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老天要来收回我的命了,你看,我都看到爹和娘在朝我微笑了……”

“温兰,蜜绿……”她忽然侧过头,道,“你们一定要好护着鸯儿……”

两人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泪水溅到地上氤氲出一朵朵水花。气息中的梨花香忽然越来越弱,直至消散……

她看向我,抓紧我的手,目光坚定而涣散,重重对我说,“鸯儿,我知道你为了我一直和皇上若即若离,现在我走了,你一定要,一定要好爱他!连我的爱,一起一起爱,爱他……”

抓紧我的手一点一点松开,顺着床边滑下。

她的眼皮缓缓合上,我却觉得整颗心都被掏空了,鲜血横流。

我忽然笑了,凄凉泛在嘴角,泪珠子落下,落在云叶眼皮上。我轻轻擦掉,脑海不自觉浮出,那年,鸢儿出嫁那个如星辰般耀眼的笑容。

那么刺眼,那么幸福,却是决别一笑。鸢儿你说我多蠢,如果我早点发现不对劲,那一切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叶姐姐,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可以勇敢一点,早点指出沁妃假孕的事,你也就不会被杖责,不会那么快就离开。

祸颜?

我又想起法天的话,难道我真的是个祸?才会有那么多人为我死去,鸢儿,叶姐姐,莫楼多少生命……

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耳边冲刺着多少哭喊声,我推开门,看向门口,夜幕漆黑,雨水溅到身上一边冰凉。我想哭,这时却哭不出来,想笑,却笑不出来。

好冷好冷,叶姐姐一定很冷吧……

我猛地冲回床边,紧紧抱住她,给她温暖,她这一生都那么寂寞,怎么可以她上路的时候那么冷。

好似她温柔的笑意依稀泛在眼前,那个如鸢儿有一样笑容的女子……

我紧紧搂着她,脸贴住她的脸,溅着的雨水落在她脸上,我又慌忙去擦,要擦干净,她永远都那么干净,一尘不染仿若烟里,云里,雾里的仙子。

“娘娘,叶美人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黄泉路……”

“黄泉路?她怎么不带我去?她一个人会寂寞,黄泉路有梨花吗?会下雪吗?”

“娘娘你不要这样,奴婢也会伤心的,你放开叶美人好吗?她需要,需要安息了。”

我拼命摇头,“不要,不要……她那么冷,我要给她温暖,给她温暖……”

“可是你勒紧她了,叶美人会难受,我们给她盖上被子好吗?那样她就不会冷了,也不会难受了。”

我慌忙松开她,又赶紧给她盖好棉被。

脑海忽然一片晕眩,什么都看不到了,只依稀浮出两抹身影,着着绿罗裙的女子摇着银铃,着着素裙的女子拨弄琵琶,她们一起看向我,轻轻浅浅地笑。

“鸯儿。”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梦里我听到新娘上娇敲锣打鼓的声音,我想抓住那辆轿子,梦却开始湮灭,转而浮出另一个梦,梦里火光笼罩夜幕,一切纷飞。又开始转成一个梦,梦里我看到漫天梨花飞舞,有个素衣女子抚着琵琶轻轻吟唱,最后是一场倾盆大雨,那天的天空那么黑,那么冷,我在无止尽的路看两道身影逐渐远去,无论我跑得多快都再也抓不到。

“叶姐姐,鸢儿!”我惊呼一声张开眼睛。

红罗帐顶,幔纱飞舞。我看到阳光贯窗而入,喜细碎碎洒在地上,妆台上。我怔了怔,脑子一片混乱,冷汗渗透全身,青丝胡乱散下,猛地想起——云叶,叶姐姐……

“叶姐姐……”我叫了一声,猛地冲出殿外,一路狂跑,净路和清儿就在门口,见了我吃了一惊,我却顾不得她们,拼命往贵蓉菀跑去。

一瞬之间,我有些恍惚。

菀内梨树一片光秃。本剪贴在树枝上的梨花尽数落满地,阳光顺着枝干散下,风轻轻吹过,满地花瓣纷飞。枝上滴落一颗水珠,张扬昨夜下过雨的痕迹。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这里那么凄凉,我却希望有个素白身影会推开红檀门,见了我温柔的笑,“鸯儿。”

我缓缓蹲下,抱住脑袋,眼睛又酸又涩仍滚落泪珠。那么那么真实在眼前。

梨花落尽,云叶再回不来了。

一个身影随蹲了下来,他缓缓捧起我的脸,“鸯儿……你要坚强,不然云叶会伤心,让她走好,好吗?”

我泪眼朦胧望着穆风煦,脑子一片空白。

他横抱起我,回了琉璃宫,取来一盆水,竟为我细细洗脚,这时我才发现,刚刚急着跑出去,竟连鞋子也忘了穿上,雪白的脚沾满污泥。

我心一酸,泪水竟又落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一声,小心翼翼为我擦掉泪水,忽然扳过我的肩,一字一顿,“鸯儿……以后只要有我在,就决不再让你落一颗泪。我会珍惜你,不让你受伤害。”

话语哽在喉中,我无法说话,只能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

“鸯儿,梨花没有落尽,它明年会再开,比今年美,比今年香。”他握住我的手,眸里有碎碎亮光如星辰落尽我眼里。

“煦,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靠在他怀里,感受他传来的体温。

“傻瓜……”他宠溺捏了捏我的笔尖,轻轻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不是说好生死相随。”

我紧紧搂着他,生死相随啊,真美好……

那天,我们相依,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和他讲我的一切,莫楼,和我形同亲姐妹的鸢儿,桃沫,他和我讲他的一切,所有伤痛,自豪,我们更了解彼此。

窗户开着,我看到如墨的天散满星星,它们一眨一眨,俏皮可爱。终有一道目光紧跟着我,我歪头看他,叹了一声,“干嘛一直看我!”

“一辈子,多少辈子都看不完。”

他浅浅笑着,烛火映得他的唇红得嫣然妖娆。心一动,我轻轻吻上。

月光悄悄贯入,在一室暗中,盈盈发亮,这般静,这般美好,一点幸福,一点满足。红罗帐暖,春光旖旎。

云叶葬日,按她的遗愿,她埋在最普通的坟墓,那座山上,却是漫地梨树。

明年春天,叶姐姐就可以看到梨花纷飞了。

后来,蜜绿跟在我身边,温兰守着贵蓉菀,她说她想一辈子都不离开。

这日,天气渐寒,我抱着小手炉懒懒坐在榻上,一步也不想动。就见几个身影兴冲冲走了进来,高声嚷着,“鸯儿!鸯儿!笨蛋鸯儿!漂亮鸯儿!”

为首的正是楚轩,今日他一身深蓝色锦袍,俊俏的小脸透着几分张扬的气质,如墨的发丝一半束起一半散下,脚踩乌色长靴,凌厉中生生透有一种天生王者气势。

他长大后定是不凡。

“叫什么叫!”我懒懒道,连起身也不想动。

“听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他走至我身边一把坐下,又睁着漆黑的眼眸瞅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随手捻了块蜜糕。

“煦哥哥说的。”他歪着小脑袋看我,“不过看你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心情不好。”

我心里涌起一抹感动,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又一把往他嘴里塞上一块蜜糕。

“呸呸呸!臭鸯儿,我不吃甜的东西!”

他气冲冲瞪我,模样却那么可爱。

转而,他朝他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一个小厮立即上前,提着只金笼子放在桌上。

“听说,你姐姐……这只送你!”

我一愣,看向金笼子,里面正是那只楚轩宝贝得要死的鹦鹉,我感动望着他,他却眼巴巴瞅着那只鹦鹉,十分不舍的样子看得我心情大好。

“那我不客气了!”我一点不腼腆就收下了,看得楚轩目瞪口呆。

我咬了口蜜糕,随口问,“你的鸟叫什么?”

“潜行!”楚轩气势昂昂的叫到。

我瞟了他一眼,咽下最后一口蜜糕,嘟哝一声,“这名字难听又难念,嗯……现在我是他主人,给他换个名字好了,嗯!他就叫巴豆好了!”

“扑——”

楚轩一口茶喷出,呆呆望着我,半天才气得口不择言,“你你你……这什么名字,我的爱鸟,你你你……”

“你不喜欢?那叫八宝豆好了……”

“臭鸯儿!”

有了鹦鹉的陪伴,整日呆在屋里也不无聊了。我逗着它,心情好了许多。

“果然有楚轩陪你,你笑的样子就比较常见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冲他眨了眨眼。

“不过他进宫时一副兴冲冲,怎么回去却是一脸郁闷?”他从身后抱住我,一阵温暖袭上。

我撕了块糕点喂鹦鹉嘴里,一想起这个,嘴角也不禁弯了弯,笑道,“不就给他的宝贝取了个简单又好记的名字嘛!我不觉得巴豆和八宝豆很难听啊!”

“巴豆……八宝豆……”

虽然背着他,却仍想的出他此时嘴角抽搐的样子,声音些许无奈,他叹了一声,“怪不得楚轩气成那个样子……”

我摸了摸鹦鹉的毛,歪着头问它,“巴豆,你觉得潜行好听还是八宝豆?”

“八宝豆,八宝豆!”它欢快的叫了出来。

我笑得眉眼弯弯,回过头去看穆风煦,得意道,“你看人家也觉得八宝豆好听!”

“鸯儿,看你恢复原来的样子我就放心了……幸好,你还可以那样笑,否则我该怎么办?”他声音有些嘶哑,轻轻在我脸上啄了一口。

“我当然要笑了,不然鸢儿、叶姐姐会伤心的。”我浅浅一笑。

寒风呼啸,感觉今年的冬天比平常的冬天冷许多,也早许多,我躲在被炭火看得暖烘烘的屋里轻轻啜着香茶。蜜绿烹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娘娘,湖青姑姑求见。”清儿悄悄进来,道。

我一怔,忙道,“快请她进来。”

恐怕湖青姑姑又要失望了。什么时候才可以为我莫楼报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湖青姑姑仍一身橙色宫装,几日不见人消瘦了许多,凌厉气势却一点没变,她正想施礼,我忙扶了起来,示意清儿她们退下。

“鸯儿又让姑姑失望了。”我半垂下眼睑,堪了杯茶递给她。

她接过茶,轻叹了一声,“算了,你能平安就好了,我也听说了,皇帝是真的爱你!罢了,罢了,反正,南疆山河图也不见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湖青姑姑眸色一凛,“但愿不是洛国拿到就好了……鸯儿,姑姑要离开皇宫了,现在天下大变,洛国蠢蠢欲动,不能让他再扩展下去!”

“姑姑要离开了……”我不禁有些怅然,姑姑到底在计划什么,她一点也不肯说,我只好不问,毕竟,有些担心。

“鸯儿……你要小心,事成后,姑姑再回来找你,记住,你是莫楼的二小姐,继承人,要保护好自己,你的大仇,等你去报!”她紧握住我的手,目光凌厉望着我。

“是!姑姑,我记住了。”

“转眼之间,鸯儿就那么大了。”湖青姑姑的眸光瞬间柔和几分,那瞬,她凌厉的堡垒好像这么崩塌,露出应有的沧桑与疲劳,她爱怜抚了抚我垂在颊边的青丝,几许叹息与无奈。

我心中酸涩,仍故作坚强,勾出一丝笑意,“小时候,姑姑对我最严厉了,所以我最怕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