过来说如昭仪做了些点心一同前去品尝。

我细致打扮了一番,前去赴宴。

到了如昭仪宫中,果然安静得可怕,我拢了拢垂下的发丝,略带一丝娇笑走了进去。

“见过瑾妃娘娘。”如昭仪端庄一笑。

“如昭仪不必客气了,今日也不必拘谨。”我含笑望住她,她一成不变的笑,缓缓道。

“臣妾今日做了些小点心,手艺不足,妹妹可别介意嫌弃。”

她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宫女前来摆桌。

“这是水晶饺,尝尝。”

我凝了凝,执起牙箸,不负所望,吃下,晕倒。

再睁眼时,是一片漆黑,远远有人举了火把疾步走来,我冷笑一声,再见到为首人时,忙换出一副惊慌的样子。

为首人身材壮阔,一脸络腮胡,目光凌厉,见着我先是惊羡,再是叹息,后是厌恶,若没有出错,此人便是召国大忠臣严统领,严蒙。

“果真是妖颜,祸水。”严蒙扫了我一眼,转头朝身边的人说道。

“皇上被这妖女蒙蔽心智,再不久,恐怕召国都得完了。”严蒙身后几人沉沉开口,声音透着冰冷和危险。

“皇上宠妃无错,而宠溺了,就是错了,这实在太荒唐了,各朝代从未有过的例子,臣妾看皇上恐怕都想把半壁江山赠她了!”如昭仪幽幽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哭腔,令人怜惜。

“娘娘实大体,甚至敢与皇上作对只为保召国,众臣佩服才是!”

“只怕事后皇上不会饶了我们……不过只要是为了召国,这也不算什么了……”听此,我在心中轻笑一声,这如昭仪果然心计深沉。

严蒙忙道,“娘娘放心,臣等,自不会招出娘娘,臣等包揽在身上便是了,娘娘放心……”

“此事便也有我的一份,怎能如此,做了,便也不怕什么了?我们尽快行动吧,否则皇上回来了可怎么办。”

“娘娘放心,来人,取来‘血颜’。”

趁着微弱的火光,我看到有人端了一瓶通体橘红色瓶子来,手心不禁渗出冷汗。

“血颜”我是听说过的,是种奇毒,遇石则化,遇土则融,遇木则腐,而人只要沾上,便会毁了容颜,满脸渗血,而故称“血颜”。此毒难消,至今只传闻只有一人治好,而那人也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我仰起头,对上严蒙,冷笑道,“统领也太看得起我了。”

“天下神医众多,若不用‘血颜’,只怕有一日你还会恢复容颜。”严蒙爽朗笑了笑,目光却阴森冷厉。

我侧头看向如昭仪,她见‘血颜’先是一怔,后是眼中难掩的兴奋。可不得兴奋,若我沾得血颜,此生便完了。

我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横,此次是我惹起的,若命该如此,便如此吧!只要能为了煦……

是,这是一场局。是我设法让严蒙对我厌恶,为了召国,他一定会对我动手,而他一动手,便走进我的局中。

严蒙招了招手,便有两个大汉上前,一把架住我,令我动弹不得,我紧闭住双眼,煦。

煦会知道是我吗?

若容颜不复,他会认得我吗?

“倒是个有骨气的女人,竟不露一丝惊慌。”耳边传来严蒙的声音,半晌,他厉喝道,“下血颜——”

“皇上驾到——”

本靠近我的人愣愣停住脚步,远处有脚步声杂乱靠来,严蒙忽地大喝一声,“快——下血颜!”

我紧紧闭住眼睛,咬牙切齿的想,这个严蒙真是不死心呐——并没有感到刺骨的疼痛,耳畔一片寂静,接着是比起彼伏的叫喊声。

“皇上——”

我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里是一双带笑的桃花眼,额际的发被冷汗沾湿,鼻尖渗汗,薄唇微抿,眉头紧皱。

我呆住了。

他的左脸渗出血水,整个人瞬间惨白无血色,明明很痛苦,却仍对我浅浅温柔的笑。

“不要怕。”

不要怕。虚浮喑哑的声音轻旋在耳畔,他突地身体软倒了下去,我下意识接住他,不断摇头,“你干嘛,干嘛替我,我才不需要,我才不稀罕——司马落你混蛋!”

司马落你干嘛,干嘛这样,我才不要,欠你。

“你不用稀罕,你不用欠我,我混蛋,是我傻,是我欠你,鸯儿,不要痛苦,是我自作自受好不好。”

他倒在我怀中,明明快不行了,却仍安慰我,声音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