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之,你说廖云书这一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入夜寝时,萧珏才重提了廖云书入京一事。

彼时,闻人瑜只着一身中衣站在屋内更换灯中烛火。大抵是因着方才沐浴过,衣带系得并不是很紧,只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低着头细细挑弄烛心,一面笑着同萧珏说话。可这一幕让早早上了床榻的萧珏看得有些发呆,只觉口中发干,不自觉吞咽了一口,连闻人瑜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直到闻人瑜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萧珏才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别开头轻咳两声问了句说到哪里了。

“不是你问的吗?廖少侠入京的目的?”闻人瑜轻笑一声坐在了床边。

萧珏绝不会说他方方看人看得出神,压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见眼下不好答了,干脆扑过去将还没来得及脱去鞋袜的闻人瑜环住腰往**拖,一面耍无赖似的说道:“琼之似乎对廖云书格外高看?”

二人说开之后,萧珏在闻人瑜面前愈发像年少时的模样,恨不得十二个时辰时时都占着他,凭是谁的醋都要吃上一回。

“先松开,让我脱了鞋袜再说。”闻人瑜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他并不是不能挣开,只是不愿用那些强硬法子罢了。

萧珏心不甘情不愿松了手,向里挪了挪,给闻人瑜让了位置躺上来。

“说真的,我知你是良善之人,只是素日并不见你对谁那般客气,廖云书……只是因为他是四方城主的儿子吗?”

闻人瑜却愣了下,随后不答反问道:“我良善?我这双手……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搅乱了整个江湖武林,害得无数人身败名裂、妻离子散,怕是……”

“那些人都该死,不是吗?”萧珏闻言立刻反驳,他握住闻人瑜的手,不许对方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若不报仇,难道要指望着这些恶人自己良心大发,他们又能偿还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既做了恶就该知会有报应!萧庆祯是,那些害了你父母亲人的江湖人亦是!”

“……我知道。从前这二十多年我也是这么想,才能支撑着活下去。但以暴制暴,终归我也算不上什么正义之士。良善二字,听来讽刺罢了。”

萧珏却不管,整个人压在闻人瑜身上,两人四目相对,萧珏心跳得飞快。

“琼之还没有答复我,为何对廖云书那般好。你若不说实话,今夜我就不让你安睡!正好赔我一个洞房良夜!”萧珏那日洞房被杨家父女搅和了,这会儿醋劲儿上来,索性赖在刃身上胡搅蛮缠一番。

“嗤!你洞房夜该去找绥南王去说,我可没灌你酒。”

提起杨羡宇,萧珏脸色就难看一番,他脸贴在闻人瑜胸膛上,不忿道:“等大局一定,我定要让杨羡宇付出些代价!不对!琼之你又故意扯旁的,快说!”

“也没什么,只是在廖少侠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是而有些念旧了。”闻人瑜视线看向一旁的烛火,他素来是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弱处的。

可萧珏听了这话却不见喜悦,他直起身,骑坐在闻人瑜身上,正色问道:“你曾同我说过,我们更像。初时,你对我和珑儿那么好,是不是也是……唔!”

“不,你是不同的。”闻人瑜用手捂住萧珏的嘴,摇了摇头,“我不否认最初待你们兄妹好是因为和自己相似的经历。纵然从前势比人强,不得已委身于旁人,但我闻人瑜还不至于为了所谓同情怜爱献出自己。玉郎,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之情同样不搀旁杂。”萧珏神色凝重,他缓缓伸出手解开闻人瑜的衣带,露出那具他无论看多少次仍觉心痛的身体,随后整个拥上去,凑在闻人瑜颈侧压抑着心中的恨意道,“我只恨不能亲手将那些畜生挫骨扬灰!”

“玉郎,游淮川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了。”闻人瑜的手轻抚着萧珏后脑以示安慰,“洞房夜,你还没补呢…”

萧珏将人紧紧搂住,痛心之余,心下暗暗起了报复杨羡宇的念头。

待得云雨初歇,他将人拥在怀里,手指自肩头摩挲过那一道道旧伤,换来闻人瑜一句‘别闹’的轻斥。

“琼之,你最开始说廖云书来京如何?”

“嗯?你那会儿没在听?”闻人瑜闭着眼懒懒回了一句,“我是猜他多半是为了追尹兄而来。廖云书是四方门下任门主,廖桀本就无意让他掺和这朝堂事,入京探望为质的二哥?除非廖桀不想让这个宝贝儿子安全回去。”

萧珏对闻人瑜说的话十分信任,直接顺着他的话轻嗤了一句,“他倒是任意妄为。你说尹枭做了什么让他这么记恨?这二人似乎打照面起就不对付……”

“……多半是一腔真心错付,追讨情债来的。”

“不会吧?”萧珏脑中不由傅弦尹、廖二人缠绵相拥的场面,再联想到姓尹的那混账无赖模样,顿时生出一股恶寒来,“姓廖的得眼光多差才能让尹枭那混账模样忽悠了去?岂不是太蠢了些?”

“你啊……你厌憎尹兄多次诓骗于你,自是对他多有微词。岂知他在江湖上也是有雅丐之名,丹青剑法皆是江湖一绝。也就是他素日用扇,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的底细来。”纵然尹星杰多次明里暗里对闻人瑜起过杀心,他评点起这人来却没有半分偏私,“况且尹兄虽年近四旬,人却生得相貌堂堂,既从前是官宦子弟,论谈吐见识也是丝毫不差,廖少侠那般慕强的少年郎岂能招架住旁人刻意亲近……”

“你是说……”

“他这天机阁主又不是大罗金仙,总归是有自己的消息路子。瞅廖少侠见到他那个神色,多半就是如此了。”闻人瑜身上疲累得很,架不住萧珏在刻意撩拨,所幸出手将人制住,有些迷糊地嘟囔了一句,“我也是老头子了,少折腾些。明日还要留神去对付绥南王……”

“嗯,睡吧。不闹你了……”

许是安心下来,又许是真的折腾得有些疲累了,闻人瑜这一夜睡得极是安稳,连晨起萧珏起身去早朝都能吵醒他。

其实大婚头三日,萧珏原是不必去早朝的,只是如今朝中形势多变,为确保能置萧庆祯于死地,除了大婚第二日,其余日子早朝是一次也没落下。左右杨羡宇人如今就赖在桓亲王府里,原本三日回门也一并省了。

拜杨羡宇所赐,萧珏如今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废储在众臣眼中不过是适当时候的一纸诏书罢了,而后续谁为储君才是百官心之所忧。

毕竟老皇帝人已是风烛残年,如今接连经历大喜大悲之事,这来日的新储君几乎等同于未来帝王,自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事。若是从前,必然是麓王没跑了,可眼下萧珏已取代他王叔成为了储君的不二人选。正妃之位虽由绥南王之女坐了,但若是萧珏为帝,那情形就大不相同。

麓王早年为同太子抗衡,所娶之女大多出自名门,而继后的娘家张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即便再有新臣投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捞不到什么滔天富贵权势。可若是萧珏为帝,他背后虽有季南珩和绥南王,但终归是回朝不久的皇孙,在朝中并无过多人脉,再加上他后院清静,除了有一个在京城都出了名的悍妒正妃,其他位置可都空着呢,皇帝又多番偏宠,怎能不让人动心。

麓王早已将萧珏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从前他初回朝时,这位王叔还会亲昵地唤他的表字,言语之中也多番拉拢之意。可如今见萧珏不声不响抢了自己的风头,甚至有可能夺了他的皇位,自是半分好脸色都不给了。也许是老皇帝身体日渐孱弱,麓王连里子面子都不顾了,摆明了一副逼群臣站队的架势。

这个裉节上,景王的亲近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贤侄,前阵子春闱之事多亏有贤侄辅助一二,我这当叔叔的心中感激。如今事情已了,想请贤侄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今日挂心府中人,只得改日。”萧珏早知景王有心煽动麓王同他相抗,虽不知这人目的,但终归这顿酒宴不是单纯为感激而来,萧珏没拒,只是推说时日不恰,正逢他大婚方过,含糊说这话倒也不奇怪。

景王自是笑笑应道:“贤侄新婚燕尔,自当如此,那改日我再给贤侄送帖子来。”

萧珏回去同闻人瑜说了景王相邀之事,尹星杰也在旁听着,闻言插了一嘴:“这位景王爷……倒是个妙人!”

“琼之,你怎么看?”萧珏没有理会那厮,自提了壶热茶给闻人瑜倒上。

“这煽风点火的本事……”闻人瑜忽得抬头看向尹星杰,“倒是与尹兄的作风很像。”

“闻人兄说笑了,尹某一向光明磊落。”

萧珏在旁冷笑一声道:“你若是磊落,这世上还有磊落之人?怕是昨日的打还没挨够!”

尹星杰笑而不语。

萧珏正待发作,却听得身旁闻人瑜说道:“如今麓王同咱们高下难判,谁也说不好哪家能胜。这位景王爷之前从不掺和太子同麓王的党项之争,如今却跳出来向玉郎示好,只怕拱火是假,谋位是真……”

“景王也想要这皇位?可他母家势力微薄,又身染沉疴,除非皇祖父无人可选,不然应当不会选他才是……”

“染病体弱是真,身染沉疴却未必。论这真真假假,还是江湖人更熟一些。”闻人瑜自己就曾扮过一段时日势弱,这景王的虚实,他瞧上几次还是心里有数的。

萧珏倒不疑闻人瑜所说,只是仍有些不解。

“可即便如此,他又有何自信能做那黄雀?”

闻人瑜摇了摇头道:“那我就不知了,江湖人可不比权贵皇族,个个玲珑七窍心,也就是你让我养得心眼实诚,才这般好说话。”

“哼!若真如此,他倒是不怕把自己先累死!”萧珏冷哼一声,对于景王的心思不屑一顾。

轻轻吹散杯盏面上浮沫,闻人瑜轻泯了一口,“眼下……就看这景王府的请帖会在何时到了……”

嘉元十四年初春,太子萧庆祯被废,贬谪为庶人并永囚宗正寺不得出。

老皇帝到底是没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了自己儿子一命,只是太子贬谪一月未到,人便已于宗正寺触柱自尽。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登时就病了一场,早朝一连免了十来日。

这一病也将萧珏和麓王之间的斗争彻底推到了台面上,宫中甚至开始有萧珏并非永穆太子之子的传言,至于这流言源头来自哪里,众人心知肚明。

而在这个裉节上,景王的请帖来得那么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