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轻重缓急
兄妹二人肩并肩坐在药箱上吃了有生以来最简单却最有滋味的晚饭,之后姚燕语又找护卫要了一只水囊来倒了水二人漱口。
“二哥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皇上的营帐里找父亲。”姚燕语说着,把手里的水囊递给姚延意。
姚延意拿了自己的帕子浸了水递给她:“擦擦脸,不必着急。皇上跟前要懂得见机行事。”
“我知道。哥你放心。”姚燕语用湿帕子擦过脸,又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梳子来沾了水把散乱的发丝往上抿了抿,便又是雅兰脱俗的清秀新贵一枚。
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此时,皇上已经亲自审讯完了那个差点死于非命的小宫女。审问的结果与设想的完全不一样,然皇上却更加震怒。
皇上原本以为丰宗邺是跟那个曾经服侍过憬郡王的太监有勾结的,熟料那小宫女却一口招认自己是奉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子霜的话去云霓阁见宰相大人,要告诉宰相大人一句话:娘娘的药丸没有了,叫家里再配四十粒,尽早送来。
这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皇后跟娘家要东西这种事情根本无需计较,后宫之内,上至妃嫔下至宫女,谁不能跟家里要点东西?可时间地点都不寻常,这话也就耐人寻味起来。
皇后跟前的贴身宫女子霜已经死了,皇后至今昏迷不醒。不过能为皇后传话的宫女也必定不是寻常的宫女,皇上一心要查到底,自然会不择手段。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连个小宫女也治不了,皇帝陛下真的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姚燕语行至明黄色的龙帐跟前时,便听见里面一声暴喝:“姚远之!替朕拟旨!朕抄了丰家!朕要灭他九族!”于是吓了一跳,赶紧的止住了脚步。
龙帐内,姚远之和诚王爷,燕王爷等人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皇上息怒!”
皇上却拍着桌子怒吼道:“朕自问带他们不薄!上次大皇子跟异邦勾结,试图卖国篡位的事情朕也看在他丰家乃两朝元老的份上从宽处置,谁知道他居然不思悔改!做出这等欺天灭祖,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朕若是再不惩治他们,天理难容!”
姚燕语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听的,于是匆匆转身要走,却被巡逻的护卫拦住:“姚院判是有事求见皇上么?”
“啊,不是,是我兄长来了,想要见父亲一面,说一说家中的事情……”说到这里,姚燕语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道:“我听皇上好像是生气了,所以还是让兄长再等一会儿吧。”
一场地震,毁的不是一家一户。护卫听了这话想到也不知自己家里现在如何,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们辛苦了。”姚燕语说着,解了自己的荷包递过去,“这里面是几颗生津止渴的药丸,和兄弟们分分吧。”
这种时候,药可比银子珍贵,那护卫接过之后连声道谢,脸上的肃穆也缓和了几分。韩熵戉从营帐之后走了过来,一把夺过护卫手里的荷包,问:“敢私收贿赂?活得不耐烦了?”
“二公子。”那护卫吓了一跳,忙跟韩熵戉拱手行礼,并辩解道:“这不是银子,只是几颗生津止渴的药丸而已。姚院判让属下跟兄弟们分分。”
“我早听见了。”韩熵戉笑了笑,打开荷包把里面十几颗药丸倒出一半儿递给护卫:“拿去分了吧。”
那护卫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接了药丸立刻退了。韩熵戉捏着手里月白色如意云纹的荷包反复的看了看,拿出一颗药丸来含在嘴里,把荷包小心的揣进怀中。
龙帐之内,姚远之和两位王爷及镇国公一起跪在地上。皇上则一手叉腰背对着几位众臣,呼呼地喘怒气。根据那小宫女招供,皇后是要国丈爷设法立刻去处死一个人,这个人叫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号是‘十’。皇后娘娘要这个人快些死,所以是‘药丸四十粒,尽早送来’。
是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尽快弄死?这不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连名字都没有,且需要丰宗邺亲出动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而且编号为‘十’那么前面的一二三四呢?后面还有没有?丰家到底养了多少这样的人?在国宴上发生投毒事件之后,皇后为什么要急于处死这个编号为‘十’的人?
皇上要下旨抄了丰家,把丰家所有的党羽都抓起来严加审讯真是一点都不过分。这些问题连起来,足以判丰宗邺一个谋逆之罪。
然而,姚远之以‘大局为重,大难当前正是用人之际朝廷不宜对文武百官严加惩处’为由劝住了皇上。
镇国公也劝皇上先把此事放一放,反正丰宗邺已经死了,剩下的同党可以慢慢料理,为今之计是先如何赈灾。现如今整个云都城满目疮痍,还有外国使臣在京,多少紧要大事都必须皇上拿主意,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不要大动肝火。
总之几个人劝来劝去总算把皇上劝住了,答应暂时不抄丰家,但心里那口气总是难平的,只让人去通知丰紫昀把丰宗邺的尸首领回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没见丰家人。
当晚,大地虽然不再剧烈震动,但余震不断,就算有些宫殿没有坍塌,众人也不敢进去住。君臣主仆们便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搭建起的帐篷里凑合着睡了一会儿。
姚延意终于得空跟父亲见过一面后便匆匆回家了,家里老老小小的就他一个顶梁柱,实在不能耽误太久。看着儿子青色斗篷上的泥污,姚远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上马之前又叮嘱了一句:“照顾好老太太和你母亲。还有,写封书信给你大哥,问问南边怎么样。”
“嗯,儿子明白。”姚延意重重的点头,又朝着姚远之躬身道:“父亲多保重,儿子先回去了。”
姚远之站在风雪里,看着儿子策马离去不见了踪影才扶着姚燕语的手臂往回走。
帐篷有限,姚远之只得跟镇国公诚王爷挤在一起,姚燕语把父亲送进帐篷的时候,诚王和镇国公正面对面坐在毡子上喝热汤,见他们父女进来,镇国公忙招呼:“远之,来,这野鸡汤不错,来喝点暖暖身子,燕语也来。”
姚燕语送父亲去下手坐下,方躬身道:“谢国公爷,下官还得去看看那些伤患。”
诚王爷摆摆手,说道:“你一个人累死也忙不过来,歇歇吧,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人都交给他们去救治。”
“谢王爷体恤。”姚燕语又躬身谢过,才在姚远之的身边跪坐下来。
这种时候聊天,无非是绕着‘赈灾’二字,镇国公是个武将,不怎么懂这些,但云都城的安定却算是他的责任;诚王爷是参政王爷更是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更何况各国使臣还在;姚远之自然是能臣,虽然这一天一直没闲着,但对赈灾之事的几个要点早就在肚子里成文成条。
此时三位大臣凑在一起侃侃而谈,竟然忘了疲惫。这些事情并不难懂,姚燕语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不时的给三人端茶递水。
第二日一早,丰紫昀带着弟弟丰紫昼,儿子丰少琛以及侄子丰少瑱来领丰宗邺的尸首时,想要来叩拜皇上,被镇国公以皇上累了正在休息为由挡驾了。又听说皇后娘娘病重,便请求见一面。大太监怀恩又打着皇上的旗号宣称后宫内眷不宜见外臣,也没见到。
丰紫昀便觉得十分不好,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怀着一腔悲痛带着老父亲的尸体叩谢皇恩后离去。
又过了两日,余震停止,大雪初晴,天地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燕王世子云珩带着一队护卫前来,回说皇宫里已经收拾妥当,请皇上回宫。
回宫的路上,丰皇后醒了一次,但听说老父亲在这次的劫难中去世,母亲病重人事不知的消息后,又一口气没上来,接着晕了。马车里,四公主心急火燎的叫人,却是一个粗使的宫女进来听命。四公主便没好气的问:“富春呢?”
那宫女回道:“富公公昨晚就出去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比母后的身体重要?!这天煞的狗奴才!”云琼骂了一顿,又吩咐宫女,“快去传太医来!不,把姚燕语找来!”
那宫女不敢多说,便跳下马车去寻姚燕语。
冰天雪地中睡帐篷,再加上怒火攻心什么的,皇上也病倒了,姚燕语身为皇上的专属医官,和太医院的张之凌院令一起在龙辇之中时刻不离的守着皇上。对四公主的召唤自然无从应答。
皇上回到紫宸宫,早有妃嫔们上前迎接服侍,最后在贤妃的吩咐下,诸位妃嫔都各自回去,只留素嫔和两个掌药医女在紫宸宫伺候。姚燕语给皇上施过针,高热退下,但皇上依然全身酸痛无力,精神也极差。
素嫔知道这是风寒过后的必然症状,也知道如何侍奉,便悄声跟姚燕语说:“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夫人且先请回,这里有我和几位太医便可。”
至此时,姚燕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也有两天没见到卫章了。她心里自然记挂的很,便辞别了素嫔和两位当值的太医,匆匆出了紫宸宫。
王公贵族的房子几经风雨,年年修缮,经过这次劫难虽然也是十房九塌,但好歹还能有个安身之所,那些百姓们就不一样了,这些人现在不仅无家可归,连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更有半数以上不是死了爹娘就是死了孩子,总之基本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
现在京城里一拨一拨的灾民就在大街两旁蹲着,四周还有灾民正往云都的方向逃奔。整个大云帝都简直是惨不忍睹。
诚王,镇国公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早就劝说了皇上暂时让卫章回去当值,他跟恒郡王的事情过后再说。
姚远之则被皇上临时任命为赈灾总督察,让他全权负责赈灾事宜,并下令各部官员,但凡牵扯道赈灾一事,都必须听从姚总督的调派,若有不从,直接尚方宝剑伺候。
姚燕语出了皇宫的玄武门便看见一身戎装的卫将军立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身后白雪皑皑,头顶青天朗朗,寒风吹起他鸦青色的斗篷和战袍,露出墨色的及膝鹿皮军靴。整个人如一方稳固的塔,站在那里,任凭风寒雪暴,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看见姚燕语出来,卫章抬脚迎着她走过去。姚燕语便不自觉地飞奔过来,忘乎所以的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抱之中。把身后宫门口那些铁血护卫给看的傻了眼,一个个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一抹血色。
“累坏了吧?”卫章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锦丝冠下的墨发。
“唔,我身上都臭了,赶紧回去。”姚燕语忽然又羞涩起来,抬手推着他的肩膀。
“哪里臭了?我夫人就算是一年不沐浴,也是香喷喷的。”卫章低笑着吻了吻她红透了的耳垂,一弯腰把人抱起来往那边停靠的马车跟前走去。
尽管早就彼此报了平安,但当姚燕语真的回到将军府看到那些时常在自己跟前打转的家人们时,依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长矛带着前院的家丁一起向夫人行礼请安。姚燕语上前去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几十口子人,有的头上缠着白布,有的胳膊上渗着血渍,还有的腋下夹着拐杖,一时间又觉得鼻子泛酸。
“都起来吧。在此大危大难之际,大家都能够抱成一团,不离不弃,我很欣慰。这才是一家人!”姚燕语说着,弯腰亲自拉起了长矛。
长矛大总管顿时没出息的哭起来:“呜呜——夫人!将军!你们终于回来了!奴才们……都急死了!”
“闭嘴!”卫将军冷声喝道:“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儿一样,成何体统!”
长矛哭到一半被吓了回去,张着嘴巴不敢出声,差点哽住。姚燕语回头不满的看了卫章一眼,卫将军黑着脸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姚燕语便微笑着安慰长矛及众人:“你们都辛苦了,尤其是身上带着伤的,都赶紧的回去养着。身上没伤的这几天就多辛苦些。大总管你半个时辰后过来见我,我有事要你去做。”
“是。”长矛被夫人顺了毛,赶紧的擦干眼泪换上一副笑脸,“夫人的燕安堂受损并不大,只有那些玻璃窗子被震烂了,咱们家玻璃场那边也损失的厉害,所以没有合适的玻璃装,奴才已经叫人找了厚厚的毛纸来把窗户重新裱糊过,虽然不如之前透亮,但却暖和。”
“其余各处的房舍怎么样?贺将军和唐将军家呢?”
长矛立刻回道:“两位将军家的主院都没什么大问题,有些院墙什么的塌了,这两天家里人已经重新收拾过。就是偏院和下人们住的房子塌了一半儿,不过大家挤一挤也不算难捱。总比街上的那些百姓们强了百倍。”
说话间姚燕语已经到了春晖堂,这栋将军府标志性的建筑经过这次劫难,依然屹立不倒,看来老祖宗造房子的技术还真是精湛。姚燕语从心里叹了口气,就这用青砖及糯米汤和泥加上木头一根一根插接起来的楼房都能经得住这样大的地震,可比现代那些钢筋水泥弄得豆腐渣工程强多了。
姚燕语命长矛先退下,自己跟卫章一起穿过春晖堂的正厅往后面的燕安堂去。
翠微翠萍两个人不在家,国医馆那边收留了几百个重伤的灾民,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冯嬷嬷伤到了腿,行动不便没有出来,凌霄的奶妈子抱着凌霄,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们上前请安,姚燕语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凌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他抱在怀里,问:“孩子没事吧?”
奶妈子忙躬身回道:“就是一直哭着找夫人,睡着了也总是惊醒,怕是受了惊吓。”
一岁多的凌霄话还说不利索,男孩子天生嘴巴笨,跟瑾月小姑娘完全不能比。此时被姚燕语抱在怀里只知道瞪着大眼睛傻傻的看,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一个不留神,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夫人又不见了。
“凌霄不怕,妈妈不会丢下你的。”姚燕语抱着孩子进屋,一边坐下一边吩咐丫鬟:“去给我预备热水,我要沐浴。”
香薷忙道:“知道夫人今天必会回来,热水已经预备好了。”
姚燕语刚要说准备衣服,怀里的小娃娃便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妈……”
一屋子的人登时都愣了。在这个时代,对母亲的称呼不外乎两种,大户人家规矩多,儿女便会称母亲为‘太太’,私下里亲昵些,便会直接叫‘娘’,也有些地方语言称呼‘阿娘’,‘阿姆’等,但却没有叫‘妈’的。刚刚姚燕语自称‘妈妈’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当凌霄搂着她的脖子叫‘妈’的时候,大家接着愣住。
“要叫太太。”奶妈子看了一眼将军无表情的脸色,忙上前教导凌霄,“小少爷乖,叫声‘太太’给夫人听,夫人会很高兴的。”
“妈妈。”凌霄固执的重复了一遍,一双泛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姚燕语。
“乖。”姚燕语笑着摸摸凌霄的头又对奶妈子说:“他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奶妈子笑道:“这是什么称呼嘛,听起来好别扭。”
“听多了就不别扭了。”姚燕语爱怜的扶着凌霄的后脑,越摸越觉得手感挺好,怪不得旁边那位那么喜欢揉自己的后脑呢,这种宠溺的感觉真心不错啊!
“好了!把孩子抱下去吧,夫人累了几天了,需要休息。”旁边冷着脸的卫将军早就不乐意了,你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两天没见你家夫君了,这一回来就抱着个孩子不撒手,到底是想怎样?
家里所有的下人都是怕将军的,奶妈子也不例外,于是忙上前去把凌霄抱起来,赔笑道:“夫人,您先请去沐浴吧。”
姚燕语给了卫将军一个美丽的白眼,摆摆手让奶妈子把孩子抱下去了。
“走吧。”卫章起身拉着夫人往后面走,天知道他想着被皇上拘禁的那晚没办完的事情。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衣裳及浴巾跟进来的香薷,悄悄地挣了挣手,没挣开。进了浴室后,卫章回头扫了香薷一眼,香薷立刻把衣服什么的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又把花瓣和香精浴液等放在浴池旁就麻溜儿的撤了。
“你今儿别闹,我快累死了。”姚燕语软声撒娇。
“嗯。”卫将军认真的帮夫人宽衣解带。
姚燕语见他答应的痛快,心里未免有几分不信,但又见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又不像是开玩笑,便暂且信了他。熟料等二人都泡进温热的水里,一本正经的夫君瞬间化为如饥似渴的狼君,任凭她怎么撒娇卖乖求饶反抗都没用了。
那句话叫怎么说来着?姚夫人在意识回笼的时候自嘲的想,永远不能相信男人在**说的话!嗯,应该再补充一句:浴池旁也不行。
长矛大总管接到的夫人指示是半个时辰来燕安堂。大总管想着,夫人几天没回来了,肯定要沐浴更衣什么的,于是便故意磨蹭了一刻钟才过来。
但燕安堂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躲了起来,连个人影也不见。大总管在院门口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扫视了一遍,那边耳房的门帘一掀,麦冬从里面出来了。
“大总管?您有事儿?”麦冬低声问。
长矛大总管笑了笑,说道:“夫人让我过来,说是有话吩咐,我这不是过来了……姑娘帮忙通禀一声?”
麦冬低声一笑,转脸看了一眼夫人卧房的窗户,摇了摇头,没说话。
长矛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夫人的话,奴才也不能不听啊!”
麦冬也不愿大总管为难,便道:“要不你等会儿,看将军怎么说?”
长矛心想将军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巴不得这会儿阖府的人都消失呢,我还在这里等?我缺心眼儿才在这里等呢。只是——夫人的话也不能当耳旁风啊!夫人万一找自己,自己却没来,那将军还是得活劈了自己啊!
长矛大总管的肠子都打成了九九八十一个结儿了,心想若是夫人有话,将军肯定听夫人的!可夫人这会儿……哎!大总管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能告诉他这会儿是该走呢还是该等?总管这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干了啊!
不过幸好夫人还是比较靠谱的,长矛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便听见屋里将军沉声问:“长矛来了没有?”
“哎呦,将军叫我呐!”长矛赶紧的应了一声,颠颠的跑了过去。
卫章裹着一袭绛紫缎面黑狐毛斗篷从屋里出来,长发随意绾成一个髻用一个乌木簪子别着,湿哒哒的滴着水,一脸神清气爽的看了长矛一眼,说道:“夫人说了,让你看看家里还能收拾出多少空屋子来,然后去街上转转,挑那些孤寡老人和失了父母的孩子带回来暂时养着。再有,看看仓里的粮食能余出多少来,都装了车给朝廷的施粥棚送去。”
“啊?”长矛一听这话立刻心肝肺都疼了,空屋子还好说,这粮食如今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啊!怎么能说捐就捐呢!
“将军,今年大灾,那庄子里的小麦什么的肯定欠收,咱们府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若是捐出去……”
卫将军冰冷的眼风一扫,淡淡的问:“怎么,夫人的话你敢不听?”
“是是,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办。”长矛赶紧的缩了缩身子,连声答应。
“滚吧。”卫章摆摆手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进屋了。
“是。”长矛攥着袖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叹了口气出去办差了。
当第二天一早长矛带着装满粮食的十辆大车赶到云都城最大的施粥棚时,抬头看见正在视察的赈灾总督大人,猛然间吓了一跳:“哎呦喂!这不是姚老爷子嘛!”于是长矛顿时觉得自己这粮食捐少了!
你说,姚老爷子为赈灾总督,将军府能不事事赶在前头吗?让别的公族世家压下去,老爷子的脸往哪里搁?想到这里,长矛大总管抬手抽了自己一记嘴巴,回头低声吩咐一个二等管事:“赶紧的回去,再装十车粮食送过来!”
“可是,您不是说……”二等管事还有些犹豫,捐了粮,他们还得往家里待几十口子老少难民呢!
“说个屁!”长矛大总管又啐了一口,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的话在夫人的面前连个屁都不是,赶紧的!”
送完了粮食回来,长矛大总管正好跟定北侯府的大总管碰到了一起,原本是老熟人,碰了面自然要打声招呼。
苏家的大总管朝着长矛拱了拱手:“哟,长大总管这是去捐粮了?”
“是啊是啊!老哥你也是这差事啊?”长矛拱手打哈哈。
苏家总管看了一眼身后的十几辆大车,叹道:“我们家侯爷说了,定北侯府人太多,只能为京城的百姓们尽一点绵薄之力了!”很显然,苏家总管看见长矛身后的十辆车,那种优越感盖也盖不住。
长矛笑了笑,叹道:“哎呦,还是老哥府上气派,哪像我们,凑来凑去也只有十辆车,这不,拉了两趟了,还得再来一趟。”
苏家的总管立刻哽住,半晌才抱拳笑道:“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你赶紧的回去,我也不能耽误了。”
“回见了,苏老哥。”
“回见。”苏家总管立刻敛了那身傲气,挥手催着下人们赶紧的走。
“大总管,真是痛快!”长矛身边的一个小厮,笑嘻嘻的说道,“咱们终于压了定北侯府一筹。”
“痛快个毛!”长矛抬手抽了那小子后脑勺一下,“定北侯府跟咱们府上是什么关系?压他们一筹有什么好痛快的?”
小厮被抽了一下,也不吃恼,只揉着后脑勺笑问:“那您还跟人家说再来一趟?哎——大总管,咱还真的再来一趟啊?”
长矛叹了口气,说道:“你没看见刚刚太史令梁府只送了三车粮食来?还是些霉烂了的糙米。这老大人的差事可不好干啊!这种时候,咱们不帮衬着点,那还算是亲戚吗?”
“那梁家多少还捐了些,听说丰宰相家是一毛不拔。”
长矛闻言笑了:“他们家忙着办丧事呢!哪有心思来捐粮。”
“哼,人家都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要砸也专门砸那些为富不仁者。”
“嘶——”长矛吸了一口气,转头瞪身边的小厮,“你这小杂种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告诉你,这种话不能乱说!你再敢这样,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小厮立刻吓白了脸,连声求饶:“是是!总管大人饶命,小的记住了。”
被小厮骂‘为富不仁’的丰家此时正是满门哀痛之中。
丰宗邺之于丰家,无疑是顶梁柱的存在。地震震塌了宰相府的无语楼阁并不可怕,丰宗邺死了,丰家才真是天塌了。丰老夫人听说老伴儿被砸死的消息之后便昏迷过去,经太医连续医治总算是醒过来了,待丰宗邺的尸首被运回府中后,她一看老伴儿那副狼狈的样子又晕过去了。
丰紫昀也暗暗地埋怨自家长姐身为皇后,稳坐中宫,怎么连父亲的尸身都不知道收拾一下,就任凭他老人家这么脏兮兮的被运了回来。就算是地震了,那宫中也不会缺人至此。
后来还是灵溪郡主主理丧事,命人给老爷子擦洗干净换上寿衣,经过一番整理之后,停放在灵房之内。待到安放牌位的时候,灵溪郡主方问丰紫昀:“皇上没有赐下谥号么?”
丰紫昀摇了摇头:“没有,现如今举国上下满目疮痍,怕是皇上一时还没想到吧。”
灵溪郡主皱了皱眉头,又问:“那老爷可曾上折子奏请?”
丰紫昀想了想,皱眉道:“不用上折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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