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 内侍们一片忙乱,取唾壶的取唾壶,取水盆的取水盆, 拿手巾的拿手巾。
两个孩子也被母亲吓到, 此时才回过神。
“娘怎么了?”他们问。
“没事,吃得太饱, 不舒服,现在好了, ”楚音胡诌个借口先安慰好孩子, 又催促陆景灼,“圣上快洗手吧。”
他估计是有点生气才会讲孩子不乖,毕竟王府世子出身,很爱干净。
陆景灼边洗手边问:“你吐过几次了?”
“也没有几次,跟之前在青州时比, 确实算好的。”
原来怀孩子就会呕吐, 他真不知。
“可有别的不适?”
“没有。”
陆景灼目光闪烁了下, 怀疑楚音在隐瞒。
最近几日他们也不是没见过面, 可楚音一没提累, 二没提吐,不晓得是不是怕给他添麻烦。
比起当太子时, 他现在是算不上清闲,但也不是没有时间听她诉苦。
“往后有任何不适之处, 你马上派人告诉我,”他瞥一眼她那尚且还平坦的小腹,“这孩子, 我看以后还会闹事。”
楚音差点发笑。
他怎么想到用这个词的。
“圣上,他那么小一点, 再闹事也闹不出风浪,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这些小事,我觉得没有必要打搅圣上。”
关心归关心,可陆景灼不了解,孩子在肚中长大的过程会导致各种各样的不适,难道要事无巨细向他禀报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还像个皇后吗?她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没料到被拒绝,陆景灼微微扬眉:“刚才的事算小事?”
都当着他的面吐了。
“以前怀着珝儿,珍儿时也吐过,很正常,过阵子便会自行停止的,圣上只是初次看到不习惯。”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叫陆景灼心惊,在青州那两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想问她为何不告诉他,却发现,自己也从未写信去问候。
他那时对她没什么感情。
他觉得楚音对他也没什么感情,各司其职挺好。
可现在呢?
他给她机会依赖,给她机会诉苦,她仍不要。
她识大体,明事理,想当个称职的皇后。
这没什么错,哪个男人不想要这样的妻子?他以前就对这样的楚音很满意,直到见识过她的另一面,才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心。
想她黏着他,想她对他撒娇,想她的心里只装着自己……
陆景灼把手巾放回盆中:“不管你派不派人传话,我总会知道的。”
楚音:“……”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自己告诉我,”他抬起她下颌,“不然你下回再像今日这样,我不说孩子,我罚你。”
楚音樱唇微张:“……你要罚我?”
“是。”
“怎么罚?”她不太相信,他怎么好意思罚一个有孕在身的妻子。
“很多办法,”他目光在她身上到处扫了眼,“很多。”
楚音:“……”
他松开手转身走了。
楚音低头摸摸自己的小腹:“听见你爹说的话了吧,你下回可要少闹事,不然连累为娘呢。”
不过真要事事向他禀告吗?
他真是一点都不怕自己忙不过来。
但楚音也不想被他罚,他刚才的目光挺……坏的。
“忍冬,往后我哪儿哪儿不舒服,你都派人去告诉圣上。”他自己要求的,她就满足他。
不过吩咐完,她又忍不住笑,比起在青州时他的不闻不问,现在的态度当真是云泥之别。
已经登极的天子无需长时间守孝,等满二十七日,陆景灼便除服了,当天便册立生母姜栀为太后,淑妃,惠妃为太妃,至于楚音,因是晚辈,为表对先帝敬重,册立皇后的事得推迟到明年,但楚音的父亲在这一时间被正式升任为户部尚书,取代年老体迈,时常摔跤需要休养的丁尚书。
姜太后至此后搬至慈宁宫入住,淑妃与惠妃搬入附近的慈安宫,别的嫔妃都没有子女,被陆景灼遣散出宫了。
“坤宁宫这段时间空置着,你瞧瞧可有要修葺的地方,或是对哪些摆设不满意,正好按自己心意重新布置,”姜太后跟楚音说,“你往后要住的时间可长。”
然而前世她连一年都没有住满。
楚音道:“母后您的眼光极好,儿媳觉得没有一处地方需要改。”
姜太后笑了:“瞧你嘴甜的,但实在不必顾忌我,我只希望你住得舒服,”又问她,“我听陈嬷嬷说你胃口不好?怪不得没长胖,我怀景灼的时候,这会儿最少胖了三四斤。”
“上回怀珝儿,珍儿时也一样,但不算严重,再过半个月就好了。”她有经验,加上刘院判常来号脉,并无异样,故而并不慌张。
姜太后见状便不多说了。
不像陆景灼是天子,已经早早除服,不必继续守孝,陆景辰得守够日子,所以他跟妻子一起足不出户,要么在书房消磨时光,要么闲聊散步,或者投壶对弈。
这日临摹完一幅碑帖,他起身回正屋,谁料竟看见唐飞燕在做女红。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陆景辰目瞪口呆:“你怎么开始绣花了?”
她向来不会女红,也用不着。
唐飞燕道:“我让绣娘教的。”
“你学这个作甚?”
她手指顿了顿:“送给大嫂。”
陆景辰怔住。
走到她身边,仔细一看,发现是襁褓,他更惊讶:“你都不给自己孩子做襁褓,竟然给大嫂的孩子做……这就算了,你这女红,能入得了大嫂的眼?”
唐飞燕抿了下嘴唇:“大嫂能不能看上是另一回事。”
他起初没领会,等领会过来时,鼻尖忽地一酸,忍不住双手环住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她被他一抱,越发悲从心来,眼泪似珍珠般滚下:“我错了,我早该听你的,要是我一早听你的,不去跟大嫂作对就好了……我都不知,大嫂心里有没有还在怪我!”
闲来无事就会多想,越想就会越担心,丈夫一直很谨慎,从来没有得罪过陆景灼,但她不是,她是惹过大嫂好几次的……
如果大嫂对她存有不满,凭陆景灼对大嫂的喜爱,他们只有一个结果。
妻子哭得像个孩子,抽抽噎噎,陆景辰取出手帕替她擦眼泪。
“过去的事别提了,我看大嫂并非气量狭窄之人,不然就不会关心你胖不胖了,你将这襁褓送去,大嫂肯定能感受到你的诚意。”
“真的吗?”她将襁褓拿起来,“不过我绣得真的不错,你瞧这狮子,挺像的吧?”
与其说狮子,不如说像狗。
但越不精致越能证明出自于她的手。
大嫂应该能从中了解她的心情。
陆景辰道:“挺好的,要不我也送一个什么礼物给大哥……”
唐飞燕皱眉:“大哥可不好收买。”
确实,比起楚音,兄长可谓是心硬如铁。
父亲去世,兄长都没有哭,能指望用一件礼物就笼络住他,不让他们就藩吗?
当然,就藩也不一定是坏事,可若是被赶到一处贫瘠之地,甚至是与边界接壤之处,那日子是真的难熬。
可惜他年幼时未能像三弟那样让兄长生出愧疚,不然也用不着为此担心。
捧起妻子的手,揉了揉已有伤口的指尖,他柔声道:“慢点绣,别着急,大嫂才怀上不久。”
“嗯,”唐飞燕放下针线,依偎在他怀里,“我眼睛确实也有些酸了。”
他吻了下她的眼皮,又定定看了看,忽然道:“是我没用,飞燕。”
要她跟着他担惊受怕,现在逼迫自己去讨好楚音。
听着他苦涩的语气,唐飞燕忙道:“夫君你要是没用,那我更没用了,”她抚一抚鼓起的小腹,“我自嫁给你起什么忙都没帮上,除了这个……”她就只能给他生个孩子,别的时间,都是他在操心她。
“这个也很厉害了,你一定要平安将他生下。”
“好,”她答应丈夫,“对了,我身体还是不错的,这也算是个优点吧?”
他点点头,将她搂紧。
东宫时常有消息传来,要么说楚音没吃早饭,要么说楚音午饭刚吃完就吐了,要么说今儿腰有点酸,东凌一一记下,再找机会告诉陆景灼。
通常是在他刚批阅完奏疏,或者是见过臣子之后,休息的时间。
陆景灼听完后捏了捏眉心,有点后悔要孩子。
楚音自己怀过,也知道怀孩子会面临什么,可竟然什么都没告诉他,以至于他一窍不通。
已经有一双儿女了,他其实并不在乎还添不添孩子的。
过得会儿,他吩咐东凌:“让膳房做一碟韭菜酥盒给她吃……要青州的口味。”楚音年幼时喜欢吃,后来许久不吃,看到应该会很惊喜吧?
东凌不知道主子为何点这个菜,愣了下马上找了个内侍去吩咐。
韭菜酥盒不难做,难就难在“青州”口味。
谁知道青州口味是什么口味啊?御厨们面面相觑。
“韭菜酥盒不是哪个地方都有的吗,怎么还分州县呢?”
“是啊,不过青州似乎口味偏甜。”
“那要多放点糖?”
“万一不是呢?这又不是什么名菜,我记得青州有些菜还偏咸。”
御厨们绞尽脑汁,最后做了四碟韭菜酥盒端去东宫,说让娘娘每样都尝尝,看看哪一样最合口味。
结果这韭菜味浓得直窜鼻尖。
楚音没吃就想吐了。
陆景灼并不知,还派了东凌来看。
东凌满头大汗赶至东宫,见楚音正捂着嘴。
他结结巴巴地劝道:“娘娘,您,您多多少少尝一点吧?”
那可是圣上的心意啊!
楚音哪里吃得下,连连摇头:“不行。”
东凌:“……”
这要他怎么去回禀嘛?
临走前,他分明瞧见主子胸有成竹的脸,好似笃定娘娘会吃得很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