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苑中,众人神色凝重。

季玉朗有想过这次影门之事是否也是朱怀璧刻意安排,毕竟旁人不知,他和木梓童诗却是清楚朱怀璧内息无岔,纵然那药粉再厉害,影门中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将人掳了去。但见木梓与童诗脸色难看,又不似有伪,一时陷入了僵局。

“前日木师叔曾拿着…师伯的信过来,他可知道些什么?”季玉朗忽得记起谢衡羽与那老夫人上门时,木梓曾拿着隋晋的飞鸽传信过来。

木梓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二哥确实寄了信,但……里面写了什么只有三哥看了。我可再飞鸽传书一封,只是一来一回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凉州与丹州南北之遥,此时就是收到回信也迟了,木梓同时表示他会即刻修书一封告知隋晋今日之事,但营救朱怀璧之事怕还是要他们几个细想。

季玉朗还是对朱怀璧被掳之事心存疑窦,借机问道:“事关重大,两位师叔若曾得了师尊的嘱托还望不吝告知。另则,还请派人知会云师叔一声,看看她可知道些什么?”

木梓和童诗对视一眼,后者应下,指派了脚程快的摺花女婢返回崇阳城知会云清珂。

“我们也只得了三哥嘱托,截杀劳家小子,将小师侄你推出去历练历练罢了。”

“何时的事?”

木梓细想了想答曰:“三四个月前了。”

不出季玉朗所想,算上先前尹枭曾说劳家父子之事他曾收了朱怀璧的银子推了一把,且不论木梓三人是否隐瞒了旁的事,他已可以确信朱怀璧对他准备‘叛乱’之事了若指掌,甚至默许了这一切发生,如今即便不去问,他也知道隋晋的合作该也是朱怀璧的嘱托。

咚!

季玉朗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脸色十分难看。哪怕先前他已隐隐有了预感,但真的被证实自己所做谋划其实早就被朱怀璧看破,懊恼和失落一股脑涌上,他已无心去细想今日之事到底真是危急大事,抑或还是朱怀璧的计谋,这个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事自己看不到、猜不透。

心乱如麻的季玉朗蹭得站起身往外走,连木梓唤他也无心理会了,不知怎得只想立刻逃开,再则要弄清今日事个中缘故,只怕唯有去找尹枭。

这次那裁缝铺的掌柜似乎得了招呼,直言阁主已等了许久,笑着将季玉朗迎进去,却将苏拂几人挡在了后面,说这事尹枭的吩咐。

“既如此,你们就在楼下候着。”

这裁缝铺二楼并无甚玄机,堆放着的也是纺布的机杼和布匹,正中摆了一张木桌,酒菜碗筷已备好。见季玉朗上来,尹枭朝他举起手中酒盅。

“公子可要来小酌一杯。”季玉朗没有心思与他说旁的,尹枭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口中却换了称呼,直言道,“殿下既有话要问,这点面子总该给尹某。何况江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即便掀了我这铺子也是撒不了气,何必这么累?”

季玉朗自尹枭手中夺过酒盅,仰头饮尽,一落座便开门见山问道:“此次影门之事,你是否知情?”

“若是尹某说毫不知情,殿下可信?”尹枭说完,自己却没忍住笑出声,却并不答是否知情一事,反而反问了一句,“对殿下而言,朱兄消失或是直接死了不是最好?”

“尹枭,我耐心有限。”

季玉朗脸色铁青,尹枭去仍是不在意继续说道:“没了朱楼主,殿下便可掌握问刀楼,日后成事也能有诸多便利,何必犯险去救一个于大业无甚助益的人?不若顺水推舟随旁人装作救上一救,日后殿下真心有愧疚,帮朱兄立个碑便是,左右他身后也无子孙为他添灯上香。”

尹枭每说一句,季玉朗的面色就难看一分,待听得立碑上香直接抬手将那张桌子掀了出去,碗碟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只有酒壶被尹枭抢先一步揽在怀里才没给一同砸了去。

“殿下当局者迷,尹某却是看得清楚。凡事涉朱兄,殿下必会乱了方寸,拎不清轻重缓急。人既已落入影门之手,殿下何不如顺其自然。”

季玉朗冷笑道,“尹阁主可真善变。先前是你亲口提出以朱怀璧的来历为交换条件助我除掉常巡,如今怎得又出尔反尔做起赔本买卖了?”

尹枭面不改色回了一句,“从前确实好奇,只是一时兴趣总抵不上心中大业。若殿下爱美人不爱江山,那尹某押宝在您身上才是真的亏大了。”

“你混说什么?”听到尹枭说什么美人江山,季玉朗皱眉斥了一句,随后又道,“说得冠冕堂皇,只是你先前多般助力朱怀璧成事。堂堂天机阁主,号称手掌天下事,会不清楚朱怀璧自始至终都在做戏?即便他此刻死了,问刀楼也是隋晋的,与我何干?你只说是与不是便罢!”

“殿下着实可爱得紧,无怪朱兄在你身上倾注了这般心血。”尹枭言语逗弄,吊足了胃口才忽得面色一沉严肃回道,“毫不知情是假,盼望朱兄死却是真。”

“你再说一次?!”

“殿下若想听,尹某说多少次都成。您方才思绪清明,转眼就想到了个中关窍,虽欠缺了些阅历倒也无伤大雅。可方才但凡事涉朱兄安危之事,您便少了些睿智冷静,这不正表明朱兄实为祸水?若他不在,殿下才可心无旁骛,专注大业。况且朝堂皇位之争素来残酷,您既经历过,便该知道不能留此软肋。”季玉朗张口欲辩,尹枭抬手打断他,“殿下不必急于撇清,当局者迷,您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不然总该有千万次机会除掉朱兄,何必留他到现在?”

“朱怀璧自我叛他之前就将一直都算计好了,只怕我真动了杀心,自己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不正好,殿下应付不来,不若顺水推舟。您也不用担什么不好的名声,至于日后如何行事,尹某会为您筹划,毕竟……我与殿下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尹枭,你现在还在跟我兜圈子。”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季玉朗始终冷着脸,“若有人因我几句话便弃十数年养育恩情于不顾,那我一定不会与此人一条心。恩情尚可弃,又何况无甚关系的旁人。尹阁主总不会告诉我,你愿意同忘恩负义之徒一条船共事吧?”

“………哈哈哈哈哈!”尹枭盯了青年一会,突然抚掌大笑,“成吧,说了也无妨,左右不干我的事。”

“说。”

“孔丹生此人,我有些交情,他来崇阳城我是知道的。”

“没了?”季玉朗皱眉,显然他并不相信尹枭会只知道这些。

“硬要说的话,殿下受伤时去的那家江畔月也是我名下的,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可以见面的场子,收钱搭了条线,至于朱兄和孔道长谈了什么,只有他们最清楚。”尹枭和盘托出,承认是他给双方牵线见过面,“反正殿下你也不信朱兄只是简单被掳走,但孔道长和影门其他人会不会杀他……虽然尹某不否认希望朱兄最好去死,但会不会如此,就不在我掌握之中了。”

“呵!你倒是撇得干净,朱怀璧可知道你一心要他死?”季玉朗心中已有了大概盘算,闻言不由冷笑。

“朱兄看着待人热络,内里说不准冷心冷情,殿下既知自己被戏耍了这么久还要替他辩驳,不正是应了尹某方才说。男人,还是个年长殿下的,殿下日后大业若成,何愁……”

一锭银子击碎尹枭怀中酒壶,泊泊酒液淌了他一身,季玉朗站起身俯视对方,冷声道:“尹枭,你错了。”

甩下这一句话,青年扬长而去,尹枭拧了拧湿透的下摆,摇头晃脑叹气了一声,忽得怪异笑了一声。

二人不欢而散,对季玉朗来说却并非全无结果。他虽不清楚孔丹生的底细,但至少知道朱怀璧早就身处局中,一时半刻应当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心中清明,可别家却炸了锅,恨不得要将耿垣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整日都有人进进出出,不过多数都是败兴而归。

影门中人并未刻意掩盖自己的行踪,甚至在几日后刻意给正道留下了线索,而此事棘手在于影门是兵分几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行进。探子带伤传回了影门留下的信笺,笺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叫人一时猜不透他们真正目的,耿垣只得火速召集各家商议援救对策。

有人听后却怀疑道:“影门如此大张旗鼓挑衅,怎可能被人轻易截下往来书信,且不说这上面只写了些稀奇古怪的词句,便是真的指明了,焉知不是影门的陷阱?”

“孙庄主,依你之言,便要我们困守原地不成?影门此为挑衅,若是不敢应,日后诸位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我们岂不是要被那群魔头看扁了!”

各家说各家的理,虽不全对,却也是有些根据在,是而一时间谁也不能说服谁。

耿青梧起身朝场中众人抱拳,朗声道:“诸位,不若先破解影门留下的那张小笺上的讯息再做定论。”

耿垣颔首,自有剑侍将誊写过的内容分发给各家,影门留下的信笺上只书了八个字。

‘蛇鼠人祸,大道无常。’

“何解?”即便是在场众人都看了,一时也是毫无头绪,那本是很寻常的两句,若单论释义是个孩童都能读懂,但串联在一起又是指向什么。

“父亲,急报!”耿青松大步流星踏进堂中,他手中捏着另一张信笺,“又截下一封。”

“诸位英雄在场,你念便是。”

“是,这笺上还是两句:马上风起、枯骨不宁。”耿青松念完也是一脸疑惑,见耿垣朝他伸手,便走过去将纸条奉上才退到一边。

众人听完,面上更是疑惑,一人有些迟疑起身,他先是古怪看了眼常巡的方向,犹豫了下才说道:“盟主,在下…有一猜测。”

“但说无妨。”耿垣见那人吞吞吐吐,眼睛还一直往常巡身上瞟,不由多问了一句,“可是与常贤侄有关?”

那人大着胆子说道:“就后面那句,我在想说的枯骨…会不会是指过世的常老庄主?听闻常老庄主当年是…额,在病榻上过世的,所以……”

常巡不晓得这人是怎么绕道自家身上去的,待听到后半句,登时怒目而视,吓得那人往后缩了一下,只是见他这般反应,众人反而更加笃信。常俞白当年死得难堪,也是一代江湖豪杰,最后落得个马上风的死法。虽然常家这么多年一直有意遮掩,旁人念着老庄主昔日威名不多加指摘,但到底是不光彩的丑事。

乍一听这说法虽有些离奇,但到底还是说得过去,更是暗指常俞白当年死有蹊跷,不然为何枯骨不宁,而那是常巡背家而走为旁人做事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这条子一下子指向常巡的大哥常嵩。虽猜不透影门为何导向常嵩,但常巡乐得给庶兄泼脏水,转瞬间便有了计较,索性砸实了这一猜想,故才有了方才举动。

“既如此,那前两句应当也是有所指。蛇鼠人祸该是指疫症?”

“蛇鼠人祸……”顺着后面那张线索去理,便有人忽得一拍大腿,猛地对上了个中细节,“盟主!在下想到这蛇鼠人祸或许指的是武平城的事。当年武平白家灭门就是死于蛇鼠之祸,后来疫病传开连累了整个武平城,听闻官府放了把火,烧了染病而死的尸首才止了扩散的苗头。”

“有理。依诸位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