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朗自那日被隋晋当口棒喝一番后便闭门不出,苏家兄弟也跟着听全了,是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只是在季玉朗想要借酒消愁时拼力劝下了。心中一直坚信,或者说拼命让自己相信的东西被一朝推翻,是人都难以接受。
“主子,属下斗胆。其实从前楼主与您之间并无这些困扰。或许,您该下令查一查那个假意投诚,实则以言语挑拨楼主与您的奸佞之徒。”自始至终苏拂都有亲眼目睹,有时甚至比季玉朗看得更清楚。
季玉朗神情疲惫,他这几日彻夜不眠,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这会儿听到苏拂劝慰,却并没有解开心结,反而自嘲一笑,反问了一句:“说归说,可是听信旁人对他下手的却是我,即便真把人找出来抽筋扒皮又能如何?”
“主子困于心中执念,原没有错。您……有没有想过,这都是楼主刻意为之,并未主子一人之错?”
“然后原谅自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无论如何都是他曾经做下的,他过去将那些归咎为朱怀璧对他图谋不轨,只是如今被隋晋血淋淋翻出来,却是避无可避。其实苏拂所言,他何尝不知,这其中诸多端倪蹊跷,但他自蔽耳目视听,可以装作懵然不知,如今这苦果也得自己咽下。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楼主聪慧过人,照隋二爷所说早就察觉主子心意。既没有在主子反叛时做任何抵抗,反倒是顺着主子计划行事,岂不是刻意为之?”苏拂初时也不解朱怀璧早时总以言语相逼,急切得想要划清界限,现在翻回去细想想,便觉出许多不寻常之处。再则以朱怀璧为人,又怎会对养大的孩子恶语相向,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要季玉朗不顾及自己行事,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拂曾经不解朱怀璧言语相激而对他恶语相向过,此刻也是羞愧不已,只得尽力劝说自家主子弥补一二。
“你想说什么?”
“主子当局者迷,想不通其中关窍,此刻心中满是对楼主愧疚。可若不是二爷昨日坦言,主子是否会坚信楼主是贪图您的权势富贵?”见季玉朗颔首,苏拂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属下以为,这便是楼主的目的,他便是要主子您憎恶他,日后便不会有所依恋。毕竟主子您如果回归正途,必然会成亲延续香火……”
“够了!别说了……”
余下的苏拂没能再说下去,朱怀璧与季玉朗有师徒之情,况且同为男子,不说世人能否接受,季玉朗如果有朝一日能恢复永穆太子遗孤的身份,再如何也是天潢贵胄,届时朱怀璧又该如何自处,这些季玉朗如何不知。
他双手掩面,苦笑道:“呵呵……我永远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他从未改过……”
“主子……楼主他……”
苏拂还想再劝,外面已来人禀报,说有人带来了朱怀璧与班远意的下落,盟主请他去聚英堂一叙。
影门手中只余下最后两人,下落是名美妇人带来的,正是那丹琼山庄的现任庄主崔白琼,只是江湖人并不知她与孔丹生的关系。
在听到妇人细致讲述那些日子所见所闻,包括孔丹生等人是如何拔下朱怀璧的指甲以作警告时,便不再疑她。
崔白琼言道,数日前,孔丹生曾携了两人霸占了她的庄子,过后又命她传递消息,告知于一处荒废山庄静候众人前去。
任旁人说是龙潭虎穴还是瓮中捉鳖的诡计都听不进去了,纵使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仍是改不掉冲动的毛病,却无法视朱怀璧的安危与不顾。
季玉朗并一众正道人士闯入这座空**山庄时,庄内空无一人,更无暗器机关,竟就那么一路顺利来到了庭院之中。
朱怀璧与班远意盘膝闭目坐在一破败的凉亭之中,四周引水为渠,却并无什么异样,孔丹生就随意坐在一边的石台上,背靠凉亭的围栏,拂尘和剑都随意放在一边。
众人闯进来之时,他正仰头豪饮,脸上似有醉意,但眼神却清明。见人进来,他也不急,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那酒已见底,听不到什么响动,便朝季玉朗面门掷过去。
那酒葫芦被季玉朗抽刀劈成两瓣,余下些酒水还是洒在了他衣上,一旁有人忙提醒道:“季少侠,当心有毒!”
“哈哈哈哈!”孔丹生闻言大笑几声,“爷可不像你们,好干那下作手段。可惜了我这就酒葫芦,这几日又要难忍喽!”
“孔丹生!你个魔头掳我正派子弟,为非作歹,竟还有颜面说我们手段下作?!”
不知人群中谁说了一句,倒是隐了几人附和。孔丹生懒懒斜靠着,小指轻掏了掏耳朵,态度轻慢至极半点没将面前这一大伙人放在眼中。只是他嚣张如此,却也没有人敢贸贸然往前多踏一步,毕竟孔丹生声名在外,惜命的谁也不敢为了旁人当这个出头鸟。
“请指教!”一人越众而出,道袍素净,神情淡然,正是班远意的小师叔詹溪生。其实硬说起来,孔丹生也师从成道祖,只是詹溪生入门时他早已叛出师门,是而没什么交情。
那边孔丹生却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挥挥手,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不打不打,你底子太薄,无趣。”
“大师兄,多年不见,你似乎并未有什么改变。”杨素生拍了拍小师弟的肩,他唤的还是旧日的称呼。
孔丹生瞧了他一眼,笑道:“师弟也是,竟毫无长进,可惜、可惜。”
他身上穿着不伦不类的道袍,却无半点道家的端方持重,反倒是狷狂肆意。而登峰造极的武功修为也给了他藐视众人的底气,男人并不将旁人的叫嚣放在眼里,侧头看了眼亭中二人,众人不知他何意,只听得他道:“带着两个也麻烦,不如这样,一壶酒换一个人,划算吧?”
话音方落阵中便有人质疑:“这荒郊野岭的,到哪里打酒去?!”
“爷可管不着,左右你们有脚程快的,骑马去附近村镇往返不过个把时辰,总好过拼杀起来都没了命划算吧?”孔丹生说得轻巧,那话却是细思极恐,但众人却不疑他。有个别人心中松动,却仍有人觉得他们一众人被孔丹生支使戏耍,面子都跌进了便僵着都没动。
“杨道长,季楼主,您二位拿个主意?”仍在孔丹生手中未被救回来的就只剩下班远意和朱怀璧,左右他们生死也与其他人无关,犯不上为了这二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和孔丹生这魔头争执,没个定论索性便抛给了杨素生和季玉朗二人,詹溪生因为先前耿垣揭了他的身份,身涉其中,难免让这群墙头草再次倒戈,便干脆跳过他去。
“有酒万事不愁……!”孔丹生话音未落,腾得坐起身,他手一揽一转便卸了大半力道,将手中物事抱在怀中。
凝重神色转瞬而逝,众人望去,只见他怀中揽着一黑窑大罐,却不知哪里来的。
却见孔丹生拍开封泥,一股醇香酒气瞬间弥漫开来,确是好酒,而后众人才闻得身旁人声传来。
“我家王爷知孔道长最喜美酒,特意命我带一壶送来。”
一黑衣劲装男子负手立于墙头,声如洪钟,如雷贯耳,可见其内力深厚。听他方才报出自家主人身份,有些见识广的便大抵猜出了这人身份。
孔丹生抬起酒壶豪饮一大口,那酒入喉醇香四溢,却不甜腻,余香在唇齿间回**,入腹不过数息,便有暖意涌向四肢百骸,确是难得好酒。
“确是好酒!只是不知你家王爷如此割爱是为何意?”
那黑衣男子转瞬间就落在孔丹生左近数尺,仍双手负于身后,颇为自信。
“我家王爷与朱楼主二十年前有幸相识,今闻他在孔道长这里,特命我携美酒来换。道长方才说美酒换一人,可还作数?”
“你们二人一唱一和,可有丝毫将我们放在眼中?”季玉朗此刻真实身份尚没有曝露,只闻得那陌生男子提起王爷,剑眉微蹙。
但显然那二人完全没将正道人士放在眼中,孔丹生依旧一副慵懒的姿态,闻言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掸了掸衣裳,走过去揪起班远意的衣襟往男人怀里一丢,毫不客气回道:“我答应换人可没说换谁,这小子换一壶美酒刚好,朱楼主姿容非凡,一壶可不够。”
言下之意就是断没有将朱怀璧换出去的意思,只是他二人一人方才说起二十年前,一人又说得暧昧,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朱怀璧曾经为他人孪宠刀奴之事。
詹溪生飞身上前夺人,那黑衣男子对班远意无意,顺手劲力一推。詹溪生将师侄揽了于半空一转,便带着人回了对岸搭脉查看。
他身形挡了些许视线,待他们师叔侄二人一撤,便见季玉朗长刀出手,似是要与那黑衣男人拼命之势。
“无知小辈。”那男人显然对季玉朗的偷袭不屑一顾,他挥手便要将人拍开。
但季玉朗那一刀只是佯攻,他那刀锋似是游走的蛇般打了个弯缠向男人手臂。
“蛇剑?”男人掌势一变,没有先前那般刚猛,季玉朗足尖一点一个旋身,就从二人中间闪了过去,直奔朱怀璧身边。
孔丹生在旁目睹一切,他其实只要伸手一抓,就可以把这小家伙按在原地,只是他瞧着瞧着却又觉得有趣,突然不想了,便由着季玉朗闯过他二人。
“师尊!”季玉朗将人搀扶起,朱怀璧脸色倒不算差,只是看向那男人的眼神颇为戒备,他从没这般明显的戒备过谁。
偏孔丹生嫌热闹不够多,捧了那壶酒往一旁石台上一坐,笑着道:“岑兄,我有个提议。”
“孔道长只管说。”
“那边那小子,你把他打个半死,朱楼主我就让给你家王爷如何?”
“一言为定。”男人盯着师徒二人,一口应下,抬掌便上。
朱怀璧一直在孔丹生手中,根本无甚兵器,季玉朗刚才舍刀破围,此刻武器被拍飞在远处,面对男人刚猛一掌,避无可避。
一人迎战两人,那男人却是游刃有余,虽然同是赤手空拳,却显见季玉朗手上功夫单薄,好几次都是朱怀璧抓着他旋身借力才没被男人刚猛掌法拍中。
但戏若是这样下去,便少了些乐子,孔丹生在中横插一手,截了朱怀璧的路,教他无法立刻支援徒弟。
眼见那姓岑的男人又迎面拍出千钧一掌,而季玉朗走势被压已退无可退危机之际,朱怀璧拼着被孔丹生伤到手臂甩开对方纠缠,揉身扑上,硬生生替季玉朗受下这一掌。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