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隐隐地听到季平冥冥之声:“王妃,属下走了。保重。”

再睁眼,那个音已不见,而车却停了下,帘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即,一道刺眼的光射了进来。

“里面的人出来,难道不知道入长安城的规矩吗?!”一个犀利的声刺入我的耳。

“长安?”我喃喃着,“长安。”

“出来,快出来!臭死了。”那个声不耐烦地说道。

长安?不,我不要进长安,我不要进长安。慌措间,我蜷起了身子,躲在暗暗地角落,口中喊着“不”

“出来!!”一个男人猛地入了马车,将我拖拽而出,口中咒骂着:“该死的,圣驾一会儿就要到了,你这该死的女人!拦在这里!臭死了!”

我脚刚触着地,因着尚未恢复的踝伤,跪了下去,灼目的耀阳,如着利箭直射我的双眸。

“起来!进城就交铜钱,不进城就快走!若是一会儿扰了圣驾,那便是死罪!!”

圣驾?长安?死罪?

“我,我没有铜钱。”我回道。

“快走!”

“我要拿我的刺猬,我的面具,给我。”

刚站起的身,又是一个踉跄,我再次摔落在地,磕碰着发烫的石板。

“疯女人!来人,把她拖走,那车子拉一边去!”

一阵马蹄靴声远远而传,我微侧过脸,透过散乱在颊旁的发丝,看着尘嚣中一抹明黄旗幡飘扬在空。

不,我不能见到他,不,我不能见到他。

“快滚!”

“文若兰?”远远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转眼间,一抹青色衣诀飘在我的面前。

“属下参见普六茹大人。”

普六茹大人?普六茹坚——柱国将军普六茹坚?我与他虽然没有任何交情,然而也曾经同朝同殿两年。痛趴在石板上的我,慌措地扫着他背着耀日落下的黑影。他,居然认出了我。我,我该怎么办?

“文侍中,是你吗?”普六茹坚单膝弯下,靠在我的身旁问着。他,不敢肯定。是啊,如今的我,一袭素服,满身臭味,又怎能与一年前在长安皇宫大殿上的那个文侍中相提并论。

“大人,民女想要回自己的包袱和刺猬?”

“文侍中,皇上一直在找你。”

“大人,民女姓郑。”我低颌答道。

“姓郑?”迟疑间,马蹄靴声已朝着北周都城长安隆隆而来,身前的那个男人微微停留,站起了身,“把她带回我府上。”

“是,普六茹大人!”

“大人,民女犯了何事?”

守城的士兵,再次拉拽起我的臂腕,朝着长安城内拖去。

“我不要入长安。我不要入长安。”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统统给朕让开!”

士兵拉着我臂腕的手瞬间松开,人亦发抖着,跪在了地上,磕首行礼。抬眸间,我半耷的眼眸中,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不顾君主应有的冷静,疯狂地朝我跑来,镶着绛红蛟龙的黑色衣袍飞扬在半空,尽显着他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这么远的距离,他竟然看到了我,他竟然能够认出已判若两人的我,不,普六茹坚这么近都无法认出我。他,他为什么能认出我?

我感觉到带着淡淡檀香的身已经紧紧将我包裹:“兰儿,你想得我好苦。”

他颤抖的怀抱,跳动的心,冰冷的水滴入我的颈后。他,一个九五之尊,毫无顾忌连士兵都已嫌臭的身子紧紧地抱着。

“你去哪儿了?兰儿,整整四百四十三天,你走了整整四百四十三天,兰儿。”

我走了四百四十三天吗?我离了四百四十三天,原来我已经离了四百四十三天,既然我已经离了这么久,那又何必再回来,又何必再回来?

“民女的包袱,民女的刺猬。”在他的怀中,我喃喃着。

“兰儿。”他抚着我的背,继续着他的低唤。

“包袱、刺猬。”我用着本不太大的力,去推他,去拒绝他,拒绝那个温暖而熟悉的怀。

“怎么了?”沉浸于失而复得后的他,在万般舍不得的紧抱后,慢慢地松了手,低问着我。

“包袱,刺猬。”

“包袱,刺猬?”他迟疑地重复着,转而令道:“把包袱,还有刺猬拿过来!”

“是,皇上。”

他的话是圣旨,他的命是天令,周围的守城侍卫很快就将着包袱和关着刺猬的笼子送了过来。

“谢谢。”我痴痴一笑,离了他的肩膀,冲了过去,然而,脚踝的那个痛,我再次摔了下去。

“兰儿。”

我稳稳地再次落入他的怀中,白色素服交缠在他黑色的衣袍中尤为刺目。

“民女谢皇上。”

“民女?”他终是听到了我那个自称,邪魅的唇边微微地重复着,“兰儿,你……”

“民女拿回包袱和刺猬就走。”我低颌回应。

“兰儿!”

“皇,皇上,民女……”

“民女?兰儿你到现在还恨我,是不是?”

慌措间,我瞥见了那双浅褐眼眸,依旧那么俊美,那么冰冷,那么深邃。

“民女不知皇,皇上在说什么……”

“兰儿,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宇文邕,你知道吗,我的恨已离了去,当日,你在无名谷的时候,我靠在你的怀中,感受你心跳的时候,我的心里已无了一丝嫉恨。是,你曾经将我当棋子,是,你在宛馨小筑有一个女人,是,我曾经很在意这一切,也曾经很痛苦,很妒忌,很执着。可是,原谅于现在的我,已不再重要,因为心,我的心已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尘封。

“皇上,您认错人了。”

我再一次地否认着,否认这一切。

“认错人?兰儿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们回宫。”揉了揉我的肩,他哄着我,低声下气地哄着我。

“皇上,民女已有夫君,请皇上自重。”

“夫君?你说独孤翎?在你走后,他已向我退婚辞官。”

退婚辞官?独孤翎,我给你的伤害恐是我今生都难以弥补。为了我,你被他刺伤,为了我,你被我而伤,为了我,你退婚辞官。

“独孤翎是谁?”此刻的情形不允许我继续对独孤翎自问着心中的愧疚,因为我不想随他入宫,北周的皇宫,有太多让我难以抹去的记忆,而我,不愿这些记忆:美好或是痛苦,再次充斥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