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内完婚”,圣旨之后,不知不觉中,已过去八日,成亲要用的所有物品,连同着府上的装饰,都是独孤翎一人操办。他的伤,虽说不深,但总让我觉得隐隐作痛。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我总觉着内疚。

“翎,小心你的伤。”

“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这是八日来他与我经常的对话,他告诉我,所有的事都交给他,我只需要选好首饰,试好衣裳,等着做他的妻。

“文侍中,您为什么要嫁给独孤大人?”不知为何,小婵自从离开静鸿阁后,总是叹气问我。

“翎不好吗?”

我回着她,在我眼中,独孤翎应是万中无一的夫婿之选。

“可是,可是奴婢觉得皇上他……”

“小婵。”我止着她的话语,“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谈及他了,我会是独孤夫人。”

忽而,小婵跪在了我的身旁。

“怎么啦?你怎么跪下了?快些起来……”

我伸手欲扶她,她却执拗着继续跪地,口中慢慢道着:“文侍中,您知道吗?皇上在您离开后,已八日没有上朝了。”

“小婵,你在独孤府怎还牵挂着宫里的事?我已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及他。”

八日没有上朝,呵,或许他去了宛馨小筑,享受着没有我纠缠后的那般甜蜜。

“小婵早上经过独孤大人书房,听见尉迟大人在房里说的。”

“你怎么可以随意偷听独孤大人与尉迟大人的话呢?”我略带愠色地质问着跪在地上的小人儿。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算了,你起身吧。以后宫里的事与我无关。”

“文侍中,皇上这八日都在静鸿阁。”

纤指蓦然一动,唇微微一颤,想要说,却一时无言。

小婵望了望我,见我并未再阻止,便继续道:“皇上他,每日都在静鸿阁里喝酒,喝了吐,吐了再喝,直到醉倒睡去。听说皇后娘娘曾去劝过,却被皇上赶了出来。现在,已无人敢去再劝。”

我淡淡笑着,心,猛然抽痛。

“尉迟大人说,对着朝廷百官,只能称是皇上病了,可是,这么下去,皇上的身子真会垮的。”

“文侍中,只有您能让皇上不再这般消沉。”

拉着我垂在身侧的衣袖,小婵求着我。

“呵。”冷冷一笑,我起身走到窗边,手无意搭在木缘上,一个小小的触碰声,我低颌看了看腕,银色凤环落入眼眸。我,还带着他给我的信物。

“身子是他的,这大周天下也是他的,他自己不知怜惜,我又有何本事劝得了?”

“文侍中,您不该骗自己,您爱皇上,皇上也爱您,你们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会……”

“小婵,不要说了,这里是独孤府,我不希望翎听到。”

房内,顿落下一片寂静,鼻中淡吐的气息,成了仅有的声响。

醉生梦死八日在静鸿阁,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死的吗?酒若是能忘却一切,挽回一切,那又何来的“愁上添愁”?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你想过你的朝廷,你的子民,你的江山天下吗?

轻轻捂了下隐痛的胸口,我继续望着窗外,淡蓝的天际边,浅泛着薄薄的红色。落霞——让我难以释怀的落霞。他不爱它。对我,他这般说。然而,对着怀中那个女人,他却又是另一番话语。

晚膳的时候,我没有话语,独孤翎并未问我为何,只是陪我在庭院里散了会儿步,告诉我他为亲事准备的进程,随后便送我回房,关照我早点休息。

躺在榻上,我独望着斜入屋内的那抹清月倒影,很想阖眼就寝,却总感着胸口发闷,莫名的伤痛,萦绕心头,难以平复。

我怎么了?为何一闭上眼,就是他烂醉的样子?为何一侧身子,便觉着耳边他的亲唤?

手,伸出锦被,凤环的微重,让我感着它的存在。“兰”——指尖触在那个字上,他自己刻下的字。落入北周,是因为这只环,曾经,我认定它便是我情缘的定结,可是,他却生生地毁了我们之间的爱。

后天,我便会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而这一结果,却是我亲口要求。只是,我真的很迷茫,既然他不爱我,既然他背叛了我,既然他利用了我,既然他伤害了我,为何……为何又要在静鸿阁折磨自己?

天,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这么做?难道,难道真的是我误会了他?

可是,我明明在御书房外听到了他与独孤翎的话语,也明明在宛馨小筑看到了他将一个绝世倾城的女人拥在怀里。挣扎的心,落在宁静的夜中,躁动不安。

终于,我还是掀了被,出了卧房,也出了独孤府。入宫,我在月夜中,入了宫,而脚下的路,竟是通向我曾经的住所——静鸿阁。

幕夜银月,几名宫女被一声“滚”赶出了静鸿阁,明亮的屋忽而变得昏暗一片,若是没有猜错,那是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此刻的颓废,他是帝王。

走上前,手刚刚附着在门上,便听到屋内,他熟悉的唤声:兰儿。

我放在门上的手指微弯,抬起后又放了下来,我该进去吗?我已和你毫无瓜葛,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可是,再这般下去,他真的会垮掉。

我还是推开了门,一股重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一阵斥骂充耳而过。

“朕让你们滚!!滚!”

昏暗的烛火,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依稀地见着他的身影。我提裙而去,脚下忽而踢到一样硬物,俯身一看,竟是那具古琴。绕琴而去,他直直地躺在高台上,睁眼或是闭眼,不似清晰。

“兰儿……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兰儿……你别走……咳……”

“兰儿……你好残忍……”

兰花边,高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空倒的酒壶,黑色衣袍下的他,半掩着手的衣袖拂在额前,遮着屋内剩下的余光,阴影挡却的唇边不停地低吟着两个字“兰儿”。

一个万乘之尊的帝王居然如此颓废,难道他就忘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江山吗?这口中的两字——我的名字是这一切的缘由吗?

宇文邕,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宇文邕,你别再唤我的名字了?你知道吗,你每喊一次,便会褪去一层我对你的恨。那个唤声就好比腕中凤环上的刻字一样,让我心痛。

“咳咳咳……”

咳嗽的身子颤微在硬硬的高台上,可那唇间依旧继续着:“……兰……咳……咳……儿……”

我,我真的这般重要吗?酒后真言中的“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一阵轻唤后,复又一阵咳嗽,渐渐的,他的语声消退而去,只是睡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他,冷了吗?转过身,我不敢看他。

以往每次,我冷的时候,他总是抱着我,不让我被冻到半分,可是,现在他冷了,我却无情地给了他一个转身,

“兰儿,不冷。”

身后,他喃喃呓语着。不冷,不冷,可现在冷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你还要让我不冷?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别走。”

“宇文。”蓦然转身,我跪落在他的身旁。

“兰儿。”冥冥中,他听到了我的低语。

“宇文,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不爱我,可为什么你却……”

“别走。”

颤抖的腕,被一个熟悉的力拉住。烛火,在那一刻突然而灭,怨恨,在那一刻忽然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