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凤宫不远处,有条河,叫蝶河,因每逢春天,有万千蝴碟围绕河畔而得名。

河畔种有柳树。

这夜吊在上头的那人,是李家的姑娘,李莲秀,且仅身着薄衫,在寒风狂吹的冬夜显得格外的突兀。

“王爷。”

周容浚抬眼看了几眼,别过了头。

苏公公拿帕给了他,他看也没看,从内襟抽出他内人给他的帕子堵了嘴,抽了两下鼻子,抬起脸,淡道,“查清楚了再来禀我。”

说着,侧头看向今日值守的监,眉头一挑,嘴角一勾,“裘禁头可得好好查。”

裘杰乃周文帝的人。

狮王进京三万兵,有五百,分在他旗下,被他管得死死的。

哪怕只是与狮王通一封信,那人都能被他削一层皮。

狮王军忠诚,他们被狮王以心血与钱财养,岂会辜负主子,裘杰受皇帝之令管豁狮王军五百人,岂可与忠主的狮王军没矛盾?

他忠于皇帝,就代表得罪了不少狮王军的人,得罪了他们,就跟得罪了狮王一样。

狮王现在这句话不咸不淡,裘杰却觉头皮一麻,躬声道,“未将得令。”

周容浚嘴角扯了一睛,冷然的脸,看在所有禁卫军的眼里,都要比寒冷冬夜,挂在蝶河柳树上的女尸还来得可怕。

“李相之女,前夜闯武才宫之人。”周容浚回来后,低首,在周文帝边低语了一句,淡言后,又站直了身。

“嗯。”

周文帝抱着皇后,皇后挨在他胸膛,现周文帝亲密无间得无一丝缝隙,但她还是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眼睛一直看着翩虹那边。

翩虹醒来,已是清晨。

她醒来后,侧着头,寻了好一会,才寻到万皇后的眼。

然后,她闭上眼,眼睛里流出了泪。

万皇后转头,把头埋到了周文帝的怀里。

周容浚看不到她的脸,但看到了他父皇胸前衣裳染上了深色,就知道她还在哭。

还是哭……

她哭,他父皇还是心疼的,如他所说,他现在有权力心疼了。

但他父皇也应该知道,他有权力心疼他的女人,他这当儿子的,也有权力心疼他的女人。

各人的女人各人护。

周容浚也没想着让别的人来心疼他的女人,不过,如果到了绝境,他绝地反击的时候,他父皇也应该知道,他们谁也没欠谁。

他就算有朝一日要皇位,那也不是他这个皇帝赐的。

他周容浚得的一切,每一丝一毫,都是他拼杀出来的。

他没欠他们。

“娘娘。”

万皇后要过去,周文帝抱了她到了床边。

翩虹虚弱地叫了她一声。

万皇后的眉心拢得紧紧,她着实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即便是这种憔悴凄苦的时候,她依旧背挺得直直的,嘴里的话还是很是淡然,“给你段时日养好病,再回来轮值。”

她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女人。

尊贵又冷漠。

这也是周文帝最爱她的样子。

翩虹很明白,她家娘娘是怎样走到这步,还有持无恐的。

就是这种时候,她都独特得天下独一无二,只有她身边的皇帝还活着,其实谁也夺不去她的真正的傲然。

她一辈子靠的,其实就是皇帝。

可娘娘总不承认,也从不愿意去想。

真是可惜,等到她家娘娘真的明白,真不知要何年何月去了。

“娘娘。”翩虹伸出去手,去够她。

万皇后紧了紧手,握成了拳手,然后,以比翩虹还快还准确的速度,紧紧抓住了翩虹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但翩虹看着她眼角流下的泪水,就够了。

她再不懂这世间那些卑微的感情伏潜,但,就是她是个贱奴,她也还是心疼她这个老丫头的。

万皇后被一言不发,冷着脸的周文帝抱走后,翩虹看着他们的背影,痴痴地笑了起来。

走在帝后身后的恒常,回头看着她流着泪的笑泪,竟也是泪脸满面。

周容浚没有走,他漠然地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走,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哭,站在原地没动。

“四皇子。”最后,翩虹看着站在那没走,连退到门边的太医也不敢靠近看她的周容浚。

“姑姑。”周容浚朝她颔首。

翩虹看着他,又笑了。

只是,这次的笑容,很是欣慰,不如之前那般感慨。

在她心里,四皇子一直都是个有礼得体的皇子。

只是他离开皇宫离开得太快了,那时候他才不过十岁。

后来,他们刻意地守着礼仪,陌生得就像之前从未亲近过,翩虹身为一个奴婢又能如何?只能看着她曾经抱在手心的孩子,从此再不明他心中所思所想。

但她知道,他一直都是尊敬她的。

她对他和他妻儿的真心,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从未让她为难过,哪怕在万花宫中,他们身边有内奸,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翩虹感恩。

她感激地看向周容浚,“谢谢您来看我。”

周容浚沉默了好一会,看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他没什么好说的。

贞吉儿要在,她是肯定是要看她的。

翩虹姑姑?

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周容浚这才是头一次好好地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以前,她仅是作为他母后身边的人被他估量。

现在想想,尤其从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周容浚看到了无数的善意。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她母后身边的这个老女人,其实一直都他很好。

她好得并不明显,但细究起来,居然不比户苗,恒常他们差。

她很好。

可她就是很好,她还是活得像点蒙了灰,快要入土的残花一样。

不被人珍爱的人就是如此?

周容浚心悸了起来。

他的贞吉儿,如若没有他的保护和爱怜,她最终,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想,周容浚竟觉得心就像被硬生生从胸口扯出一般疼痛。

随后,他的神情又冷峻了起来。

像他母后那样的人,都能活得如此这般恣意妄为,还全天下都欠她的样子,为何他放在心口的王妃,还要活得不如她?

他的王妃,活得还不如他那母后?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爷。”站于武才宫的暗卫睁着青了的眼朝回了的周容浚叫了一声。

周容浚大步往里。

暗卫紧跟在其后。

周容浚没回寝宫,去了书房。

他进去后,暗卫朝周容浚低头,示意有话要禀。

周容浚没说话,坐下后,他带进来的几个武将皆退了下去,苏公公走到门,与暗卫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他带上门,退了下去。

暗卫站了一会,等门边传来了一声轻敲声,他方才从袖中拿出一个密封的竹筒,朝周容竣道,“王妃的信。”

周容浚拿过竹筒,看过封印,确实是她亲手封的后,才宰断头,从里面拿出了信。

柳贞吉在信中,还是照样的报喜不报忧。

不到非常时刻,她轻易不会说事,她能解决的,都会自己解决。

周容浚看过信末,看到她说希望再过几日就能听到他能回西北的好消息,他不由把信搁到手边,眼睛看着手不放,手指却在书桌上不断地敲打了起来。

他知道她与孩儿都想要他回去。

但现在,可能一时半会,他还真回去不了。

暗卫是从西北来的,周容浚抬头,问他,“王妃如何?”

“很忙,来西北的大人内眷更多了,还有您交给她的一些事,她忙到半夜,才能得已暂歇一会。”

“她瘦了?”

暗卫迟疑。

“说。”

“属下没看。”

周容浚沉默了一会,随后,嘴角翘了翘,似有笑意。

也好,不敢多看她,看来,还是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去歇会。”来往接送信的暗卫,有一日的休整,周容浚没太耽搁他的时间,让他退了下去。

“多谢王爷。”

暗卫下去,苏公公进来。

“王爷。”

“说。”

“李相,李大人要见您。”

“哦?”

“是,他跟章阁老透的信。”

周容浚笑了,“还真是想见了。”

这是,在两天内,第二次这么急不可耐地见他了吧?

“您见还是……?”

“章阁老的人递进来的信?”

“是。”

“我等会要去灵堂,辰时中罢?让章阁老到路中候我一会,我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奴婢知道了。”苏公公抬头,见王爷没有更多话要说,急急退下,安排章阁老进宫说话的事宜去了。

那厢章阁老一收到宫里递过来的消息,当下早膳也没用了,回屋就换常服。

废太子大丧,休沐十日,他们无需上朝,他被狮王宣进宫的话,也不好着官服,常服最稳妥。

这几日,章老夫人也是因朝中局势繁杂,日日候在章阁老身边伺候着。

她生了个拙儿,原本以为此生无望,但勤能补拙,嫡子后来居上,居然大器晚成,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得丈夫器重,她也就回到了他身边侍候他,比以往还要殷勤一些,但愿能帮到大儿和孙儿们一点。

章阁老一进内屋换衣,她连忙也跟着进,帮着他的老奴替他一道换衣。

她一声不吭,章阁老见着老态毕露的老妻,好一会没说话,但在出门的时候步调一缓,回过头与她低声道,“你去跟居润说,叫他再警惕些,家里的人壮丁都看管好了,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知道了。”章老夫人点了头。

仅一点头间,章阁老就丝毫步履匆忙大步消失在了门边。

章老夫人回过头,神情不复先前谦卑,朝身边老婆子道,“大爷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