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记忆的闻人瑜属实是好哄骗,自那日汤泉得了滋味,萧珏便借口三番四次与人腻在一起。

在京郊皇庄胡天胡地地厮混了半月有余才舍得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其实若不是接近年关一定要回京过年,萧珏恨不得带着人直接在庄子里把年过了。

往年年节,问刀楼在外游历的其余几刀尊都会提前赶回丹州,众人一起守岁过年,大抵是过命的交情又有几分豪侠气,往往守岁过年那几日是最没有规矩的,不必习武不必理事,只为着把年过得好,但如今却不能像往年那般了。

祭祖守岁,自年关前便开始了,且不说没什么热闹和烟火气,光是规矩多得就能把人压死。

萧珏仍记得自己孩童时不喜这些礼仪规矩而常常被父王兄长找人盯着,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又是最没有资格承袭父王衣钵的嫡三子,旁人并不会过多苛责要求什么,可今时今日却是不同了。

“年关这几日,我可能没办法回府,你在府里想吃什么做什么就同苏拂说。”如果可以,萧珏也想同闻人瑜一同守岁,虽然往年他也不是没一通过年过,只是那时闻人瑜还是‘朱怀璧’,他身边总是围了一群人,像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候却是没有的,“等大事一了,我们便寻个宁静的小镇,不教这些世事扰了咱们过年。”

“嗯,我没事。寻常大家族尚且有些细碎的规矩,更不要说皇族了,自是比不得平头百姓日子随意。”明明该是没有记忆,说起年关祭祖一事,闻人瑜却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他执箸的手顿了一下,心中却在想自己为何会这么说。

这些日子,二人情分紧密了不少,虽说不上如胶似漆,却也堪堪可以说一句岁月静好,萧珏很享受这种,是而听闻人瑜同他唠家常似的说话时心中满是喜悦,并没有注意到闻人瑜脸上那一瞬间的茫然和错愕。

“来尝尝这个鱼,我特意叫人做了酸甜的口味。”萧珏还在为闻人瑜布菜,再提起年夜饭时,他又道,“守岁前后那几日腾不出时日陪你,我想着趁还没有忙碌起来,过两日选个良辰吉时,我们先把年夜饭吃了,过后再补总觉得少些滋味。”

“都可。”

正吃着饭,便有人进来禀报。

“王爷,绥南王入府拜访,人已经过了正门。”其实侍卫禀报得已经委婉了不少,绥南王那哪里是拜访,分别是闯门。

萧珏听手下人说已过了正门,便知道是什么情形了。那位绥南王是什么人,他已有所领教了。

“玉郎……”察觉到萧珏神色异样的闻人瑜也放下了碗筷看向身边人。

“此人不好打发,我怕他会对你不利。琼之先去内室躲躲,若无事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萧珏半刻都没有耽误,嘱咐完便令石安带人将闻人瑜送回寝室,自己则出去迎人。几乎是前后脚,杨羡宇便带人到了,若是他方才犹豫,必会让闻人瑜同这人撞上,然而面上他并未表现出来。

“表叔远道而来,侄儿有失远迎。”明明是绥南王带人闯门,到萧珏口中却成了有失远迎。

杨羡宇对这个‘聪慧’的侄儿很是满意,他略颔首,将身侧的英姿少女带了出来,指着萧珏对女子说道:“这就是你喊着要见的表哥,如何?”

绥南王虽坐拥美人无数,但却没有妾室能够怀上他的子嗣,至今他膝下唯有王妃所出的嫡女,听这对父女说话,萧珏便知道眼前这少女的身份,在对方还打量自己时主动开口:“原来是表妹,表叔此来也不提前告知小侄,这如何招待表妹?!”

“这丫头自小泼辣常去军营中厮混,便是什么粮食都不挑,我看你正好在用膳,一道就是,刚好本王也有些饿了。”杨羡宇入桓王府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没有身为‘客’的自觉,一撩衣摆便坐在桌旁,只是眼神瞥到另一副碗筷,忽得开口道,“贤侄好生见外,同佳人用膳竟还如此藏私!”

萧珏轻笑一声,随口应道:“让表叔和表妹见笑了,不过是个害羞见不得外人的孩子,就不叫他出来露怯了。”命人撤下闻人瑜用的那副碗筷,给绥南王父女奉上新的,落座之时,萧珏还多看了一眼站在杨羡宇身边的高大男人。

“岑焱长得确实有碍观瞻,怕是碍着咱们用膳。你先出去吧!”杨羡宇忽得开口,反倒让萧珏警惕了。毕竟以他对这对主仆的了解,虽然杨羡宇为人阴险,做事不循常规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怕就怕他身边的岑焱得了令,那才真是一条按不住的疯狗。

放眼整个桓王府,并无人能和岑焱抗衡,杨羡宇忽得支走岑焱,其心思不可采,但萧珏却不放心这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便跟着吩咐道:“命人给岑先生在外摆上一桌,别显得我怠慢了表叔身边的人。”

少女闻言笑了一声,萧珏同杨羡宇同时看向她。

“丫头,又坏笑什么呢?”杨羡宇这人**不羁,但对嫡亲的女儿却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不仅没有责怪女儿失了礼仪,反倒是笑盈盈地扭头问她。

那少女也同父亲一脉相承的胆大,当着萧珏的面笑着揶揄道:“我瞧表哥倒是荒都不会说!明明担忧岑伯伯做什么,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况且这一路进京以来,都听说表哥金屋藏娇,偏宠得不行。如今亲眼见了倒确实不是传言,只是表哥欲盖弥彰,属实顾头不顾腚了!”

杨羡宇闻言朗声大笑,倒是让一众侍卫都黑了脸,毕竟萧珏是桓王府的主子,又是皇帝的嫡亲皇孙,被一个小姑娘当众说顾头不顾腚这种话属实有些侮辱了,而作为父亲的绥南王不仅不制止,反而同女儿说笑起来。

“你这丫头,从哪里听来的这浑话!”

“哪里是浑话,明明是实话。左右表哥从前在民间也听了不少,不差我这句对吧!”小姑娘笑盈盈地扭头回来,但面上的笑意却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萧珏心中不由一惊。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明了,毕竟是绥南王宠上天的女儿,必不会是那种寻常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话绵里带针,倒是不忘提醒萧珏他是从民间回来的,甚至他们父女俩更清楚萧珏曾为‘季玉朗’时的过去。

“说起来,我还有些话想问问表哥呢?江湖……好玩吗?”少女转瞬便敛了方才的神色,眨眼间便换了一副脸孔,一派纯正的模样询问道。

萧珏笑着应道:“江湖……说得好听罢了,不过是些平民胡闹,自诩侠义、以武犯禁罢了。为兄当年不得已流落江湖,如今也是忘了过去之事了,怕不能同表妹多说什么。”

“诶~~”少女面露遗憾之色,又道,“那说了这么多,表哥总该把藏得那位佳人唤出来见见才是。我同父王最爱鉴赏美人,尤其是漂亮姐姐……我比父王更爱!”

“说起美人……你那师父死了不过个把月,就寻到了容貌相似的孩子?”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显然是有备而来,萧珏面色沉重,明明一炷香前他还在同闻人瑜畅享日后大仇得报后回归田园的安乐日子,这父女俩一来便胡搅蛮缠,却偏打发不得,实在令人生厌,只是面子上,萧珏还需同二人笑脸周旋一番。

“表叔和表妹说笑了,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孩子,就不带出来……”萧珏话未说完,院中便传来一阵刀剑相碰的动静,他脸色倏地一变。

反观那父女二人倒是坐得踏实,细细品萧珏变脸的模样。这边出去打听的侍卫还未回来,那边动静就已经消了,萧珏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脸色凝重盯着门口,不多时便有两人走入。

准确来说前面那个人是被推进来的。

“琼之!”被推进来的正是闻人瑜,萧珏猛地看向杨羡宇,“表叔这是什么意思?”

杨羡宇却不理会萧珏,盯着闻人瑜的脸瞧了会儿,突然冷笑一声,“这张面皮倒是真像,只是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有这么巧的事?”

话音未落,那边岑焱便已出手,直接拽出闻人瑜的衣衫就要扯。

然而手下之人并非束手就擒,闻人瑜身法灵活,他顺势后撤起脚直扫岑焱下盘,逼男人松手后撤,双手也未闲着。双手扣住岑焱手臂借力旋身,一时竟真的将人逼退。

只是再要出手去擒岑焱脉门时却遭对方反手刚猛一掌,互有来回,各自撤了几步退到一边。

萧珏走过来将人挡在身后,那边岑焱却无视萧珏的目光径自看向自家主子,淡淡说了一句:“是闻人正独创的擒拿手法。”

“哦?那可就有意思了。”杨羡宇手指轻敲了敲玉石桌面,“如今翘这单纯的眼神,倒是比从前更有滋味了……好侄儿,不妨打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