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我已难辨他双眸的神色,而他哽咽的话告诉我,他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困了,对不起,皇上,请回吧。”
第一次,我喊的是皇上两个字。
“皇上?朕记得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喊朕。呵,皇上。”他冷冷地笑着,那笑声好痛,好愁,好凄,好苦。
久久地,我们站在冷月落辉的地上,彼此呼吸着凉薄的气息,相互凝望着对方,任由窗间袭入的轻风掠起我们的发丝,睫羽。
“既然,既然如此,那就陪朕赏完今晚的月。”
悄然侧身,靠着窗扇两边的我们,左右相隔,对月空望,心难逾越。夜深,躺在紫纱垂幔下的床榻上,我合着双眸,等待着他的离去。榻边的微微颤动告诉我,他已起身。消失的淡淡檀香提醒我,他已离去。
我热烫的泪,滴滑而下沾湿着鬓发,落入锦枕,微微睁开眼,他的背影,带着无奈,带着伤愁,隐没在黑暗之中。
是对,是错,已不再重要,宇文,我会记住今天,永远地记住,封印于心的记住。
辗转侧身,难以入眠,直到月落日升,力已殆尽的我,才微微入了浅梦。
第六章
“文侍中,文侍中。”
一个轻声在我耳边响起,惺忪的眼眸努力地睁动。两名淡绿色衫裙的宫女跪在我的榻边。
“文侍中,您醒了。”
“谁是什么侍中?”
我倦意满身,一脸茫然地问着。
“皇上今日早朝已封您为侍中,位同三卿。”
“三卿?”
“若是放在后宫,就是上嫔之位。”一个宫女弱弱地回着。
上嫔,那就是牒云芊洛的地位。呵,微摇着头,我嗤笑着,心隐隐作痛。
“文侍中,皇上有旨,午时前要交上文书,否则以抗旨论罪。”
“文书?”
什么文书,我轻摸了一下额,忆不起所谓的文书是何物?
“皇上说,您知道欠的是什么文书。”
呵,是契约吧,我欠他的,也许只有契约吧。契约落,则君臣分,现在他已将君臣定下,等的只不过是我的契约而已。既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再犹豫,再眷恋。
“纸笔呢?”
我淡淡地说着。
“回文侍中,纸笔已经备在楼下桌案上。”
微闭双眸,我喃喃自语着——还真是快。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起着身,我问了起来。这是第一次,我去问宫女她们的名字。
“奴婢叫小婵。”
“奴婢叫小凝。”
低颌而望,跪在床边的那两个宫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古代,恐无童工一说吧。如此年轻,在二十一世纪应还是中学里的一个初中生而已,而此刻,她们却只能侍候别人,任凭着青春在这大周皇宫里渐渐逝去。
“你们都起来吧,地上太凉,不要一直跪着。”我伸手而扶。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是静鸿阁的主人,只要你们在我的静鸿阁里,便有着自由,不必拘泥于大周皇宫的繁文缛节。”
“可是……”
“不用可是了,来,都起来吧。”搀起两只冰冷的小手,我扶起了她们。
“宇……”话到一半,我停了停,如今,我应该改了那个称呼,“皇上,早上来过吗?”
“皇上和独孤御医来过,只是奴婢们都在门外候着。”
是的,他曾经说过,他每日都会来,而且会和独孤翎一起来。只是他的来不关乎我是否存在这静鸿阁内。
“文侍中,还有一个半时辰便是午时了。您……”
一个半时辰,那不就是三个小时?捋了下鬓边的发丝,无意间,我瞥见那扇窗户,带着回忆的窗户,静静地关着,如我的心一样关着。
“奴婢先为您梳发。”
“嗯,不过,给我弄个最清爽、最简单的,好吗?”对着面前两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我眯眼笑着。
发髻轻挽,对着黄橙的铜镜,长垂的发丝竟能做成如此美丽的造型,我不得不感叹古代女子的巧手。
“你们真聪明。”
铜镜前是我微带笑靥的脸庞,指尖轻轻触在已收敛的那道伤痕之上。
“文侍中,您真的好美啊。”
美?我扑哧笑出声来。“我哪里美了?”我还是那张脸呀?都活了二十几年了,都没有人说过“美”这个字。当然我也从来没有听过像宇文邕那般说我“丑”的。算了,反正,我还是那个我,一切都是无所谓。总有一天,我还是得回到我的那个世界——虽然希望是如此渺茫,但是我相信那一天的到来。
揩齿后我起了身,拒绝了她们的相扶,独自扶梯而下,昨夜是他抱我上来,今日是我自己走下去。
脚落下地,我兀自地走着。身后,小婵和小凝急急地跟在我的身后。
撩起紫色的纱幔,我的眼前满是昨日他靠我身后,把手教琴的景象,那情人间的小闹,如在耳畔轻响。
呵,我莞尔一笑,宇文邕,你太过分了,让我住在这个留着我们印迹的地方,折磨我。
“您要用早膳吗?”
“都什么时候了,早膳都快便午膳了呢。我忍一忍,写完了再说吧。”
面前两个小姑娘不禁捂嘴笑了起来。
“对了,对了,你们想笑就笑,不用那么拘束。我先写文书去了,你们不用陪着我。”
慢步而走,穿过屏风,我到了昨日发现地下密室的地方。若不是我知道,恐无人能猜出这个静鸿阁会有地下室。
于你,这里永远都不是禁地。
呵,这是昨日他留给我的话。
我怎么又这么傻地去想这些事。我该去写契约才对,撇了下紧抿的唇,我坐在了桌几前。
很久都没有写过毛笔字了,取过挂在笔架上的一支狼毫,我放在了洗笔的容器中略蘸清水,复又取出,笔尖轻触在指腹上,冰冰凉凉。
毫尖侧放在砚台上,只一下,便已吸入了一段黑色的**。
浅黄间白的纸搁放在我的面前,这不是宣纸,应该是北周时期用的纸吧——我自言自语着。
狼毫悬在纸上半寸的地方,却迟迟未落。
契约,契约?我该怎么去写?合同,一份雇佣的合同而已,在二十一世纪做秘书的时候,我已阅过无数。可是此时为何如此艰难?如此犹豫?只要我的笔落下,只要这个“它”成立,那么,我们之间便有了纸上的鉴证,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的想法,因为你是我的老板,而我只是你的你的臣。
一纸契约书,绝不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