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万万没料到季玉朗这般回答,在场几人都听愣了。
除却廖云书是因知道些底细而疑惑于季玉朗在外提及为其师买玉的真心,另几人则疑的是以朱怀璧那般的名声和为人,季玉朗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出门竟还想着为师父买玉,究竟这师徒二人之间还有什么猫腻。
不过疑惑归疑惑,总归季玉朗开口提了,耿家兄弟也不可能驳了他的‘孝心’,自是引着人一路往那玉石铺子走。
只是路上,他们却遇到了件不平事。北街那边拐角巷道口,一个约莫只有十岁左右的半大少年被推搡在地上,他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面对比他强壮太多的成年男子毫不顾忌地爬起来冲了过去,口中大喊着:“把玉还我!我不卖你们!恶棍,快还我!”
可惜力量体魄都过于悬殊,为首的那个汉子将手中的玉高高举起晃了晃,随后一把将少年推倒在地。
“小子,是你先喊着要卖玉给我们东家的,爷们好心买下给你换了银子救你娘,你怎么不领情呢?”那人掂了掂手中的玉石,肆意歪曲事实气得少年脸颊通红。他艰难地爬起来,指着那汉字反驳道:“呸!说好了四十两,你们却只给我几两银子,你们这是强买强卖!银子我都还给你们了,我不卖你们!把玉还我!”
“笑话!你不要银子是你这小子糊涂,咱们可是正经生意人,银货两讫就是到了衙门也……啊!”那人仗着面前人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奈何他不得,便要耍起无赖,熟料话还未说完右眼一阵剧痛,他惨嚎一声双手捂着眼睛蹲了下去。
他吃痛松手,那玉也掉了下来,少年拼了命扑过去双手接住了那块玉,丝毫不在乎手臂和身上各处被擦伤。
那汉子缓了一会儿松开捂眼睛的手,用还完好的那只确认砸中他眼睛的东西,原是一块很小的碎银,眼睛的痛楚缓和了一阵后他蹭得站起来,独眼去找那抢玉的小鬼,却发现他躲在一个男人身后。
“什么人?敢坏我们的事?!”
男人不多废话,直接抽刀架在恶汉子脖子上。那人也是跟着东家有些见识的,晓得面前这男人的装束必是侍卫侍从一流,便抖了抖威风斥责道,“咱们东家可是杜炳堂杜老爷,识相的……”
“苏拂。”锦衣蓝袍的公子走过来,唤了自己的侍卫一声,“再给他锭碎银子……”
那恶汉只剩一只眼可以视物,待听到那公子说的话后,登时嚣张一下,嚣张得朝那举刀威胁他的侍卫呵斥道:“听到没,你家主子让你赔银子给我。”
苏拂的刀未收,他侧头看向自家主子。
“把另一只眼也给我打瞎。”季玉朗冷冷地说完后半句,看都不看那群恶汉,而是径直走向那险些被抢了玉的少年身边。
少年本是躲在苏拂身后寻求庇护,他本是感激富贵公子出手相助,但见对方面不改色地叫人弄瞎恶汉的双眼,一时间对这位贵公子是又敬又怕,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万一得罪了公子也会被弄瞎眼睛。是而季玉朗凑近些时,少年双手紧攥着玉,小心地往后撤了几步,但并不敢挪得太多。
“小家伙,你要卖玉?”
少年点了点头,老实答道:“我娘病了,买药需要很多银子。”
“你这玉我买,多少银钱?”
“季兄,这孩子手中的玉品相寻常,若是要买给尊师不若去鸿宝轩看看……”耿云霁凑过来劝了一句,他是从小跟着叔伯在外跑生意的,似这类玉石成色好坏,他一眼便可知晓个大概,本来他们一行不过是当个闲事来看,却不想季玉朗不仅出手帮了那孩童,甚至要花钱买下那玉。
那少年看了眼说玉不值钱的耿云霁,又看了看刚帮了他的季玉朗,双手攥着那玉石,神色颇有些挣扎,思索了下一咬牙抬头看向季玉朗道:“一百两!”
耿云霁闻言笑道:“你这小娃娃还真敢加价。这玉品相着实一般,便是拿去这城中随便一家典当铺子,死当也不过二三十两。先前听你要加四十两已是高价,季兄帮了你,你这娃娃到恩将仇报讹上他了。”那少年穿着朴素,不过是寻常贫户,不偷不抢根本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不如这般,我给你五十两,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你把这玉卖给这位公子如何?”
不过是块不值钱的破玉,五十两换一个人情,耿云霁觉得这比买卖还是划算的。
“不必。”季玉朗拒绝了耿云霁的提议,俯下身对那少年说道,“小兄弟,我给你一百两,你可愿把玉卖我?”
“真的?”那少年一朝被蛇咬,纵然季玉朗干脆应下,他却不敢信了。攥紧了那玉一时有些犹豫,但终究记挂母亲的病势,不敢再拖延半分,便想了个旁的办法,“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苏拂,你带这孩子……”
“我不跟他走!就要你跟我去,去城里最大的银号换银子,我再把玉给你!”
“季兄弟,要不算了吧。有陪这娃娃瞎折腾的功夫,买些别的不好吗?”夏侯觅本来懒得掺和这些事,但见那少年磨磨唧唧提了些旁的要求,便没那耐性了,也跟着出言劝说。
季玉朗摇摇头,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陪着那少年在城中几个铺子跑,耿云霁本想让其他人帮着劝,但被廖云书一句‘我与季兄同去’给噎了回来,宁丹戚自是与廖云书一起。
一行人半数都要同去,耿云霁也不好说什么,至于夏侯觅,他虽心里不乐意,但他身无分文,总不能一个人站在街市上喝西北风,也不情不愿跟着了。
一百两分成了银票和二十两的碎银,一来是一个少年人拿不动,二则对孤儿寡母来说那那般多的银子着实扎眼,平白让人惦记。交给那少年之后,季玉朗又嘱咐苏拂跟去安顿母子俩。
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少年也便放下了戒心,将一直护着的玉交到了季玉朗手中。其实如耿云霁所说,那块玉品相一般,翠绿的玉石看着模样尚可却无甚光泽,唯一称得上稀罕的便是玉中有几道发黑的纹路,勉强在玉面上凑出个图案式样来。
“时辰还早,季兄若是要将这玉送予尊师,不妨打磨装饰一番,鸿宝轩恰巧也做这门生意。”在耿云霁看来,这玉样式普通,不过是拿去赏下人的边角料。朱怀璧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怎么好,但到底也是堂堂问刀楼主,他一时想不通季玉朗到底出于何种缘由,竟坚持要买下这破石头送给他师父,只是面上还是试图与对方打好关系。
“也好。”
那石头只用一根红绳穿着,着实朴素了些,季玉朗便是要送玉,也少不得教人打磨装点一番。
“这位公子,您方才说用金镶边?”只是店家听了他的要求,竟一时不解,生怕自己听岔了便重复问了一次。待得到季玉朗肯定的答复,那店主又看向同样费解的耿云霁,毕竟他已问了两次,若是换了旁人他肯定不多说什么,只是这位客人毕竟是耿家兄弟带来的,不必想都知晓对方身份不一般,他想劝却着实有些不好开口。
“季兄,我瞧掌柜的说得在理,这玉颜色略沉些,若是镶金只怕画蛇添足。不若将这玉雕琢成别的模样倒显得雅致些,也好显得季兄对尊师的孝义……”那枚从少年手中买来的劣玉一点都不通透,也无甚光泽。虽说金镶玉自古便有祥瑞寓意在,也颇为雅致大气,但那也须得是用上玉质绝美的白玉和青玉,换成这劣质的碧玉,只觉得十分庸俗。
“不必,就金镶玉,旁的都不必改。”季玉朗这一路驳了耿云霁不下三五次,他既坚持,耿云霁也不纠结于此,终归是送给朱怀璧又不是自己,他操那么多心也无甚益处,只面子上还要顾上一番,临走前格外嘱咐那掌柜的仔细着办。
为着买玉这一档子事,他们在城里来来回回跑了几条街,等他们从鸿宝轩出来时天已近黄昏,虽还是早了些,却也无妨。
若说之前他们还不知道这‘江畔月’是何地方,在看到坊门前那些身着轻纱罗裙,香肩半露的曼妙女子时,便也都明白了。
“季兄和廖兄怎么不入内?莫不是不太惯来这风月之所?”耿云霁走到二人中间,一左一右挽住两人臂膀,半推半就将二人带了进去,“二位兄弟尽管宽心。这江畔月是咱们江淮一带首屈一指的风月场,可不是那些腌臜铺子,雅致得很!”
二人倒未拒绝,耿云霁把人带进去才松了手,方才那两人没挣开他已算是很给面子了。他唤来坊中伺候跑腿的小厮,随意打赏了枚金锞子吩咐道:“开个楼上的雅间,把崔妈妈唤来一见。”
“好嘞,爷几个楼上请!”这江畔月的小厮也尽是些伶俐的,见随行几人都是些气度不凡的富贵公子,半点没怠慢,忙引了人上去,又奉了茶才转头去寻这坊中掌事崔妈妈。
“呵。这地方倒算清静。”宁丹戚虽只是天元道派的俗门弟子,娶妻纳妾一事上并没有清修弟子那般诸多忌讳,却也不喜这等秦楼楚馆,若不是担忧廖云书,他一早便告辞了。不过这江畔月却与那些花柳巷的皮肉铺子不同,一路进来直进了雅间并未听得什么艳词嬉闹,若不是到处挂着纱幔,屋内熏着略显甜腻的香,倒真于雅致些的茶楼酒舍无甚区别。
“宁兄说的是,只是这江畔月最妙的是人,只是不知今日是否得见两位当家花魁娘子。”耿云霁接过话,看了一眼面色不甚好的几人便又着补了一句,“若是实在不喜,也可点写清白歌女,只听曲饮酒不做他想。”
夏侯觅听罢先不乐意了,他可不似这些挑剔的世家公子要装样子,立刻强调了一句,“他们不乐意自随他们去,我可最喜欢与漂亮姑娘一道!”
“自是如此,稍后那掌事的崔妈妈到了,夏侯兄弟喜欢什么便直接说予她听便是。”
“什么风把耿公子吹来了!”正说着,那管事妈妈便到了,看着不过三十来岁,虽没有少女那般娇嫩容颜,却仍风韵犹存,声音柔柔的却不做作,“呦~您还带了这么多俊朗公子照顾奴家生意。”
听二人熟稔交谈,便知耿云霁并非是头次来的,只是待耿云霁提起花魁娘子,那管事妈妈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二公子不知,奴家不过是受雇打理坊中琐事,两位姜姑娘才是江畔月的半个东家,这见不见得上奴家还得给您通传一声,不好直接替娘子们应下。”
“喔?这倒是稀罕事。”虽说那些身价不凡的花魁娘子大多有些古怪脾气,但素来都是鸨母管事掌握着坊中姑娘们的性命清白,这妓伶做东家倒是闻所未闻。
那崔妈妈赔笑道:“二公子说的是呢。”
“那就烦请崔妈妈代为通传一番,我今日带来的这几位公子可都是近来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少年英侠,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耿云霁侧身一让,手掌一翻便向那鸨母细细道出几人来历,只是不知有意无意,最后说到季玉朗时,他格外多说了句,“想必崔妈妈也听过些坊间传闻了,这位季兄就是大名鼎鼎的诡刀公子,他可是我耿某人颇为敬佩的侠士,想必两位娘子听了之后也定愿意一见。”
“耿兄言过了。”季玉朗心中清楚,他之所以会‘大名鼎鼎’,全都得益于朱怀璧的谋划和尹枭在背后推波助澜,故而这般被人吹捧,他并无半分愉悦。
“季兄自谦了,你当得起。”耿云霁转头吩咐了那鸨母道,“劳崔妈妈送些坊中佳酿来,我这几位兄弟不喜嘈杂,劳烦妈妈点些知情识趣的姑娘来。”
那管事妈妈连连应下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