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秘书,大场面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跟在他的身后,我却是那般忐忑不安。转过几个弯,我脚下的青砖已从平整变成了雕花,而身旁的白墙也赫然转成了金壁。金色,皇权象征的金色,成了我眼前唯一的颜色。龙椅,龙壁,精心雕琢的蟠龙祥云布在他身后的墙,落在他身下的椅,铺在他身前的几。
他微侧了下身,示意我停下,随后便独自踏上了三阶之上的龙椅。玄衣长袖划几上半空而拂,殿下立刻传来整齐划一的跪地行礼声:“皇上万岁万岁万岁。”那破寂之音,回**正殿,悬梁而绕,怯怯的我不禁向后挪了半步。若不是身在这个一千五百年前的王朝,我真要怀疑这偌大一个殿内是不是到处用了扩音喇叭。
“众卿平身。”
他,落座在龙椅上,十二玉旒因那小小的震动,微微地晃在他的面前。偷偷地瞥了一下他后,我的思绪就被殿下一堆人齐刷刷起身的声音打了个半断。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北周的大臣中级别高的是可以坐着上朝的。搜罗起脑中的记忆,我终于想起了历史课上的片段,所谓站着上朝,是宋太祖赵匡胤和宰相范质之间的幽默故事才开始的。
宇文邕尚未开口,殿下的众人已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他,更准确地说,是他身边的我。霎那间,我仿佛像是奥斯卡红地毯上的明星一般被人仰视,然而,那只是瞬间的满足,随后,便是一种怪异和尴尬。展着微微的笑靥,用着最僵硬的面部表情,我回着那些目光。
“咦?”在前几排坐着的大臣中,我看到一个人和独孤翎长得很像,只是却要沧桑一些,年龄也要长上不少。
正思索着为何有所此相似的人,身旁龙椅上的他便开了口。
“朕决定,自今日起,八柱国及十二将军除在军战期内将府兵调动情况报于大冢宰之外,平日府兵内任一调动均需向大冢宰禀报并由大冢宰批复。”
他洪亮的声音刚刚落下,只见那位与独孤翎长相甚似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八柱国自文皇帝起,各领十二将军,二十四开府,四十八仪同。一向各主其事,各司其职,府兵内任一调动由八柱国自行定夺,怎可交予他人之手?”
“话可不能这么说,独孤将军,八柱国就是再各司其职也得听于皇上。过去,就是因为各司其职,各掌兵权才会落得赵贵谋反,独孤信,侯莫陈崇犯上逆主。”如此蛮横的声音,如此熟悉的咄咄逼人,出自一个身材高健的中年男子,若是年轻二十岁,我想自人必定也长相不俗。
“我独孤家忠于大周,怎可能犯上?若硬要说犯,恐是犯的你,大冢宰吧。当初因为赵贵一案,你带兵夜闯独孤府逼死家父!”
那人居然也姓独孤,难道他是独孤翎的哥哥?独孤信就是他们的父亲,而他们的父亲就是被那个大冢宰宇文大人逼死的吗?
“皇上,臣也认为此举不妥,八柱国每一家都是世代铁马金戈,久经沙场,战前更替,战后调动,各位柱国大人,十二将军必定最为熟悉,而大冢宰战功寥寥,怎可与八柱国相提,更如何管辖府兵调动。”
又一座上之人站起相驳斥。
“对啊,就算是交禀,也应是向大司马,而不是大冢宰。”
“是啊,是啊……”
此刻,无乱是站着,还是坐着的臣子纷纷开始了附和,有反对,有支持,有中庸。此番情景,与群舌相战的部门经理大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臣弟虽有心为皇上和大冢宰分忧,但却无力,东部陈国最近内政不稳,西党项偶有进犯,臣弟疲于边境之事,若将此任落于臣弟,恐难如大冢宰一般精管细审。”
听着那个话语,望着他的样貌,这位说话之人便是他们一直而推的大司马。他喊皇兄,那么他应该也是宇文邕的弟弟吧。我微微瞥着这个说话中庸谦恭的男人,却不料,正与一个眸光不约相撞。
透亮的墨眸朝着我递了个眼色,同样为臣的他为何这般地不屑于殿下的这个辩驳。莫名地,周围之人针针锋相对的声音轻淡下去,他的薄唇微微动着。就看着那唇型,我就知道他又在占我的便宜——比翼鸟,连理枝。
“哼。”我轻轻地哼了一声,蹙了蹙鼻,回击着他。未料,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尽被身旁的他发现了,因为就在那一刻,他打断了殿下喋喋不休的争论:“卫王,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宇文直立刻移了投在我身上的那个眸光,起身回道:“皇上,臣弟已多年不征沙场,所以,不敢妄言,只是近几年大冢宰一直尽心尽力,多次率兵亲战,交予他此些权利,也不为过。”
“卫王。”那位独孤将军不满地喊着宇文直的封号。
“朕意已决,各位爱卿不必再议!”
他笃笃而出的话,让殿下站着的各位大臣,将所有的微词吞入肚中。而那位得势的大冢宰立刻浓眉高挑,唇露得意之笑。
“今日是朕的婶母,大冢宰母亲阎夫人寿辰,朕希望所有宗室王族都能前去恭贺。”
“谢皇上。”
“朕昨日收到河州刺史加急奏折,河州已经多日暴雨,恐有水灾之危,朕决定秦州总管府拨州银,迅速征兵一千至河州,助河州刺史王杰共管黄河水道。”
“皇上爱惜百姓,实我大周百姓之福。”
那位大冢宰立刻提了提嗓子赞道,随后便是一堆大臣们俯首共赞:“皇上英明。”
这也是自刚刚上朝是那句“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之后,最和谐的一句共鸣了。古代臣子还真会拍马,居然还能保持如此整齐的一致性。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差点就笑了出来。
“众爱卿,朕稍后要为婶母寿辰亲备贺礼,若无事上奏,那就退朝吧。”
“皇上,臣有一事相奏。”殿下一位温文尔雅的大臣开了口。
“贺拔爱卿请讲。”
“突厥木杆可汗使节五日之后就将到达长安,不知该用何种礼遇相待?”
“朕的皇后是木杆可汗之女,可汗便是朕的岳父,即便只是使节,也应已国礼相待。”
“是,皇上。”
原来,他的妻子是突厥人,还是个公主,真是门当户对的婚姻,我撇了撇唇,心里一阵不快之意迅速涌上。
“退朝。”一个太监的声音给早朝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