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皱了下眉头, 让俞司仗起身。
楚音微微一笑:“俞司仗,这两日我不曾练习,应该不会生疏吧?”
俞司仗道:“不会, 太子妃您已掌握要诀, 莫说隔两日,十日也无妨。”
楚音本来马上要练习的, 但因两个孩子的缘故,转头催促陆景灼:“殿下快带珝儿, 珍儿骑马。”
东凌忙把照夜白牵来。
陆珝, 陆珍瞪圆眼睛:“好大好白的马!”
陆珝生出几分害怕:“爹爹,真不会摔吗?”小手拉住父亲的衣袍。
“不会。”陆景灼将他抱到马鞍上。
哦,爹爹比马高,应该没事,但陆珝仍叫道:“爹爹快来。”
陆景灼先与女儿说话:“为父等会带你。”
“好。”陆珍点点头。
父亲坐在后面, 陆珝胆子又大了起来, 叫道:“马儿快跑。”
陆景灼轻轻抖一下缰绳。
与主人心灵相通, 照夜白缓慢地跑动起来。
小孩子兴奋极了, 挥舞着双手:“动了, 动了,爹爹, 木马不会动,它会动!好好玩!”
被他欢乐的情绪感染, 陆景灼扬了下唇角,一只手搂紧儿子的腰。
楚音远远看见,倍感欣慰。
比起前世, 父子俩的关系近了不少,这样的话, 哪怕她将来……
不,她肯定不会早逝了!
骑了一圈,陆珝还不满足,又要父亲带着再骑一圈,接着才轮到陆珍。
上马前陆景灼扫了一眼楚音。
她竟没有去练习。
大概是担心两个孩子吧?
比起兄长,陆珍比较平静,她对马跑不跑毫无兴趣,因为父亲在身后,也不太怕,只摸着鬃毛问父亲,马儿平常喜欢吃什么,吃不吃米饭,吃不吃果子。
陆景灼耐着性子回答。
孩子的愿望满足后,楚音吩咐小豆跟七娘把他们带回东宫。
“妾身要去练习了,殿下呢?”
眉目含笑,但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陆景灼淡淡道:“我再跑几圈。”
“好。”
互不打搅,各练各的。
瞥见她身影远去,陆景灼吩咐东凌:“立靶。”
靶子是由草绳编制,靶心用朱色颜料标记,立于十丈开外。
陆景灼戴上和田玉扳指,接过牛角弓,搭铁羽箭,边纵马,边瞄准,而后突然松开手指,停住马,瞧着那箭准确地射入了靶心。
内侍们一阵喝彩。
陆景灼心头微动,但并未向楚音看。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他现在只是为练骑射,与楚音无关。
他纵马驰骋,再度搭弓。
第二箭又射中了靶心,甚至因力度过猛,将整个靶子都击倒了。
楚音嘴唇微张。
难怪他说抱两个孩子跟拉弓差不多。
莫说那弓弦好不好拉,光是这把黑沉沉的弓,她都拿不起来。
楚音欣赏一会后,继续练习。
陆景灼将八个靶子都射中了,收手准备回去。
低声吩咐一声东凌,他先行走向撵车。
东凌跑去问楚音:“殿下要回东宫了,太子妃您是要再练一会,还是跟殿下一起走?”
楚音环顾跑马场,看不到陆景灼。
“殿下已在车中。”
“……”
居然不自己问,叫内侍来问,楚音道:“那你请殿下稍等,我骑完这半圈就走。”
“是。”
东凌擦一擦汗又去禀告陆景灼。
他没作声,也没让车夫走。
楚音问俞司仗:“你明年几月出宫?”
“卑职是二月入宫的,应该也是二月出宫。”
没几个月了,不过楚音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十分满意,深觉俞司仗肯定不会讨厌她。
将来两人成为亲家母,她也是多了一位朋友。
“真希望你出宫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俞司仗素来平静,听得这句倒也颇为感慨。
太子妃身份尊贵,却困于皇宫,她虽为卑微女官,然五年之期一过,便可离开,她这年纪已是老姑娘,无需急于嫁人,反是自由自在。
“如果太子妃哪日想见卑职,卑职定尽快回京。”
“你到时要离开京城?”楚音惊讶。
“是,卑职想游览大越山河。”
看来她很有可能是在出游途中结识宋国公的。
楚音一笑:“甚好,我不能行四方,往后便指望从你口中得知了。”
二人说笑间已骑完半圈。
楚音将脸上的汗擦干净,坐入撵车。
里面的男人在闭目养神。
“劳烦殿下等我,”她很自然地靠向那宽厚的肩膀,“殿下练习的时间总比妾身短呢。”
“……”
陆景灼没接这话头,吩咐车夫起行。
做夫妻做了两世,稍有不同轻易就能发现,楚音拿起他的右手:“殿下戴了扳指。”
竟然忘了摘……
他平日并不习惯戴:“射箭会用。”
“妾身能看看吗?”
“嗯。”
楚音就将扳指摘下来。
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温润,雕刻着回纹,不是很新,隐隐可见一些极细小的刮痕。
她从来没见过他戴过,翻来覆去看了会,往自己拇指上一套。
松松的。
可见他们的拇指粗细有很大差别。
她忍不住一笑。
这举动有些可爱,陆景灼的嘴角也跟着翘了翘,不过想起刚才她在跑马场的反应,笑容又一收。
他真摸不透楚音。
每每想着她会这样,会那样,可结果总叫他意外。
不过就算摸透了又如何呢?就他们这样的身份,太子跟太子妃,不管二人是否相投,都是要注定过一辈子的,除非楚音犯下重大过错。
可凭她对这位置的在意,绝无可能。
他淡淡看着她玩自己的扳指。
过了这日,晨起已有薄雾,身上常感凉意,院中花木陆续凋零,唯独**开得热烈,黄灿灿一片。
重阳节就在此时到来了。
相比起上回去文殊寺,建兴帝这回算是轻车简行,前头除了禁军,锦衣卫开道之外,并无那些大旗了,鼓乐队也没有带,只协同三位皇子并宝成公主一家,与文武百官齐齐前往兔儿山。
楚音目送一众人离开皇宫后,打算携一双儿女去坤宁宫。
唐飞燕是随陆景辰来的,见到楚音要走,忙跟上去。
“大嫂,我们怎么过节啊?”
“我同母后商量过了,在英华楼上设宴。”
英华楼是整个皇宫最高之处,足有七层,虽比不上兔儿山,但与小山坡比比也不逊色。
“那也算登高了,妙!”唐飞燕笑道,“比去兔儿山好,爬山累人。”
楚音嗯一声,不欲多说。
见她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唐飞燕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大嫂可看到江姑娘?哎,姑姑真是宠她,由得她胡作非为,竟然女扮男装……谁挑夫婿有这等架势?也不看看她是谁,那是洗脸盆里扎猛子,不知天高地厚!”
唐飞燕怎么突然说起江玉媛的坏话?
楚音奇怪,面上无甚表情:“你管她作甚,姑姑的堂侄女,自有姑姑操心。”
看来她是一点不知。
虽说陆景灼喜欢她,可今儿江玉媛跟着去兔儿山,指不定使出什么手段呢,唐飞燕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不瞒大嫂,我原想做媒的,谁料这江玉媛眼睛长在头顶,谁也瞧不上,我寻思,大约只有大哥这等身份才能配上她咯!”
“……”
唐飞燕居然看出来了?
她这脑袋瓜是怎么发现的?
楚音将两个孩子抱上撵车:“是吗?她有本事尽管使,历朝历代,哪个太子没有侧室的。”她又不是没看到江玉媛的打扮,早就猜到了。
这就是被太子钟爱的底气吗?
唐飞燕咋舌。
她被楚音的气势给压住了,讪讪道:“我可没说她要当侧室……大嫂,我与你坐一辆车行吗?”得到同意后,她坐上去,“我只是说她眼光高,拿大哥当个例子而已。”
楚音表示明白,而后睨了唐飞燕一眼:“也有可能她会看上二弟呢,二弟也是人中龙凤。”
唐飞燕:“……”
不可能!
江玉媛要看上陆景辰早被她发现了。
不过……
会不会她勾引不到陆景灼,转而盯上陆景辰,毕竟花费了这么多功夫,不能落空吧?
唐飞燕忽然有点不安。
陆景辰此时正吩咐随从信石,叫他盯着江玉媛的一举一动。
从施遇口中得知,江玉媛有意中人,无心择夫,那么她就不该来兔儿山。
既来了,定是冲着陆景灼。
对于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陆景辰再了解不过。
他绝对不会纳妾。
他对纳妾甚至是深恶痛绝的,所以江玉媛不可能动摇兄长,除非……
若真成事,那江玉媛失了名声,无法嫁人,只能成为兄长的侧室,而兄长死活不肯,那么宝成公主会如何想?定会为此恼恨上兄长。
他拉拢宝成公主便轻而易举。
见信石悄悄离去,陆景睿眉梢挑了挑,瞥了一眼身侧的陆景灼。
看来今儿会好戏不断。
江羡低声与宝成公主道:“麟儿,岷儿也难得见到太子,你得让他们多亲近亲近……圣上很看重太子啊,上回就命他监国,回来后也很满意。”
她难道不知吗?
可这大侄儿性子太冷,轻易不好接近。
“等会登山后,让麟儿,岷儿请太子他们吃烤肉,我命下人将器具都带来了,用兔儿山的松枝烤肉,那是一绝啊,再喝点**酒,人间美事。”
倒说得宝成公主有点嘴馋了,她觉得可行。
江玉媛就在宝成公主身侧,闻言心跳了跳,目光又落在前方陆景灼的身上,
他虽不是武人,可自幼练骑射,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四肢修长,光是个背影,也赏心悦目。
当然,他的身份更令人向往了。
大越储君,未来的天子,生杀予夺,那就是世间的神。
江玉媛刻意落后一段距离,朝远处一位官员投去个妩媚的眼神。
那官员是她的棋子。
贪色,胆大,听闻招惹过许多女子,也害了几个,只是其家世显赫,官官相护,遮掩至今,堂叔也是好计策,利用他,到时圣上一查,只会查出他以前的劣迹。
江玉媛下了勾子,又骑马追上江麟,江岷。
等到山脚下,众人停住,由建兴帝最先登山,三位皇子与宝成公主一家陪在身侧,其后是众位官员。
“麟儿,你在都督府可适应?”建兴帝询问自家外甥。
江麟任从五品经历,忙躬身道:“臣愚笨,如今还未适应,怕是要再学上三五年。”
很谦虚,建兴帝满意地点点头:“多向马都督请教。”
宝成公主趁机道:“麟儿骑射功夫也很一般,我看他得先向景灼请教请教才是……麟儿,岷儿,你们等会亲手烤肉给景灼吃,再行请教。”
“烤肉?”
“是啊,我特意带了烤肉的器具来,哥哥要不要尝尝?”
建兴帝觉得自己的牙齿不太好,怕是嚼不动,抚一抚胡须:“让他们年轻人聚一起玩玩,朕就不掺和了。”叮嘱陆景灼,“记得教教你那两个表弟。”
兔儿山与燕山比,算不得高,可石阶盘旋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众人走到山顶都很疲累。
可登高见远方青山重重,白云悠悠,心情不由舒畅。
建兴帝一挥手,命官员作诗应景。
能博圣上青睐的机会,官员们怎会放过,纷纷献上前几日就绞尽脑汁,一早备好的诗词。
兔儿山山顶登时成了诗会。
好些都是奉承天子的,无甚意思,江麟跟江岷便邀请三位皇子去下方一处凉亭吃烤鱼。
随从们已经捡拾好松枝,点燃了火。
陆景辰说稍后就去,又开玩笑:“你们是向大哥请教骑射,我去了作甚?我那三脚猫功夫就不害你们了……”劝陆景睿,“三弟,你就更不会了,应当同我在此地喝茶。”
陆景睿道:“我去听听也无妨。”
陆景灼并不想动,可刚才父亲专门叮嘱,不去的话怕也不妥,便随那兄弟俩去凉亭。
江羡瞧见陆景灼身上沾了一些落叶,上去殷勤地给他拍掉。
才碰到衣袍,就对上陆景灼微冷的眼神,江羡忙收了手:“是我这做姑父的唐突了,我是把殿下您当自家人呢,”看向东凌,“你来拍,你……”
话未说完,江玉媛慌慌张张不知从何处跑来,叫了声:“堂叔!”拽着江羡衣袖,要说什么。
江羡跟陆景灼离得近,江玉媛身子一转,有粉末状的东西从衣袖飘出,被风吹向陆景灼。
似灰尘一般几不可见。
但陆景灼因为江玉媛撒娇的事,对她颇为不喜,立时朝外走出几步。
“玉媛,你怎么冒冒失失的?”江羡呵斥。
江玉媛忙道:“堂叔,对不住,”又轻声告诉江羡,“刚才有位官员不知怎么了,突然跟我搭话,还往我身上撒了什么东西,就是他,”她朝远处指一指,“我不敢告诉堂婶,怕事情闹大。”
在场几位都听见了,江羡大惊:“你可有何处不对?”
“没有。”
“那就好,你先跟麟儿,岷儿待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麟关切地问了几句,随后跟江岷在前引路,带陆景灼等人往凉亭走。
松枝已经烧得很旺,白烟袅袅,带着股淡淡的奇香。
陆景睿惊讶:“放了什么东西,如此好闻。”
江麟笑道:“不怪三表弟不知,这是兔儿山特有的红油松,用它烤出来的肉其味浓烈,鲜香可口,等会你跟表哥尝了就知道了。”
“是吗?”陆景睿话多,“这是什么肉?”
“鹿肉。”
“这个呢?”
唯独陆景灼沉默无声。
虽说是向他请教,可江麟跟江岷都不敢轻易开口。
松枝的味道越发浓烈,不停地钻入鼻,陆景灼突然感觉浑身有些燥热,他敏锐地发现,这种燥热跟见到楚音撒娇时是一样的,会催生出欲念。
怎么回事?
他中毒了?
江玉媛偏偏这时坐到他身边:“表哥,上回在宫里的事,我一直想找机会道歉……”
女子身上馨香阵阵,脸颊绯红诱人,刺激得那股燥热更为强烈。
陆景灼霍地站起身。
“大哥?”陆景睿问,“怎么了?”
“无事,你们吃。”陆景灼径直往山顶走。
“大哥不吃,我也不吃了。”陆景睿跟在他后面。
迎面的秋风很凉,可吹不掉这股燥热。
他脑中尽数浮现出楚音的样子。
行房时的样子。
娇弱的,娇媚的,娇喘的,娇声哭着的……
定是中毒了。
春-药吗?
是谁下的?什么时候下的?
那个烟吗?
不是,绝对不是烟,其他几人都未曾像他这样。
正思忖时,江玉媛从后面追来:“表哥,等等我……”
东凌拦住她。
陆景灼冷冷瞥她一眼,发现她的脸仍异常的红。
刚才就坐在他身边,现在还追过来,没有鬼才怪。
“表哥,你怎么走了?”江玉媛却是十分着急,用尽全力推东凌,“表哥,你不吃烤肉了吗?”
可东凌别看是个内侍,却很强壮,纹丝不动。
陆景睿极为好笑,上前道:“表妹,刚才姑父不是让你跟两位表哥表弟待在一起吗?你找大哥作甚?大哥吃不吃烤肉,跟你没有关系吧?”
江玉媛气得差点吐血。
这陆景睿是不是跟屁虫,老跟陆景灼待一起作甚?
还有……陆景灼为何能保持清醒?
不是说那个药很厉害吗?
不是说但凡出现一个女子,那中药之人都会不管不顾的发泄吗?
怎么他……
是不是刚才的药粉他并没有吸入多少?
他避开了吗?
原本只要等药效发作,他哪怕抱她一下就可以,足以让她入住东宫。
江玉媛手指慢慢握紧,看来计划彻底失败了。
那只能退而求其次,保全自己,她正思忖时,耳边听见陆景灼吩咐东凌:“将她抓了,堵住嘴巴,带去凉亭那里。”
江玉媛极为震惊,叫道:“表哥,我做错什么?”
东凌掏出手帕就往她嘴里塞,再将她两只手往后一拽,立时把她制住。
江玉媛再不能动弹,唯独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山顶的诗会还未曾结束。
宝成公主见到陆景灼,奇怪道:“这么快烤肉就吃完了?”
陆景灼神色淡然的坐下,与宝成公主道:“江玉媛不知是自己给自己下药了还是怎么回事,疯疯癫癫……为她名声着想,我令东凌将她抓了,姑姑若不想被她连累,最好早做打算。”
宝成公主震惊:“你说什么?”
“姑姑不妨自己去看一看,她就在凉亭。”
听见这番话的江羡目瞪口呆。
那药是他弄来的,跟江玉媛勾来的那个人惯用的药一样,乃催-情药粉,他刚才替陆景灼拍落叶,便是让江玉媛借机动手,而松树枝里又添了增强此药药性的吸魂香。
两者相叠,可谓霸道无比。
可眼前这太子怎么好像没有中招一样。
他是不是人啊?
江羡极其惊悚。
唯有陆景灼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楚音。
可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很多很多的欲念而已。
欲念是能忍的,他从来不信,春-药可以令一个人完全失去理智,如果能,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本就没有太多的理智,或者说,只是顺水推舟。
他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
但愿回宫前,药效差不多消失了,不然看到楚音,他指不定也是会顺水推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