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嫡女200 終結局(上)

馬車緩緩出了侯府便直往太仆寺官衙走,待到達太仆寺時,靈兒扶著慧安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下來,高臺階上幾個說著閑話的小吏瞧著這一幕已是驚得張大了嘴。

方才他們眼瞧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遠遠而來,又見跟車的幾個竟全是女子便想著只怕是那個大人家中出了什么變故,其夫人來請人回去。誰知待馬車停下,竟從馬車中出來一個大腹翩翩的婦人,這婦人眼見著已經到了臨產期卻還如此的奔波在外也便罷了,問題是這極為貌美的婦人身上的穿著實將眾人驚在了當場。

只見她烏黑的青絲挽起,卻并未插戴任何珠釵,只扣著一頂梁冠,穿著青領緣白紗袍子,青緣赤羅下裳,胸下系著革帶,佩綬,白襪黑履,竟赫然便是朝廷命官的穿戴,只不過將那腰帶處稍做調整,改成束帶系在了胸下!

這么一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高華風姿的女子,還穿戴著官袍,幾個小吏何曾見過,登時只驚地睜大了眼睛,下巴險些掉到地上去,半響回過神時,慧安卻已在靈兒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小吏們這才留意到,眼前這美艷雍容的婦人頭上戴著二梁梁冠,胸下束帶上佩著藥玉,官袍上繡著由黃、綠、赤織成練雀的三色花錦綬圖案,卻是朝廷七品命官的袍服。

瞧清這些幾個小吏這才算是恍然過來,明白了慧安的身份。忙是互相對視了一眼緊趕著下了臺階沖慧安行禮。

“下官拜見主事大人。”

慧安見他們紛紛單膝跪地,不覺一愣。在大輝,官員是不必向品節比自己高的命婦行跪拜禮的,只需行一般的躬身禮便可,故而慧安前世縱使貴為王妃,也從未接受過官員的跪拜。而在朝廷之上,下臣對上峰卻是要行跪拜禮的。

如今眼前幾個小吏雖是無品,可到底也是為朝廷辦事的,身上穿著的也是朝廷官服,這對慧安來說倒還真是頭一次,她不覺愣了一下,接著才忙抬手道:“諸位同僚快快請起。”

見幾個小吏起了身,慧安才笑著問道:“不知茍大人現下可是在官衙之中?”

其中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聞言便忙躬身道:“茍大人正在和牛監正等幾位大人商討這次從江南馬場往邊關派送戰馬的事,正在官衙中。”

慧安雖說是女子,可凡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如今賢康帝對東亭侯中用著呢,加之這東亭侯夫人身為女子卻能成為朝廷七品命官,那也不是單單靠東亭侯的顏面,眼前這女子那在皇上面前也是掛著號的人,萬不是他們能夠得罪的起的,故而小吏們態度極為恭敬。

另一人上前一步主動請纓要帶慧安過去,慧安笑著頷首,這才扶著靈兒的手進了太仆寺。

太仆寺修建的極為開闊,小吏將慧安帶到東面一字排開的青磚瓦房前,慧安已聽到了里頭幾位大人的討論聲,眾人似正在爭執著北方出現戰馬染病一事,是否應進言皇上延緩運送南方飼養的戰馬前往邊關的時間。

“茍大人,雖說諜報上說馬匹染病不嚴重,可春日本就是馬匹容易生病的季節,南北方氣候差異,若然此刻運送大批戰馬前往邊關,染病傷亡定然極重,何不等天氣漸暖了再……”

“戰事豈能等的了?!如今正是北胡青黃不接之際,正是攻打北胡的有利時機,若然因為戰馬奇缺而延誤了戰機,高博士你能擔待的起嗎?”

“關夫人?”

眾人正商討著,牛監正卻不巧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慧安,詫異地叫了一聲,眾人聞言皆看了過來,一時間喧鬧的官衙便安寧了下來。

慧安微笑著進入,太仆寺卿茍大人見慧安上前欲行禮,忙道:“免了免了,莫傷到了,快扶沈大人坐下說話。”

慧安見茍大人態度親切和藹便也不客氣,心知他是沖的關白澤的面子,原先茍大人在內閣和關白澤也算共事了一輩子,多少都有幾分情面在的,慧安也不客套,謝了便在一旁坐下。

慧安雖是在上次的兩國馬醫比試上出盡了風頭,但她到底是女子之身,眾人驚嘆了兩聲,也便罷了,見她因有孕之故從未到過官衙,也沒人將此事放在心上,甚至還在心中譏笑兩聲,這女人本就該是呆在家中生孩子的,出來為官就是不像話。

故而沒兩個月眾人便就將此事給淡忘了,如今瞧著慧安挺著個大肚子卻身著官袍進了官衙不覺都有些適應不了,見她落座,一時間竟是無人開口。

慧安鎮定地坐著,半響還是茍大人笑著道:“皇上恩準沈大人在家中養胎,沈大人今日這是?”

慧安見眾人都瞧來,面上皆有幾分不自在,便笑著道:“今日下官前來太仆寺是有一事想要上稟茍大人,這些日子來下官承蒙皇上隆恩,實是心中不安,故而便利用在家中養胎之便,潛心鉆研柳枝接骨一術,如今已是小有成就了,下官欣喜之下,便沒忍住帶著接好柳骨的戰馬來了官衙,倒是叫諸位大人受驚了。”

眾人聞言一愣,接著屋中才驀然炸了鍋。

“沈大人方才說的是柳枝接骨?沈大人竟是琢磨出了失傳已久的柳枝接骨術?”

“若真能柳枝接骨,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沈大人莫不是說笑吧,云大人和幾位馬醫博士鉆研此術已有多年,皆一無所獲,沈大人單靠一己之力,這么短的時間便能勘破古術?”

……

眾人反應不一,而茍大人卻已不由地站了起來,緊盯著慧安正欲張口,從房門方向卻傳來一聲蒼老的喝聲。

“沈大人此話當真?!那接骨之馬可是庭院中的兩匹?”

慧安聞言回頭,正見云大人站在那里,滿頭白發在屋外陽光的照射下花白耀眼,只他的神情卻極是激動,正炙熱地盯著她。

自上次在西郊馬場上慧安展現了自己,云大人卻是已然對慧安有了了解,他是極為欣賞這個后輩的,慧安也感念云大人肯將她當一般的學生對待,不因她是女子而看輕,故而對云大人也極是尊敬。

這半年來她在府中潛心研究接骨術,遇到一些難題也會令秋兒代為前往云府去尋云大人解惑。所以慧安在琢磨柳枝接骨一術,云大人本便是知道的,如今聽聞她的話,又知慧安對術業之事絕不會信口開河,既是如此說便定然是勘破了柳枝接骨之術,所以心情是極為激蕩的。

云大人的目光太過灼熱,直令慧安一愣,接著才忙站起身來,欠了欠身,道:“正是,外頭的兩匹馬在三個月前皆是腿骨碎裂,我用柳枝續骨,如今柳枝已和骨頭緊密融合,馬兒也已能行動,只是若使役大概還要一個月時間。”

云大人聞言竟是轉身便往院中去了,慧安也忙跟上,屋中大人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露出驚態,跟隨著到了院子。

院子中云大人已是迫不及待地蹲下,將那大黑馬腿部纏繞的繃帶取了下來,細細摸了摸續骨之處,接著又火急火燎地吩咐藥童去取醫具,待藥童將藥箱拿來,云大人取出一把薄刃刀片來便欲對那骨裂處下手,慧安忙上前攔住,笑著道:“云大人若要割開皮肉查看骨頭續接情況,須得先將這馬放倒,不然若是這畜生傷了您,卻是下官的罪責了。”

云大人聞言這才晃過神來,哈哈一笑,道:“倒是老夫心急了。”

慧安忙叫人備了麻痹的湯藥來,給那大黑馬灌下,待馬兒放倒,才對云大人抬手示意。

云大人上前將馬兒的小腿接骨處的皮肉劃開,一點點暴露出骨頭來,眾人不覺皆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瞧向那接骨處。

卻見馬兒的腿骨只在兩斷接骨的地方有些凸起,一些細微之處還能瞧出未曾鈣化的柳枝,而柳枝一旁的骨質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已和腿骨骨質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云大人瞧的目光盛亮,忙問道:“這創口有多大?”

慧安聞言笑著回道:“此馬小腿骨當時幾乎全部被砸碎了,修好創口接入了大概一掌長短的柳枝。”

眾人聽罷,雖早已從那兩處凸起的接骨痕跡上猜測到這創面定然不小,卻還是抽了一口氣,如此大的創面,竟果真能用柳枝續接,這意味著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

還不待眾人反應,太仆寺卿茍大人已是朗聲而笑,撫掌道:“皇上令老夫掌管天下馬政,皇恩浩蕩,老夫一直深愧有負皇恩,如今沈大人有此突破實乃我大輝之幸,我太仆寺之幸。”

慧安聞言忙笑著謙虛了兩句,慧安立此大功,太仆寺在朝堂上露了臉,大家是都要跟著面上有光的,太仆寺卿茍大人自也要沾上一份功勞,眾人見茍大人對慧安連聲美譽,忙也跟著笑著恭維。

慧安只但笑不語,那邊云大人又細細查看了馬兒的腿骨,這才將那剝離血肉的傷口處理好,起身便拉了慧安,道:“走,走,好好給老夫說說你這是怎么處理的傷口。”

慧安被他拉著踉蹌了一步,直引得一邊靈兒驚呼一聲,云大人這才反應過來,忙松開手由著靈兒扶住了慧安,卻不耐地嚷嚷道:“隨我進屋說話。”

慧安點頭,安撫地拍了拍靈兒的手跟著往屋中去,而幾個獸醫博士也忙快步跟上,到了屋中,慧安被云大人一串的問題接連轟炸,干脆默不作聲,只待他將所有疑問都問完了,這才笑著道:“先前我在南方馬場時便曾試圖用柳枝接骨,只是卻每每無法令柳枝最終骨質化,即便是有些柳枝和骨頭融合的好,也會在后期潰膿,功虧于潰。回到京城后,我又查閱了不少古籍,終于琢磨透了這柳枝接骨術。其實說來也簡單,就是在馬兒骨碎的原傷口處進行擴創修理,暴露出骨折的斷裂端,再將斷裂端銳利之處盡數用骨銼磨平,柳枝修剪成股質缺損的形狀,做成短棒嵌入兩骨折的折端,再用雄雞的雞冠血滴入接骨處,從雄雞的大腿內側取下些皮肉來填充在骨外,周圍用絲線細細縫合上,再在傷口四周撒上生半夏粉,敷上大量的生肌續骨散,用繃帶包扎好,甲板固定住,長上大半個月便能取下甲板了。如此再精心照料兩個月傷馬就能站立行走,想來再長上一個月即可跑可跳了,這其中說來簡單,只是卻也有些要注意的地方,一是那接骨的柳枝必須要新鮮而不失去生長能力的,同時還要保留柳干和枝皮之間的那一層粘液,這樣才能保持原有的性能,再來必須要用雄雞血侵染接骨處,而且接骨的部位必須保證平整,讓柳枝密切地和斷骨相連,所以說柳枝的修剪也極是重要,這些不管哪一處出了問題,都可能使得柳枝接骨失敗呢。”

慧安言罷,云大人便沉思了起來,而茍大人卻是躊躇滿志地起身道:“沈大人辛苦了,老夫這便進宮將此消息稟奏皇上,為沈大人請功。”

慧安忙也笑著起身,說了兩句客套話,見茍大人匆匆而去,這邊眾人也便散了,云大人又拉著慧安問了幾個細節問題,眼見著已是正午時分,而慧安面色也露出倦態來,這才作罷。

慧安回到府中方嬤嬤早已是坐立難安,見她安然無恙地回來這才算放下心來,免不了又嘮叨了兩句。翌日,慧安起的極晚,見陽光甚好,用過早膳便欲叫春兒扶著去逛園子,誰知剛出院子,周管家便匆匆而來,稟道全公公奉了皇命前來恩賞慧安,如今已經進了大門。

慧安忙進屋換了朝服,這才移步花廳,全公公笑著起身,卻道:“這關府灑家來的多了,今兒卻是頭一遭為沈大人而來。沈大人,今兒早朝上皇上可是專門提到了大人,贊譽頗多呢。”

慧安聞言忙誠惶誠恐地道:“皇上厚愛,下官擔當不起。”

全公公卻搖頭道:“沈大人勘破柳枝接骨術不知能為我大輝節省多少軍餉,今兒戶部尚書袁大人那老臉都笑開花了。沈大人許是不知前年南方四郡遭災,偏北邊又在開戰,這戶部尚書不好當啊,袁大人一聽沈大人立此奇功,直念沈大人是他的再生父母,引得皇上當場就笑了,這不,一下早朝便叫灑家來宣旨恩賞沈大人。”

慧安聽罷正欲跪下,全公公卻扶住她,道:“沈大人身子重,皇上特恩準大人站著聽旨。”

慧安聞言謝過,便也不再堅持,只欠了欠身,全公公便請出了圣旨,不過是說因她為大輝立了功,特賞賜黃金,綾羅等物。慧安心中早已料到會是此結果,加之因她重生這兩年來得到的越來越多,尤其是有了關元鶴的真心相待,在襲爵一事上雖仍是勢在必行,但卻也沒有了先前那樣強烈的執念,加之如今一步步接近目標,慧安心中已對自己有了足夠的自信,只覺著承襲爵位不過是時間的事,故而聽聞賢康帝的賞賜不過是些金銀之物,她卻也沒感覺失望,反倒面上無限榮光,因這畢竟是她第一回以朝廷官員的身份受賞。

全公公念完旨意,慧安面帶笑容,從容接旨,全公公瞧著她淡然沉靜的模樣,反倒目露贊賞,接著才轉身瞧向屋中站在角落的一個宮裝嬤嬤,沖慧安介紹道:“灑家出宮時,太后宮中的楊公公送了高嬤嬤過來,令灑家一并帶來府中,高嬤嬤是宮中經驗老道的接生嬤嬤,八皇子,十三皇子都是她接生的,太后特令她到府中小住,專門照看夫人的胎呢。”

慧安聞言見那嬤嬤上前行禮,忙側身避過,道:“便勞高嬤嬤多辛苦了。”

高嬤嬤忙笑著道:“太后信任奴婢令奴婢來照看夫人,這都是奴婢的榮幸。”

慧安又問起太后的身子,全公公答了,慧安這才親自送了全公公出去。

此事之后,茍大人覺著因趁熱打鐵,將這柳枝接骨術迅速推廣到大輝各地,故而太仆寺眾官員經過商議便自太仆寺的獸醫學生中選出了五十來人專門學習此術,因慧安身子已沉,自是不能親自教導這些學徒,故而茍大人便命云大人前往侯府由慧安親自指導。云大人早便對柳枝接骨術有研究,加之這接骨術勘破之后難度卻并不大,也沒什么神秘的,故而云大人只來了兩趟,便已全然了解了。

他走后,慧安便清閑了起來,只是隨著天氣轉暖,她的身子也越來越沉,可關元鶴卻是再無訊息傳回來,三月一到,慧安眼見著馬上就要進入產期,心中不覺生出些不安來,總擔憂關元鶴不能兌換承諾,如期而歸。

雖是有童氏在,但這到底是慧安第一次懷孕生子,加之中間有多有波折,故而她心中竟是有些懼意,只希望關元鶴能陪在身邊給她勇氣。

方嬤嬤見慧安有些茶飯不思,晚上也睡不太安穩,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這事她也拿不準,在國事面前畢竟一個女人生產實在顯得太過微不足道,若無皇上的恩準,關元鶴又怎能私下離京。這事她也不能隨意就開口相勸,也免得將來關元鶴未曾歸來,慧安更是失望心憂。

這日中午,慧安用過午膳在靈兒的陪同下在廊下閑走了兩步便回到內室躺下,她剛睡得迷迷糊糊卻聞一陣欣喜的喚聲,睜開眼睛卻見方嬤嬤和秋兒幾個都滿臉笑意地站在床前,慧安不覺一愣。

“少奶奶,爺要回來了!”

方嬤嬤的話語傳到耳中,慧安眨巴了兩下眼睛才徹底消化這話,雙眸登時睜大,面上已不自覺地掛上了驚喜的笑容,忙坐起身來,拉住方嬤嬤的手,道:“果真?他送回來消息了嗎?乳娘快和我說說是怎么一回事。”

方嬤嬤笑著,倒是秋兒歡聲道:“是宮里頭的順子公公來傳的消息,說是我們爺在邊關用計將萬安部族的精銳騎兵引到了和城,一舉殲滅了兩萬精騎,還生擒了族長查爾汗,爺奏請親自回京獻俘,捷報傳回來皇上龍心大悅,剛巧佟貴妃娘娘在養心殿伺候皇上用膳,只說少奶奶也該臨產了,此胎也算因國事而受了無妄之災,想來爺在邊關也是放心不下少奶奶。皇上聽罷還吩咐貴妃娘娘多留意少奶奶的胎,當即便恩準爺回京呢!算算功夫,待恩旨到達邊關,爺動身回京正是少奶奶預產之時呢。”

慧安聞言不覺笑容擴大,接著才撫摸著凸起的腹部,又叫秋兒拿鏡子過來照了照姿容,有些氣悶地道:“胖了這般多,也不知他見了會不會吃驚。”

秋兒見慧安嘟起嘴來,一面的擔憂,不覺撲哧一笑,道:“先前少奶奶不知爺能否回來茶不思飯不想的,如今爺就要回來了,便又不高興起來了,少奶奶這到底是想讓爺回來呢,還是不想?”

春兒卻是推了一下秋兒,道:“少奶奶的心思你小蹄子還能不知道?少奶奶且放心吧,依奴婢瞧,少奶奶胖了些才更見好看呢,通身的華貴之氣呢。”

慧安聞言揚了揚眉,見鏡中女子早先尖俏的下巴圓潤起來,卻依舊五官艷麗,容光照人,且還多了幾分早先沒有的母性光輝,似溫婉端芳了些,她才又安心地笑了起來。

確定關元鶴會回來,慧安才算放下心思,每日安心地靜候產期到來。慧安早先為朝廷立了功,竟然能用柳枝續骨,此事早已在京城之中傳揚開來,百姓們都紛紛稱頌慧安的醫術,如今關元鶴又立了大功,東亭侯府一時間風光尤盛。府中下人,連帶著鳳陽侯府和沈府下人們都覺面上榮光無限,出門腰桿都要直上三分。闔府上下也因馬上要添小主子而充滿了歡悅而緊張的氣息,除了太后送來的高嬤嬤,靈兒和懷恩大師以外,穩婆,奶娘都備下了五六個,只待產期降臨。

一場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兩日,這日天終于放晴,棋風院似也被洗滌的蕩盡了塵垢,院角的一樹桃花綻放出鮮嫩的粉色花朵,引得蜜蜂嗡嗡飛舞,喜鵲不時穿行其中。慧安半倚在湘妃榻上,沐浴著陽光,低著頭神情認真地縫制著手中的小肚兜,一面沖一旁的方嬤嬤閑話家常。

“也不知道爺這會子走到哪里了,靈兒雖說還有四五日才會生,可這事也沒那么準的,我總怕這小東西是個急性子,要是還等不到爹爹回來便亟不可待地要出世,那可如何是好。”

方嬤嬤聞言便笑著道:“算算時間爺應該到了青州了,少奶奶便放心吧,爺心中都有數,不會回來晚了的。”

慧安聽著面上就露出了微笑,未再開口,只專注地繡著手中的肚兜,待將一個福字繡好,慧安仔細瞧了瞧,卻是笑道:“沒誠想懷上這孩子,女紅倒是好了極多,雖說繡的及不上冰心她們,可起碼是不會用針扎到手指了,乳娘,你瞧瞧這邊的花枝,是不是用淡青色的絲線會更好一些?”

慧安言罷半響都不聞方嬤嬤回答,便又笑著道:“這花樣子卻好,瞧著新穎,只我這針法太糙了,將來孩子生出來還是用冰心她們趕的那些兜兜吧,嬰兒的肌膚那么嬌嫩,免得給磨壞了皮膚。我這也是圖個心安,若是不親手為他縫制些小物件,將來他長大不孝敬我,我可找誰哭去呢。”

慧安說著便自行笑了起來,卻聞身前傳來一個微啞的聲音。

“他不敢!”

慧安聞言手一顫,身子也不自覺地僵直了,還未來得及抬頭去瞧,便覺腰間一緊,接著她整個人便被帶進了一個火熱的懷抱中。他的懷抱如同記憶中一樣的溫暖,寬厚而堅實,將她整個包容,那熟悉的味道排山倒海撲入鼻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慧安整個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眼眶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頓時天地皆無,在她的感知下,便只剩下一個他,心中也只有一個念頭在不停的轉,他回來了呢……

因為無奈,不得不獨自孕育這個孩子,因為無法,只能力持堅強,可這多半年來,慧安實也經受了極多的不安,尤其是肚子一日日鼓起,面臨著摸骨之下被告知這孩子是否健全的那時,她總恐會被告知胎兒有損,這孩子不能再留著。這段時間她每日都窩在藥房中,極力琢磨那柳枝接骨術,實也是因為不敢讓自己太過清閑,因為當時她已經能感受到輕微的胎動,若是那時候被告知孩子要打掉,她必定會瘋掉的。

如今身在關元鶴溫暖而有力的懷抱中,曾經的恐懼,擔憂,夜半驚醒的不安和脆弱如同蜂擁的潮水一般在慧安眼前一一閃現,慧安再也忍不住眼淚滴答答地流了下來,一點點暈濕關元鶴衣襟,抬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捶打著關元鶴的肩背。

感受著懷中人兒的顫抖,關元鶴不語,只將慧安抱的更緊,他的雙臂甚至止不住在微微顫抖著,這多半年來他又何曾有一日的安眠。在慧安最需要他的時候卻離開了她,任由她獨自一人承受著一切,歉疚和擔憂的背后是不敢深究的恐懼。也就每每收到慧安的信,才能有片刻的安心,隨著預產期到來,他更是夜夜不能入眠,總是害怕不能按計劃回京,女人生產何其可怖,往往是命懸一線,何況慧安先前又中過毒,若是她生產時他不能如期趕回來,只怕他會在擔憂和驚恐中被焦躁焚燒而死。有那么幾日他每夜將慧安的那些信件放在懷中,嗅著那紙張上隱隱的墨香這才能合眼,這種情況待打了勝仗,俘虜了萬安族長向朝廷遞了回京的奏疏才算好些。

得到皇上恩賜回京的旨意,他更是日夜不休,星夜馳騁地往回趕,生恐錯過了產期,方才進了府見到安然在屋檐下縫制著衣物的慧安,心中的擔憂卻還不能添補。

許久,慧安才推開關元鶴,抬頭卻跌入他深邃而充滿炙熱感情的雙眸中,他是那么專注地盯著她,眸中盛滿了歉疚,心疼,感激和喜悅。慧安抬手撫上他微顯瘦消的面頰,滑過他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還有那浮現著血絲的雙眸,輕聲道:“幸而你回來了……”

關元鶴聞言眸光在陽光下輕蕩,細細地打量著慧安,她豐腴了些,烏發只蓬松地在頭上高高的挽了個髻,一點發飾都沒戴,湖藍色的衣裳干凈而明亮,將一張臉襯得越發白皙透明,陽光下晶瑩剔透猶如上好的瓷器,笑容甜美,目光如水……瞧著她關元鶴卻發現思念愈發沸騰,啃噬著他的身心,他手臂一個用力將慧安鉗住,身子一俯唇便壓了下來,慧安不覺一顫,接著忙去推他,關元鶴卻是一笑,并未放開她,只含糊地道。

“沒人……”

慧安面上一紅,關元鶴的唇便無比溫柔地席卷了她,熟悉的氣息,霸道的舌,溫柔的力道,噬咬著,吮吸著,將她的魂都給吸走。慧安渾身無力地抓著關元鶴的衣襟,昏昏糊糊地任由他親吻著,半響他才放開她,由著慧安依在他的胸膛上喘息著。

待慧安氣息漸穩,他才一個彎腰將她抱起,往榻上一坐將她抱坐在了腿上,四目相對,唯剩彼此。

便這般靜靜地不知坐了多久,慧安才瞧著關元鶴風塵仆仆的模樣莞爾一笑,口是心非的道:“便是晚兩日也不打緊的。”

關元鶴這才抬手小心翼翼地撫上慧安隆起的腹部,眸中不覺帶上了幾分驚詫,卻道:“怎么一轉眼就隆的這么大了……”

慧安聞言不覺氣呼呼地瞪了關元鶴一眼,道:“什么叫一轉眼啊,這都快生了呢,說的那般輕飄飄,真真是肉沒長在你身上,你便不知其中辛苦。”

關元鶴見慧安佯怒,小模樣異常招人,心中一蕩啄了啄她的眼睛,這才嘆道:“我走的時候還一點不顯……我只是心中歉疚,讓你獨自辛苦這么久。”

慧安這才笑著環住關元鶴的脖頸,撫上他疼惜的雙眸,輕聲道:“你如今不是回來了嗎,這樣便好。”

關元鶴又欲再言,眸光卻見一個人影在院門口處晃動了一下,他眉頭便禁不住微微蹙了一下。慧安也主意到了那人,眼瞧著像是關元鶴的長隨藍銘,慧安不覺挑眉瞧向關元鶴。

關元鶴這才道:“我得先進宮面圣,一會子再回來陪你用膳。”

慧安聞言才反應過來,怨不得他身上還穿著常服,又是一身的泥濘,竟是還沒進過宮,她忙推著關元鶴道:“你快去吧,怠慢了皇恩可不好。我叫方嬤嬤準備你最愛吃的菜色,等你回來便是。”

關元鶴又親了親慧安的額頭和眉眼,這才起身,大步而去。慧安眼瞧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撫了撫紅艷艷的雙唇,便笑著起身和方嬤嬤一道往廚房而去。

自定國夫人等人離府,大廚房便關了,慧安令人在棋風院中另起了小灶,每日自伺候她一人,時而來了興致還和廚娘學上兩手,倒也打發時間,今兒她卻想親自下廚給關元鶴做上一道他喜歡的五味脆皮鵪鶉。

關元鶴自宮中回來已是落霞滿天之時,他步履匆匆地回到棋風院便先吩咐丫鬟準備沐浴的熱水,進了屋慧安正半躺在**,閉著眼睛假寐,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見關元鶴大步進來便欲下床。

關元鶴上前兩步按住她,道:“聽方嬤嬤說你下午親自下廚了?來日方長,何必累著自己,可是腰疼?”

慧安聞言便道:“確實我這肚子并不大,靈兒說瞧著倒比人家六七個月的還要小上一些,我又每日都到園子中散步,如今雖說不是健步如飛,做什么卻也不見多難,下廚做上一個菜哪里就能累到了?就是有些嗜睡罷了。”

關元鶴聽罷細細瞧著慧安隆起的肚子,面露詫異,“都鼓成這般了,哪里還算小。”

慧安聞言不覺白了關元鶴一眼,道:“你何曾見過孕婦,哪里便能比較出個大小來。”

她說著便覺肚中孩子猛地動了一下,似在肯定她的說法一同取笑他少見多怪的父親一般,慧安不覺呀的呼了一聲,“他動了呢。”

說著她便拉起關元鶴的手將那大掌放在肚子上,道:“孩子,給爹爹打個招呼啊。”

關元鶴撫著慧安圓鼓鼓的肚子心中竟是升起一陣的緊張感來,屏息半響那孩子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竟是半點動靜都沒,慧安見他面帶失望,便笑著道:“如今孩子已經入了骨盆,不太愛動了。”

他便又將面頰輕輕貼在了慧安的肚子上,仔細地聆聽,這次孩子倒是極給面子,幾乎在他剛剛將面頰貼上的時候便大力地踢了一腳。

這下反倒將關元鶴給嚇了一跳,縱使他在戰場上再運籌帷幄,也實沒有這等經驗,竟是被驚嚇的身子一下子彈坐起來,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半響才恍惚過來,沖慧安有些不可思議的道:“他踢我一腳!”

慧安見關元鶴面上帶著驚詫和激動,興奮地像個孩子一般,便也跟著笑了起來,暖暖的夕陽金輝萬丈灑入屋中,沐浴著兩人的身影,一片靜謐。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春兒才進來福了福身,說是熱水已經備好了。

慧安見關元鶴因進宮面圣故而雖是已換上了官袍,但面上的胡茬還在,頭發也有些灰蒼蒼的,一路風塵痕跡盡顯,便推他道:“快去洗洗吧,也能解解乏,我等你一起用膳,一會子我們再閑話。”

關元鶴起了身卻未曾挪步,只挑眉瞧著慧安,拉了她的手,道:“干嘛一會兒說話,咱們一起。”

慧安聞言一愣,瞪大了眼睛,關元鶴卻是二話不說,竟是也不管慧安同不同意便彎腰將人抱了起來,大步便向凈房中走去。慧安一愣之下當即便有些失措,她如今這模樣……本能地抗拒被關元鶴瞧見。

在心愛的人面前,女人永遠都想只留下美好的一面,慧安只覺著如今模樣,身材實在是不能入目,若然關元鶴一直陪在身邊,瞧著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來,她大概也不會如此的抵抗,可他之前都沒有看到過,如今猛然要她將圓圓的肚子,變形的身體展露在他面前,慧安卻是又羞又躁,又怯又怕。再加上兩人已經大半年沒有在一起了,便是正常情況下,慧安也會覺著羞澀,更何況這般。

她被關元鶴抱在懷中當即便拍打起他的背來,“你快放下我,我今兒下午剛沐浴過,不必……我還要去廚房看看那粥燉的怎么樣了呢,你放開我啊!”

關元鶴卻是一徑地走,全然不顧慧安的話,一來他和她分開這么久,他如今是一刻都不愿再分開,再來他也想著好好看看慧安,仔細瞧瞧他們的孩子,似這樣便能彌補一些般。更有,他哪里能明白慧安的小心思,他非但沒有覺著慧安這樣子有什么不好看的,反倒覺著她出落的更加的美麗豐腴了,渾身上下還散發著一股令人炫目的光華,那種光彩叫做恬靜溫婉,那是她手撫著肚子時面上的神情,溫暖美好的奪人呼吸。

故而慧安掙扎著,關元鶴卻只以為她是太久不曾在一起,所以在害羞,他不覺笑著拍撫著慧安的背,在她耳邊道:“小心動了胎氣。”

慧安聞言這才安靜下來,關元鶴卻已步至了浴桶邊兒上,他將慧安放下,見慧安嘟著嘴站著沒有反應,便挑眉道:“要我伺候你脫衣裳嗎?”

慧安見他如是,又見他目光含笑,只當他是明知她的心思,卻還故意地逗弄她,一時間又氣又悶,倒是生出一股委屈來,賭氣地將衣裳一扯,接著便苦著臉,道:“看吧,看吧!反正丑死了也是你媳婦!”

關元鶴聞言張了張嘴,瞪著眼睛盯著慧安,完全沒有想到她是因為這個才抗拒和自己一起沐浴,當即便有些傻眼。

慧安見關元鶴瞪著眼睛不啃聲,心中更加覺著他是嫌棄自己不好看了,誰知她尚未來得及委屈,那邊關元鶴卻是朗聲笑了起來。

慧安一愣,憤惱地瞪向關元鶴,跺了跺腳,將衣裳一拉轉身便欲沖出凈房,只她身子一動,關元鶴便上前一步自身后將她抱住,他的手撫上她圓鼓鼓的肚子,輕聲道:“腹中孕育著我的孩子,這樣的慧安真的讓我疼惜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怎會取笑嫌棄你……傻姑娘,謝謝你,將自己照顧的如此之好……”

關元鶴的語氣中飽含了神情和感激,歉疚和疼惜,他撫在腹部的手是那么的輕,仿似一點力氣都不敢用一般,慧安的心一顫,方才微微有些僵的身子柔軟了起來。

方才瞧著慧安那本玲瓏有致的身子變得滾圓,已完全瞧不出原先的模樣,他只覺心底一觸,滿滿的都是感激和動容,這樣子應該很是辛苦吧,每日頂著這樣的肚子,一定很難受,會有極多的不方便吧,聽說很多孕婦都會吃不下東西,會惡心嘔吐,身上也會酸腫,可慧安的信上總是說這個孩子很乖,從不曾折騰她……是這樣的嗎,還是她為了怕他擔心,刻意隱瞞了。

關元鶴心中想著,越發憐惜,環著慧安的手臂都因為不知如何失力而酸疼起來,猶如他此刻的心,澀澀的,疼疼的,卻又暖暖的。

這般抱著慧安半響,他才又是一笑,道:“這么傻的慧安,孩子會笑話的啊。”

他言罷將慧安轉過來,刮了刮她的鼻子,這才將她衣裳褪去,抱入水桶中放下,慧安紅著臉任由他動作,卻是因太久不見,竟有些不敢去瞧關元鶴,待他也進了浴桶,自身后抱著她,感受到他光一裸的胸膛,慧安才渾身一顫。

關元鶴也是一顫,似感受到慧安的變化,他輕咳了一聲,忙松開慧安撩手往她身上淋,溫熱的水從慧安光嫩的皮膚上滑落,點點水珠,晶瑩剔透,關元鶴瞧的心口一蕩,只覺將她一同拉進來,這個決定真真有些不明智。

暗罵自己畜生,關元鶴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迫使自己收回心神,凈房中靜謐一片,一時間只聞嘩嘩的水聲。慧安也覺氣氛有些不對,面頰紅透地忙是開口道:“還是我來幫你吧,我都餓了呢,咱們快些洗好出去,莫叫孩子也跟著挨餓。”

她言罷轉過身來,卻也不看關元鶴低著頭從水中抓了澡巾給關元鶴擦起身來,關元鶴便也接口道:“懷恩大師有說那日生嗎?穩婆和奶娘可都尋好了?”

慧安一一答著,方才那股旖旎的氣氛才漸漸散去。兩人用過晚膳,回到屋中,關元鶴拿了薄刀片正欲進凈房修面,慧安卻奪了他手中的刀片,笑著揚了揚道:“我幫你啊。”

關元鶴聞言忙道:“我自己來,你去**躺著,莫累到了。”

慧安卻不依,推了他到美人榻上躺下,嘟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累到,你好好躺著。”

關元鶴見慧安堅持,這才乖乖躺好,慧安在他面上涂抹了刮胡的油脂膏,這才輕輕地給他修起面來。他似一路趕路都沒有再刮過胡子,下巴處青青一層硬茬,慧安刮了兩下卻是目光一閃,狡黠地勾起了唇角。

片刻慧安放下刀片,用溫水侵了帕子,給關元鶴抹了臉,這才在美人榻上坐下,關元鶴也坐起了身來,探手欲抱慧安,慧安卻是一躲,反倒抬手捧住了關元鶴臉瞪著眼睛,笑著道:“別動,叫我好好瞧瞧你呀。”

關元鶴一愣,先還以為慧安是太久不曾見到自己想要好好看看,一如他一般,怎么都瞧不夠她,可片刻就覺出不對來了,慧安面上的神情怎么就那么的古怪!

他狐疑地瞧了兩眼慧安,道:“怎么了?”

慧安聞言見關元鶴一臉的懵懂,卻是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關元鶴抬手一摸,卻是在嘴角兩邊摸到了兩片硬岔,他不覺狐疑的挑眉,起身走向那邊的梳妝鏡,借著鏡子一照,卻見鏡中人嘴角流著兩片八字胡,偏還歪歪扭扭地倒似嘴上趴著兩條蟲子。

關元鶴愣了一下,這才哭笑不得地瞧向慧安,道:“調皮!”

慧安平日最愛他那般寵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也愛極了他責中帶寵的語氣,可如今他的樣子陪著這表情卻是異常的滑稽,慧安一個沒忍住便爆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竟是有些控制不住,倒在了**。

關元鶴見她如是,無奈搖頭,接著便也跟著失笑,只他唇角笑意還不曾擴大,慧安卻突然停了笑,接著便捂著肚子哼了一聲。

關元鶴登時一驚,忙奔到了美人榻邊扶住慧安,見慧安蹙著眉,心中咯噔一下,慌著問道:“怎么了?”

“好像動了胎氣,似是要生了……”

方才笑著她的肚子便是一陣抽疼,和平日里胎動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似像要凈手,卻又不像,而且這會子功夫肚子便又疼了兩下,隱隱的,卻極是難受。慧安說著,竟忍不住輕輕呻一吟了下。

這才倒是驚到了關元鶴,他的面色驀然一白,接著才反應過來,忙大聲叫起了起來。方嬤嬤和春兒幾人聞聲沖進來,見關元鶴一臉驚慌失措地扶著慧安,而慧安面色極為難受,登時便也有些傻眼,弄不明白將才在外頭還聽著少奶奶和爺正開心的說笑,怎么這片刻功夫竟是就要生了。

待關元鶴吼了一聲,方嬤嬤才猛然反應過來,忙上前兩步,又吩咐著秋兒等人出去準備。雖說穩婆等早已找好,生產要準備的東西也都是齊備的,而孩子也已進入骨盆兩三日了,可靈兒預測的產期卻是在三天后,故而一時間倒還真有些人仰馬翻,府中亂糟糟一團。

待慧安被關元鶴抱進早已準備好的產室,陣痛已是一**越來越強烈,頻率也越來越快了,見慧安蹙著眉,臉上也出了一層汗,關元鶴忙用手給她抹著汗,輕聲安慰著,“莫怕,我在這里呢。”

說話間產婆已進了屋,劉靈兒也到了,高嬤嬤上前福了福身,卻是欲把關元鶴趕出去,“爺,您快出去吧,男人是不能在產房呆著的。”

慧安見關元鶴只拉著她的手,緊緊攥著,卻似未曾聽到高嬤嬤的話般,一臉的擔憂和心疼,便沖他一笑,道:“你快出去吧,我還好,你放心。”

關元鶴聞言面露心疼,怎么可能還好,她的面上明明寫著不好,慧安不是嬌氣的人,從來不怕苦不怕疼,如今面上已露苦意,想來定是極疼的……

關元鶴的唇緊緊抿起,可這會子卻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而且這時候他越是慌亂,只怕慧安也會不安。旁邊高嬤嬤和方嬤嬤還在催著他出去,關元鶴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單膝跪下,當著眾人的面親吻了下慧安的額頭,道:“我就在外頭守著你,莫怕!”

慧安笑著點了頭,又回握了下關元鶴的手,關元鶴這才起身而去。高嬤嬤令慧安將雙腿曲起張開,檢查了下,卻道:“才開了兩指,還早呢,少奶奶忍住點,先吃些東西。”

慧安已是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弄的一頭大汗,聞言點了頭,就著方嬤嬤的手用著人參燕窩湯,又耐著疼痛就著春兒的手吃了好幾塊糕點,疼痛來臨時卻只咬著牙,用手使勁地抓被子,一聲不吭,疼的厲害了才溢出呻一吟。只因之前便聽靈兒說過,要盡力保持力量。

她這般卻是令外頭關元鶴急的不行,站在門口瞧著丫鬟們進進出出,偏里頭一點動靜都沒,他心中只覺有萬千只手在抓,焦躁的幾欲大喊兩聲。

屋中,慧安疼痛已是難忍,每次都必要呻一吟出聲才能抵住那波攪疼,她死死咬著牙,只覺陣痛竟是沒有邊際般漫長,聽著外頭關元鶴暴怒的嘶喊聲,發火聲,這才覺著心安,身體中充滿了力量和勇氣。

她一點也不怕,因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定然能夠安然地生下他們的孩子,她有這樣的自信。

不知這般疼了多久,慧安只覺身下已被汗水浸的濕濕一片,高嬤嬤才道:“開了三指了,少奶奶且再忍忍。”

靈兒給慧安灌下了催產藥,方嬤嬤一直握著慧安的手,見她不管多疼都咬著牙不嘶喊出聲,雖是知道慧安這是在節省力氣,但卻越發心疼。

外頭一陣工夫,二夫人和童氏已是得知消息趕了過來,沒片刻三夫人也到了。童氏見關元鶴面色蒼白著,腳似釘在了房門口,從她來到現在少說有半個時辰了,他竟似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的,只握著拳頭,目光直盯著門簾,偏屋中竟是半點聲響都沒,童氏心中也有些不安,卻還是上前勸道。

“女人生產都是這樣的,疼疼就過去了,說不準一會子就生出來了,你莫太過擔憂,坐著等吧。”

二夫人也勸了兩句,關元鶴這才回頭沖二人笑了笑,卻仍舊沒動,二人瞧勸不住他便也未再多言。月上中天,屋中才不時傳出隱隱的痛呼聲,關元鶴聽著那聲音只覺心都揪成了一團,雙腿都有些發起抖來。

里頭,慧安已滿頭大汗,大口喘息著,高嬤嬤這才道:“宮口開了,少奶奶,您聽我喊,使勁用力!”

慧安聞言死死抓住床單,點了點頭,靈兒按著慧安的肚子,和高嬤嬤對視一眼使勁按壓起來,慧安跟著高嬤嬤的指示使勁吸氣,用力,呼氣,這般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著身下已經被撕裂了,才聽高嬤嬤提聲道:“快了,看到頭了,少奶奶再加把勁,孩子就要生下來!吸氣,用力!”

慧安聽到已能瞧見孩子的頭,只覺渾身充滿了力量,咬著牙拼命用力……再用力……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她禁不住大喊一聲,接著便覺身子一輕,有東西自體內滑出,方嬤嬤已是率先大聲道:“生了!生了!”

聽到慧安那一聲大呼,關元鶴的身子不覺一軟,竟是禁不住踉蹌了一下,好在一旁的二老爺扶了他一下,這才不至摔倒,接著便聽里頭傳來丫頭的驚呼聲。

聽聞生了,眾人神情皆是一松,關元鶴已是箭一般沖了進去。屋中高嬤嬤還在給慧安處理身下的臟污,哪里能想到關元鶴這會子便沖了進來,登時驚呼聲一片。

關元鶴卻是不管不顧,直奔至床邊,單膝跪地緊緊攥住了慧安的手,見她面色蒼白,頭發粘在臉上,虛弱的喘息著,手都不自主的抖動著。

慧安卻是睜開眼睛,急切地盯著關元鶴,道:“快!快瞧瞧我們的孩子,他為什么不哭?”

關元鶴聞聲也覺出不對來了,這半響竟是都沒聽到哭聲,他身子不由一僵,握著慧安的手也是無法抑制地一抖。慧安懷這孩子不容易,兩人都經受著莫大的心理折磨,也因此對這孩子充滿了疼惜和重視,憧憬和希望,如今孩子好不容易生了下來,慧安曾不止一次的在信中提及孩子,他會是男孩還是女孩,長的會像誰,怎樣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他……若這時候出現問題……關元鶴簡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他心亂如麻,可瞧著慧安驚恐不安的模樣卻是不敢露出分毫面色來,只不迭的道:“沒事,沒事,會哭的,不哭也沒關系,我聽說有些孩子是不哭的,莫怕……”

哪里有孩子是出生不哭的,慧安耳聽著關元鶴騙人,登時心中只覺一陣冰涼,眼淚就落了下來,撐著身子便要起身,方嬤嬤本還笑著,聞言也變了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瞧著慧安傷心欲絕的模樣,忙道:“少奶奶莫哭,月子里可不能落淚啊!”

那邊高嬤嬤正給孩子抱上厚厚的襁褓,哪里想到眾人竟是如此的心急,她探手將嬰孩口中穢物摳出來,又拍了一下那孩子,登時便溢出一聲哭聲來。

那聲音雖是細弱,慧安卻撲捉到了,登時身子一松倒在了**,經此一嚇,眼淚卻是非但沒有收住反倒流的更兇了。關元鶴緊繃的心弦也為之一松,竟是跌坐在地,渾身上下已是被冷汗濕透,見慧安哭泣,忙又去哄著她,拉著慧安的手卻是還顫抖不已。

“慧安,我們的孩子很好,很好,莫哭……”他的聲音竟是也隱隱帶著哽咽。

方嬤嬤見此匆忙將孩子抱過來,“少奶奶快別哭了,孩子好著呢,你快看看啊,長得真好看,是個小千金呢。”

她說著將襁褓輕輕放在了慧安的身邊,慧安淚眼朦朧的去瞧,見那嬰孩小小的皺著一張臉安安靜靜地呆在那里,這才停了哭聲,關元鶴便也勸道:“莫哭了,哭的我的心就亂了,瞧我們的女兒多漂亮,像你啊……”

慧安抹了眼淚細細去瞧,卻見那孩子頭發竟是極為濃密黑亮,紅紅的小臉,紅紅的嘴巴,嘴巴和眉毛都像她,眼睛卻肖極了關元鶴,小手握著舉著小胳膊放在腦袋邊兒上,透明的指甲竟也長的老長,她竟是已睜開了眼睛,黑黑的眸子如同墨染一般,純凈的讓人動容。

慧安只覺怎么都瞧不夠一般,盯著一直的瞧,方嬤嬤便勸著道:“少奶奶快睡一會吧,要做好月子才行,不然落了病很難治的。”

關元鶴聞言這才將目光自孩子面上移開,笑著道:“睡會兒吧,她就在這里,醒來再瞧。”

慧安卻是搖頭,道:“我要再瞧一會,就一會……”

“她怕是一會便該餓了,少奶奶還是歇息會兒吧,奴婢抱孩子下去喂奶。”

乳娘上前福了福身,慧安這才點頭,依依不舍地瞧著她抱走了孩子,關元鶴又勸了兩句,慧安才閉上眼睛,幾乎同時便累的沉睡了過去。

那邊關元鶴卻是坐在床邊盯著慧安瞧了半響才出了屋,外頭童氏等人已瞧過孩子,因是個女孩,童氏不覺有些忐忑,見關元鶴出來細細打量了兩眼,見他雖是面帶倦意,可眉宇間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喜悅和輕松,童氏這才放下心來。

二夫人便笑著勸道:“守了一夜,又是剛剛從外頭趕出來,姑爺還是快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們招呼著便好,安娘一時半會也醒不來。”

關元鶴聞言瞧向二夫人,點頭道,“如此便辛苦嬸嬸了。”

他言罷見二夫人盯著他的臉,神情古怪,不覺詢問的挑了挑眉,二夫人卻是轉開了頭,嘴角抽了抽。

關元鶴經這一番折騰哪里還能想到臉上還頂著那可笑的胡子,見二夫人轉開頭他便也沒精力再問,又去瞧了眼孩子,聽靈兒說一切都好,這才算徹底安下心來。他這幾天日夜兼程的往回趕,幾乎未曾下過馬,回來后又忙著進宮面圣,接著便是慧安生產,一番折騰嚇得腿軟了好幾次,冷汗也不知濕了幾回衣裳,早已經極累,只覺這一日竟是從未有過的忐忑,膽戰心驚,此刻放下心來,卻是閉上眼睛便倒頭沉睡了過去。

只他睡到夜半,卻又猛然驚嚇過來,一下子坐起身來,似內心中的不安還未曾離去一般,在夢中潛意識地又來騷擾他,頭腦清醒的緊,關元鶴知道是睡不著了,索性便起了身,披上衣服又往產室而去。

大輝女子生產是不能在平日的寢室中生的,一般都是另外備下了產房,產房密不透風,窗戶都被封死,以免進風,產婦要在產房中做上一個月的月子這才能出門。

關元鶴到了產房,屋中慧安仍舊在沉睡著,春兒伏在床邊打著瞌睡,察覺到動靜見是關元鶴進來詫異之下忙站了起來,關元鶴抬手止住她請安,闊步上前瞧著慧安微笑了起來,接著才回頭沖春兒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春兒見關元鶴那摸樣竟似要宿在這里,張了張嘴,到底沒吭聲,悄然退出了屋。

她出了門,廂房中方嬤嬤也聽到動靜出了屋,見春兒出來,忙道:“可是少奶奶醒了?”

春兒忙道:“不是,嬤嬤快進去休息吧,是爺又回來了,在屋里呢,像是要宿在這邊。”

方嬤嬤聞言一愣,這一般都說女人生產不干凈,晦氣,男人是不能留在產房許久的,爺這般這不合規矩。只是關元鶴不嫌棄慧安,這倒叫方嬤嬤心中高興,半響才道:“宿在這里便宿在這里吧,反正這府上也沒長輩在,爺高興便好。”

屋中關元鶴已是脫了鞋,他在慧安身邊小心翼翼的躺下,側著身子靜靜地盯著慧安的睡容瞧了半響這才又閉上眼睛睡去,這次卻是再未醒來,一覺已是天亮。

慧安再次醒來已翌日盡正午,睜開眼睛便撞上了關元鶴關切而溫柔的目光,慧安怔了怔這才笑著道:“我睡了很久嗎?孩子呢?”

關元鶴聞言卻答非所問的道:“可是餓了?身上還疼嗎?”

昨夜折騰了大半宿,用力過度,渾身上下都僵疼著,身下更是撕裂般,稍稍動下腿便覺一陣坼裂般的疼,可慧安卻笑著搖頭,道:“不疼了,我想瞧瞧孩子。”

見她一顆心都記掛在孩子身上,竟連自己個兒都不顧,關元鶴心中有些郁結,但也無法,忙喚了聲,片刻乳娘便抱著孩子進來,慧安盯著那襁褓便笑了,忙道:“快抱過來我瞧。”

待乳娘將孩子放在慧安臂彎,慧安細細瞧了半響,才道:“文軒,給我們的女兒娶個名字吧。”

關元鶴聞言瞧著襁褓中安靜的小寶寶,笑著道:“便喚明珠可好?”

明珠……她是他們險些失去的珍寶,是失而復得的寶貝呢,如同珍珠一般經過苦難的磨礪才愈見光彩奪目,才愈發迸射出明華萬丈。

慧安心知關元鶴的用意,不覺笑著道:“明珠嗎?有些俗氣呢,不過我卻喜歡,便叫明珠吧。”

言罷卻又抬頭,笑著道:“取個乳名吧,明珠,明珠喚著不親切呢。”

關元鶴聞言挑眉,卻道:“恩,乳名嗎?你來取可好?”

慧安想了想便道:“叫果果可好?我希望她能像果實一般,雖是歷經風雨卻還是能慢慢成熟,生長的豐滿茁壯。”

關元鶴聞言點頭,見那小小的嬰孩睡的香甜,紅艷艷的小嘴嘟著,小拳頭依舊放在腦袋邊兒上,瞧著軟軟的,那般可愛,他不覺抬手摸了下孩子的小手,道:“果果……”

果果許是感受到了父親的呼喚,竟是動了動小手指,關元鶴卻是嚇了一跳,忙將手縮回,盯著果果瞧,慧安倒是撲哧一笑,道:“她睡覺呢,你莫吵醒她。”

誰知她聲音剛落,果果便哇哇的哭了起來,竟是一點征兆都沒,慧安登時便手腳失措起來,乳娘忙上前,道:“許是尿了。”

慧安有些慌亂地瞧著乳娘打開襁褓,果真尿布濕了一片,乳娘便笑著道:“果真是尿了,奴婢抱小姐下去。”

慧安點頭,眼見著乳娘將孩子抱出去她才瞧向關元鶴,道:“文軒,我和你商量個事好不好?”

關元鶴見慧安面帶慎重不覺微笑著道:“你說。”

慧安這才抿了抿唇,道:“我想自己來奶這孩子……”

關元鶴聞言一愣,半響才本能地重復著慧安的話,“自己奶?”

慧安點頭,道:“是啊,你能不能讓我自己來奶她,我想這樣。”

關元鶴蹙起了眉,又不是寒門小戶,哪里有自己奶孩子的,這樣不合規矩不說,叫人知道也是徒增笑話,只這些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帶孩子何其辛苦,慧安如今剛剛生產正是需要養孩子的時候,哪里就能自己來奶孩子。

關元鶴正欲開口拒絕,卻見慧安目光帶著懇求,他張了張嘴竟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生恐惹了慧安不高興。

慧安便道:“這孩子本就受了許多的苦,她是那么的懂事,竟都不怪我們,生長的如此健康漂亮,你不知我是多么的感激,你讓我親自來喂養她吧,就喂一個月好不好?這樣我也能心中稍安,好不好……”

慧安說著目光中已滿是祈求,她這個樣子,又說出這般的話來,關元鶴只覺滿心愧疚,已經是無地自容,哪里還能說出拒絕的話來,半響才嘆了一聲,道:“你想親自奶她,我應你便是,只是你也答應我,先試上兩日,若太累,便交給乳娘,乳娘會照顧好她的。”

慧安聞言便笑了起來,剛好聽到對面嬰兒室中傳了哭聲,慧安忙大聲道:“可是孩子餓了,快抱過來。”

她的面上竟滿是興奮和期待,關元鶴搖頭而笑,外頭方嬤嬤聞言倒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孩子餓了干嘛要抱過去,慧安又喚了聲,她才自乳娘懷中接過孩子進了屋交給慧安,慧安瞪了關元鶴一眼,見他別開臉,便散開衣襟,可她從未做過這種事,竟是有些不得其法,倒是果果哭的皺紅了臉,在她懷中蹭了兩下,竟是自尋到母親的乳一頭,含著用力吸允了起來。

慧安早便有漲奶的感覺,被她用力吸允了兩下只覺一陣刺疼,接著便有暖暖的東西自特內流了出來,感受著果果的吸允,瞧著她小小的臉蛋兒,慧安滿心的觸動,竟是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幸福,她不覺欣喜地抬頭,驚呼道。

“快看,文軒,她在吸呢!”

關元鶴早便瞧見了,看著那紅嘟嘟的小嘴一張一合,只覺心頭一根弦被撥動了一下,竟是也覺驚喜萬分,倒是一旁的方嬤嬤已被驚地呆住了,半響她才瞪著慧安,道:“少奶奶這是作何?”

慧安揚眉,道:“乳娘,我已和爺說好了,要親自奶這丫頭呢,你看,她喜歡我呢!”

方嬤嬤聞言張大了嘴,接著才蹙眉瞪向慧安,接著又瞧向關元鶴,道:“爺怎么縱著少奶奶胡鬧呢,這怎么能……”

慧安見方嬤嬤反對,便沖關元鶴使了個眼色。方嬤嬤見關元鶴起身出去,面色便沉了下來,道:“少奶奶便是再疼愛小姐,也沒這么個疼法,這叫外頭人聽了還不笑話少奶奶,這奶孩子豈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且不說少奶奶的身子吃不消,只爺那里……爺縱著少奶奶,少奶奶也得多為爺想想才是,這一日奶著孩子便一日的不能好好伺候……爺是性子好,對少奶奶也體貼,可少奶奶這樣卻是不行。如今要做的是早早養好身子,恢復了身體好好籠住爺的心。”

慧安聞言卻是歪頭一笑,挑眉道:“乳娘瞧著爺的心如今飛了嗎?”

方嬤嬤不覺瞪了慧安一眼,沉聲道:“只你這般的折騰爺,若真有一日飛了卻是來不及了!”

慧安聽罷,只作一笑,她對關元鶴卻還是有把握了,情之深,聽著方嬤嬤倒覺似聽笑話一般,方嬤嬤見慧安漫不經心,便又道:“好好的乳娘不用,少奶奶這到底是……”

慧安卻打斷方嬤嬤,道:“乳娘,實話和你說,如今邊關正在鬧馬瘟,現下已是春季,隨著天氣越來越暖,這馬瘟若是得不到及時制止,便會越鬧越兇。我早已想好,待出了月子,我便請命到邊關去,若是能治好這次馬瘟,立了功,襲爵的事便有指望了。只這么一來便要離開果果,果果這么小,我本就對不住她,你便叫我親自奶她一個月吧,不然我心中不安,我想她能記住我這個娘親……”

方嬤嬤聞言倒是愣住了,接著才蹙眉道:“少奶奶怎知那馬瘟會擴大?又怎知太仆寺的獸醫博士們不頂用,還得少奶奶親自到邊關去,又怎么知道定然能醫好那馬瘟?再說便是真能醫好,立了功皇上也未必便會松口啊,少奶奶別胡思亂想了!這女人坐月子是大事,哪能這么亂來,不出雙滿月你便莫想東想西的,說啥乳娘也不答允。”

慧安見方嬤嬤如此倒是有些無奈,抿唇半響這才道:“乳娘,這次是我的機會,我不能錯過!能不能成,我都要竭力一試,乳娘定然也不希望鳳陽侯府就這么消失了吧?母親和祖父都在地下瞧著我呢,我做了這么些努力,萬不能功虧一簣,按理說當年母親一過世,我侯府沒有了男丁,便成了絕戶,可皇上偏沒有剝奪鳳陽侯的爵位,只是未曾宣旨奉我為世子,這便說明還有轉圜的余地,皇上他也是擔憂將來被人指罵寡恩。如今皇上既已允了我官位,那么承襲爵位便非難事,一個吃朝廷俸祿的女官便能存在,沒道理女侯爺便不能啊?何況我鳳陽侯府本就有這個先例,皇上如今不松口,那是因為還能如是,但若我再立大功,那么不疼不癢的賞賜就說不過去了!到時候便是他不表示,朝堂上定然也會有人為我請命,我再請爺從中周旋下,承襲爵位的事必定能成!乳娘,你知這是我多年來的執念,我已決定要前往邊關,乳娘還是莫要再勸說了。”

方嬤嬤見慧安竟是如此的堅持,不覺心中酸澀難言,又是心疼又是觸動,半響她才落淚道:“姑娘這是何必,為何非要弄的自己這樣辛苦,夫人在天之靈也定然不會開心,少奶奶如今有爺如此疼愛,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慧安卻是一笑,拉了方嬤嬤的手,道:“乳娘,我不苦!身體上的疲累又算的了什么,心若不苦,便是累著也是甜的,心若苦了,縱使得到所有也是沒有意義的……何況,我想和爺并肩站在一起,不想只站在他的身后,只有和他邁著一般的步子,我才能真正的陪著他風雨同行,我不想總依附著他,也想在適當的時候成為他的助力呢。”

方嬤嬤聞言半響無話,最是終是一嘆,道:“老奴去給少奶奶弄些吃的來,若要奶孩子不吃東西卻是不能的。”

慧安便笑了起來,重重點頭,方嬤嬤出了屋見關元鶴站在廊下回過頭來,便福了福身,道:“少奶奶太過疼愛小姐,生了孩子倒是也跟著孩子氣了,爺請多包容她。”

關元鶴卻道:“她心中有愧,這樣若能高興一些便就由著她去吧,嬤嬤放心。”

方嬤嬤見關元鶴竟果真不介意的模樣,這才笑著道:“噯,奴婢去給少奶奶端些吃食來。”

這般,到了晚上,關元鶴賴在產房不走,非要和慧安孩子呆在一處,方嬤嬤便也真沒什么脾氣了,站在廊下,聽著屋中的笑聲,她真不知是哭是笑,一個鬧著要奶孩子,一個竟是要睡在產房,這可真真是亂了套了……

一晃果果便過了洗三,這孩子竟是極為乖巧,一點都不愛哭鬧,只在餓了,拉屎撒尿后才會叫上兩聲,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慧安帶著她,雖是累些,但是有方嬤嬤等人照看著,實也累不到哪里去。除了睡眠時間被打亂,夜里要醒上好多次喂奶之外,慧安倒覺還好,只三天便就適應了,照顧起果果來竟是游刃有余。

只果果太過安靜,先前倒還真叫慧安有些不安,叫靈兒給果果細細檢查過兩遍,每每都被告知孩子極為健康,她才放心下來。

慧安到底是學過武的,身體恢復的極快,翌日便在關元鶴的攙扶下起身在屋中行走,這些天來關元鶴賴在產房不走,慧安見他堅持,也一心貪戀他的溫暖,只第一夜有些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任由他留下之后,便就習慣了下來。

關元鶴更是推掉了所有的事,只一心地留在府中陪伴著慧安,像是要將前段時日的虧欠都彌補回來一般,兩人一同小心翼翼地照看著果果,慧安只覺日子都能甜出蜜來了。

這日慧安剛喂過果果,令春兒將她放在搖床中,慧安便趴在旁邊細細地瞧著,果果的眼睛極是好看,黑亮的如同黑瑪瑙珠子一般,此刻她眼睛閉著,一張小臉安然而柔軟,瞧的她整顆心也都軟的一塌糊涂,只覺這小模樣可真真是可愛,怎么瞧都瞧不夠呢。

關元鶴自外頭進來,便正好瞧見慧安瞅著果果,面上掛著甜蜜的笑意,他不覺也輕挑唇角,在搖床便蹲下,自身后抱住慧安,笑著在她耳邊輕聲道:“她睡了,你便也去休息一下,莫累到。”

慧安卻搖頭,接著又側頭瞧向關元鶴,道:“是個丫頭呢,爺可有失望啊?”

關元鶴不想慧安會如此問,愣了下這才挑眉,道:“怎么這般想?你這母親沒曾失望,為何我這父親卻會失望?女孩好,將來長大像你,瞧著她一日日出落的美麗起來,我這做父親的面上也榮光。”

慧安聞言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復又擔憂的道:“我總恐這孩子會命不順,等出了月子我便到棲霞寺親自給她捐個長明燈,再求張平安符來。”

關元鶴卻道:“果果經大難卻還如此健康,這便說明是個堅強的孩子,也定然是有后福的,她是咱們的長女呢,將來我便捧星星摘月亮的寵著她,咱們不叫她再吃一點苦便是。你莫再多想了,你為她做的已經很多了,是個好母親呢。”

慧安只覺關元鶴的這個稱贊甚為入耳動聽,便揚起唇角笑了起來,接著才嗔了關元鶴一眼,道:“你都捧星星摘月亮的寵著她了,那我該怎么辦啊!”

關元鶴被她一嗔,只覺心口一蕩,她那嬌滴滴的話更是如同羽毛般搔的他渾身一顫,目光就有些發直,慧安見他這般,哪里有不知的,嘻嘻笑著便欲掙開他的懷抱。

可她這一動,關元鶴卻收緊了手臂,慧安又剛喂過奶,掙扎間衣裳便有些散開,露出了雪白的胸口來。橘色的褻衣,映著比記憶中又飽滿許多的豐盈白嫩,玉肌冰膚,細膩如脂……

關元鶴從背后瞧去,正見那深深的溝壑,炫目的叫他口干舌燥,曾經的百般纏綿,慧安那甜糯如蜜的誘人喚聲,烏黑鋪展的大波浪長發,緋紅艷麗的肌膚,那股馳騁的快感,醉生夢死,一切走馬燈似地出現在關元鶴的腦海里,他只覺一團火壓都壓不住就從身體中燒了起來,令他猛然吸了一口氣。

慧安不敢動了,只能聽到身后關元鶴劇烈的心跳聲,氣氛旖旎,關元鶴已許久都沒碰過女人,一雙眼睛迅速沖血,眼中滿是占有的渴望,他掰過慧安的唇邊有些懲罰性的落了下去,可這般只能叫他越發忍的難受,沒一會兒功夫,他便又猛然離開那柔軟的雙唇,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盯著慧安,卻道:“以后將肚兜穿上,再這般……仔細下次收不住,真將你辦了!”

慧安聞言卻是咯咯的笑了起來,這些日為了喂孩子方便,她沒有穿肚兜,不想竟成了關元鶴的困擾。關元鶴見慧安笑的歡,拍了拍她的翹一臀,這才道:“你給爺等著!”

慧安見關元鶴這分明就是狐假虎威,欲求不滿,不覺便笑的更加得意,目光流轉間卻撞上一雙純凈如同墨玉般的眼瞳,她一愣,定睛去瞧竟是果果不知道何時醒了過來,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兩人瞧,見她瞧過去,竟是還好巧不巧的笑了下。

慧安不知她是何時醒來的,雖是知道她此刻什么都不懂,可想著方才的情景她定然都瞧見了,不覺面上便是一紅,瞪了關元鶴一眼。接著她便又去逗弄果果,逗了兩下卻見果果的黑眼珠竟然頭一回跟著她的手轉動了起來,慧安欣喜異常,忙叫關元鶴一起瞧,關元鶴也是滿心的歡心,取了紅繡球逗著果果,果果瞧的認真,只黑眼珠骨碌轉著接著卻都滯留在了眼眶內側,竟是成了斗雞眼,半響都不再動了。

慧安正笑著,發覺不對勁,面上笑容便是一僵,漸漸臉色也有些發白,忙顫聲道:“文軒,你快看果果的眼睛,怎么會……這可怎么辦,是不是她的眼睛……”

關元鶴瞧著卻也呆住了,半響才忙安撫的拍撫著慧安的背,道:“你莫慌,不會有事,莫慌,我去喚靈兒來。”

他言罷便匆匆地奔出了屋,慧安忙又拿著那繡球在果果面前使勁的晃,可她卻偏就不愿再動眼珠,就那么對著眼睜著干凈的眼眸瞧著她,慧安見此越發心涼,不覺推著搖床,惱道:“果果,你倒是轉轉眼珠啊,別嚇娘啊,快轉轉啊!”

可任是她怎么動果果偏就沒反應,慧安一顆心沉了下去,不覺便流了淚,恰靈兒進來,匆匆檢查了果果的眼睛,那邊慧安已哭倒在了關元鶴的懷中。靈兒細細看了看,抬手撫上果果的眼睛,待再抬起時果果睜開眼睛,哪里還有方才的模樣,已是好端端的了。

靈兒見那邊慧安嚎啕大哭,而關元鶴也面色蒼白地哄著她,一時間真不知是該心酸感動呢,還是該笑這對在外皆是英雄了得的父母怎就在孩子的事兒上這般的令人哭笑不得,她抽了抽唇角,這才道:“少奶奶,您再瞧瞧吧。”

慧安聞言抬眸,竟叫搖床中的果果沖著她揚了個笑臉,眼睛黑亮亮的,卻是再正常不過了,那小模樣甚至帶著幾分無恥,似知道事兒般在笑母親不經逗,被捉弄了!

慧安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便聞靈兒道:“果果才四天,視力不好,瞧東西也不清,眼珠兒不能控制,出現方才情況也是正常,哪里就是……少奶奶和爺也太緊張了,小姐她好著呢。”

慧安聽罷,又見果果笑,氣的撲到搖床邊兒使勁推了推搖床,果果卻是哇哇的哭了起來,慧安越發覺著這丫頭無恥,可見她閉著眼睛使勁的嚎哭,到底還是心疼的緊,何況果果又從來都是個安靜的孩子,定然是自己嚇到她了才這樣,慧安一時又內疚了起來。忙將果果抱起來輕哄,果果一沾母親的身子便拱著小腦袋在慧安懷中蹭,似是味到了熟悉的奶香,拱了兩下便閉上眼睛睡著了。

慧安見她這般,真真是苦笑不得,只覺被這小人兒給戲弄了半響。關元鶴也是無語,見慧安一雙眼睛哭的紅紅的,又是心疼又是懊惱,若他方才能鎮定一些,興許慧安也不會哭成這般,可在孩子和慧安面前,他平日的鎮定竟是全然離家出走了,這可真是個不好的現象。

這之后,慧安便惱上果果了,時常拿著東西逗她,非要將她的眼睛逗成斗雞眼才算完,然后又瞧著她那奇怪的小模樣哈哈的笑,偏她這般的折騰孩子,關元鶴還由著她,有時竟也跟著玩,這倒是叫方嬤嬤等人一陣的無語。

日子一晃便是二十日,慧安的身子早已恢復如初,身下也已干凈,只是這么久不沐浴雖是每日都用溫水擦過身子,可還是覺著整個人都有股怪味,只關元鶴卻一直都不曾嫌棄,還總趴在她身上聞,言道她和女兒一個味道極好。慧安卻生怕熏到了關元鶴,一心地盼著滿月趕緊的過去,實在也是在這黑屋中關的時間久了,悶的不行。

而隨著日子過去,果果也越來越大,竟是一日一個摸樣一般,變得好看了極為,原先一張皺巴巴的小臉早已張的圓潤潤粉撲撲,五官也被撐開,眉清如畫,眼亮如星,小小的鼻子竟是已有挺立之態,菱紅的唇粉嘟嘟的尤為惹人,還有小身板也胖鼓鼓的,肉團團般叫人瞧著便想捏上一捏。

她極是愛笑,笑起來眼睛彎彎,完全沒有他父親的冷模樣,似是燦爛的能將人的心都融化了一般,慧安一直不明白為何同樣模樣的一雙樣子竟是能給人如此迥異的感覺。只每每瞧瞧果果的眼睛,扭頭又撞上關元鶴,便覺真真是神奇,不由得感動又感嘆,她的女兒,長著和他一般的眼睛,這便是血脈相連啊……

可是眼見這月子快滿,慧安卻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那便是不能再親自喂養果果了,前幾日她從關元鶴那里知道,邊關的馬瘟果真是變得嚴重了。她生產那會子朝廷雖是不太重視此事,覺著不過是春季常見的病,慢慢便會好,可當時太仆寺也派了數位獸醫博士前往邊關,可經過這些日前線傳回來的折子上卻奏報馬瘟擴大了,僅僅這一個月竟是病死了兩千多匹馬。

慧安見事情都在朝著她的預料發展,心中自是激動的,只是因親自喂養了果果這么多天,卻實在不舍得離開她。可便是再不舍,慧安也不得不狠下心腸來,只因皇上只恩準關元鶴在京城呆到果果滿月,之后他便必須要回邊關去。

慧安便是不為了襲爵,也不能任由關元鶴獨自到邊疆去,不守在他的身邊,慧安又豈能安心!

故而這日慧安令方嬤嬤將乳娘喚了過來,開始讓果果接觸乳娘,可果果卻似已經認人了,每到餓時一裹乳娘的奶一頭吸上兩口便會拒絕再吃,不停地哭鬧,任是乳娘怎么哄都不乖。慧安無法,瞧著又心疼的緊,便將果果抱在懷中輕輕的哄令她噙著吸上兩口,待她安寧了,歇息之時再輕輕換給乳娘,讓她吃乳娘的奶,可這般卻也不成,果果最多吃上五六口便會再次察覺出不對勁兒來,又哭鬧不停。

慧安只能這般來回地倒騰,企圖讓果果慢慢的適應,換了四次后果果終于怒了,放聲大哭,慧安抱著怎么哄都哄不好,將乳一頭放在她的嘴中她也不吸,不停地踢著小斷腿,在慧安懷中扭動著身子,竟是哭出了兩滴淚來。

慧安這下卻是心疼壞了,果果自出生便少哭,即便是哭也只干嚎,何曾落過淚,慧安問過靈兒,靈兒說一般嬰孩都是兩月后才會落淚,而果果才不滿一個月竟就哭出了淚水,慧安只覺她定然是傷心了,一時間心中酸楚難擋,竟是生出了將孩子一并帶著去邊關的念頭,只是這般念頭只轉了轉她便消停了,若真是發生瘟疫,果果才這么小,豈能抵抗的了。再來這一路顛簸,她也受不了。

可瞧著她哭得傷心,鬧脾氣不愿吃乳娘的奶,慧安又心疼萬分,一時間倒后悔起來,只怪當時欠缺考慮,早知道便不該為自己的一時心安,如此的折騰孩子。早先慧安還覺著自己是個好母親,如今卻是愧疚的想一頭撞死。如此一來,每日喂奶之時倒成了一種折磨,一種夢魘。

關元鶴自知慧安欲去邊關,是為了承襲爵位,對此便也不好說什么,見每每果果一哭,慧安便也心疼的直掉淚,偏又總也狠不下心來,真將果果扔給乳娘再不理會。

眼瞧著這般鬧了三日,關元鶴真恐慧安壞了眼睛,干脆暗自的叫靈兒配了回奶藥,哄著慧安喝了,這么一來慧安也沒了折兒,只能眼瞧著果果在不停的哭喊和掙扎中去慢慢的適應乳娘。果了三四天,待果果徹底適應了乳娘,恢復如常,慧安每每瞧著果果在乳娘的懷中吃奶,小模樣幸福地睡去,就覺著好像被奪了寶貝一般,心中生生被挖出了一塊,又疼又苦,失落的緊,連著兩三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關元鶴瞧著她這般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這么折騰著月子竟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滿月的前一日,府中便開始有各個府邸送來的賀禮,物件五花八門,多是給果果的項圈,鈴鐺,小玩意,也有給她補身子用的吃食,上等藥材,慧安令春兒一一記下,便都送去了庫房,心里卻在盤算著,這多生養幾個孩子卻也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復又覺著自己這想法有些沒心沒肺,便兀自笑了起來。

關元鶴進門卻正見她那般笑著,不由好奇地問了兩句,慧安誠實的說了,直逗得春兒幾個也捧腹大笑,關元鶴卻是寵溺的點著慧安的鼻子,直道她沒出息。

眾人說笑了一陣,想著明兒還要招呼客人,有的忙碌,這才散了,而關元鶴也抱著慧安上了床。慧安見他發絲還帶著沐浴后的潮意,身上更是散發著清香,不覺嘟起嘴來,心中一陣的不爽快。

只覺著自己辛苦這么久,生下孩子卻還要耐著坐月子,可關元鶴卻什么都不用干,只等著做父親,將來孩子照樣的對他親,他渾身清爽舒服,她卻臭烘烘的,渾身都癢癢!如此想著,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慧安只覺著身子越來越癢,偏她又不好意思當著關元鶴的面去抓去撓,生恐遭他取笑,一時躺在**難耐了起來,不住地扭著身子。

關元鶴本就摟著慧安,如今她這么扭來扭去的,已恢復玲瓏曲線的身體綿軟地擦來磨去,他又是這么久沒有碰她,哪里能受得了,這一個月來已是竭力不叫自己多想,加之前些日慧安都親自奶果果,每日晚上果果就睡在兩人中間,這才能勉強忍著沒起邪念,如今慧安這般,簡直就是在點火,當即關元鶴的心火便蹭蹭的往上冒,身子瞬間就滾燙了起來,偏慧安還不自知一般,依舊在不停地扭動著。

關元鶴終是惱了,一個翻身壓在了慧安的身上,慧安對上他黑洞洞又似燃燒著火苗般的眼睛,這才一個傻眼恍惚過來,只她一愣之下卻是壞心地抬起手來,勾住了關元鶴的脖頸,嫣然一笑便在他瞪大的眼眸下湊上臉蛋兒,在他的脖頸邊兒上深深一嗅,又舒服地哼哼了一聲,嘆息道:“爺可真香,好是誘人啊。”

她說話間她唇有意無意掃過他的耳郭,氣息往耳中鉆,關元鶴本已在暴動的邊緣了,哪里還能受得住她如此的挑逗,身子登時抖動的就有些不像話。

慧安見效果如此之好,心中那個樂啊,方才的氣悶便一下子消散了,平衡了,她能不樂嗎,瞧吧,她不好受,這人卻也在承受著另一種折磨呢,如此一瞧他這個父親倒也勉強當得了,將來閨女像孝順她一般孝順他,倒也勉強可以接受了……

慧安這邊樂呵著,那邊關元鶴卻是用下身狠狠地頂了慧安一下,慧安這才終于迷糊過來自己辦了什么事。關元鶴憋了這么長時間,她卻也一樣啊,當即竟是被驚地心顫了幾顫,環著關元鶴脖頸的手險些掉落,她忽然口干舌燥,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巴眨著眼睛去瞧關元鶴,卻見他正咬著嘴唇,如同一只隱忍著等待爆發的野獸!

慧安心一緊,關元鶴卻已撲了下來,他猛的覆上她的雙唇,瘋狂的吸吮,充滿了霸道,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狂暴的駭人,而他的一雙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探進了衣襟,慧安掙扎,他便緊緊的把她禁錮在懷里,竟是不容她有半點兒的退卻。

多日不曾歡愛的身子敏感到了極點,沒兩下慧安的身子便著了火,禁不住嬌滴滴地喚了關元鶴一聲,他的吻便更加緊密的落了下來,滾燙燙的,似恨不能將她吞進腹中,拆吃入肚。慧安漸漸迷亂起來,關元鶴卻是猛然又抬起了身體,大口地喘息著,狼一般的眼睛盯著慧安。

慧安半響不再見他動作,只覺心缺了一塊般,睜開眼睛,見他胸口起伏著一臉懊惱地惡狠狠地瞪著她不覺納悶,關元鶴卻是不再瞧她,一個翻身躺倒在了一旁,悶聲道:“睡吧!”

慧安這下真的怔住了,眸光掃了下,見他身下還頂著高高的帳篷,偏黑著一張臉,直挺挺的躺著不動彈,猶豫了一下便道:“興許……興許已經可以了……那個,干凈十來天了……”

慧安產后十多天身子就干凈了,至于產后何時能圓房她卻是不好意思問人的,也從沒想過問這個問題,在她想來下面既是干凈了,身子也好了,行房便可以了的,只這些天來果果都在這邊跟著他們睡,慧安便以為是因此關元鶴才未碰她,現下見他突然停下來,她才意識到他應該是擔憂她的身子。

說出這些話來,慧安卻是羞紅了臉,將頭側了側。關元鶴豈能不知慧安身子何時干凈的,聞言又惡狠狠地瞧了慧安一眼,卻也不敢多看,生恐看多了便再把持不住般,他迅速轉過頭來,卻道:“大師說要過兩個月……”

慧安聞言一個氣不順登時便咳了起來,這種事情他竟是去問懷恩大師?!懷恩大師在確定她懷中孩子形態無異后,在慧安七個月時便離開,只慧安產后的第二日卻來府上為果果檢查過身子,那日慧安不放心也在一旁瞧著,后來見關元鶴單獨拉了懷恩大師問話,也不知說了什么,懷恩大師的胡子便抖個不停,慧安還曾奇怪過,后來問過關元鶴,卻被他支吾了過去,如今想來當時他問的便是這問題了。慧安一時真真想悶死自己算了,這可真是沒臉再去棲霞寺上香了。

關元鶴見她咳個不停,忙給她順了半響的背,慧安這才緩過勁兒來,怒視著關元鶴,“你怎么能問大師這種問題!”

關元鶴面上閃過不自在,他如今正是血氣方剛,這么久不碰女人本就難耐,先前在邊關是公事繁忙,又瞧不見慧安倒不覺難耐,可如今……天知道他忍的多辛苦,過了滿月又要再次趕往邊關,這不泄瀉火氣,又不知要過多久的和尚生活了,他能不問問人嗎,除了懷恩大師他也沒人可問啊。再說這么丟人的事,老和尚不管紅塵之事,問了也不怕他說出去不是。聽到懷恩大師說要兩個月時,他便死心了,只能苦笑,如今眼見著要離京,慧安這小沒良心的竟然還來撩他!

如今見慧安瞪著自己,關元鶴便氣悶地瞪眼,理直氣壯地道:“問都問了,又能怎樣!”

慧安見他那摸樣,又想著他為她隱忍良久,到底心疼,笑著蹭了過去,道:“你……輕點便是……”

關元鶴聞言目光陡然一亮,又瞧慧安那羞澀嫵媚的模樣,倒抽一口冷氣,拼盡氣力這才止住沒撲到她身上去,他抬手狠狠地敲了下惠安的額頭,道:“快睡覺!”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慧安和關元鶴便起了身。慧安本就沒打算做雙月子,而大輝的女子一般出了滿月便能出門走動,只是注意莫要著涼,觸碰涼水等傷身之物便可,而如今已滿月,慧安磨了兩日,方嬤嬤總算同意讓她沐浴,慧安被挖起來便滿心歡快地進了凈房,待出來時只覺著整個人都輕了兩層。

坐在梳妝臺前,方嬤嬤給她挽了個繁雜的牡丹燕尾髻,插了只赤金紅寶的步搖,也未擦粉,已是人比花嬌。慧安身子雖是恢復的極好,可腰身還是比之從前要寬上一圈,以往的衣裳是不能穿了,方嬤嬤挑了件秦小雙新送來的寶石藍云州湖綢做的寬袖小襖,并同料子的湖藍燈籠裙,慧安穿好,整個人明媚而嬌俏了起來。

她和關元鶴一道用了膳,已有客人陸陸續續來了,先來的自都是和慧安親近之人,童氏等親戚一早便到了,幫忙安排著一會子滿月宴的事,接著是謝云芝,文景心和新雅等人,慧安和幾個姑娘躲在屋中逗果果,只支了冬兒幾個在門口迎客。

宴席設在前院的花廳,沒到中午已是賓客滿座,待到了開宴,慧安抱著果果到了前頭,隨著關元鶴一桌桌的敬酒,抱著果果接收眾人的祝福,秋兒在身后端著托盤,專門放果果的滿月禮,一桌轉下來便能滿上一盤,只樂的慧安眉眼都笑彎了。而果果也是極為給面子,逢人便笑,粉雕玉砌的尤其惹人疼愛,好些人瞧著喜歡本來準備的禮奉上不說,還順手自身上褪下些物件來塞給果果。

關府一場風波,非但沒令府邸沒落,反倒因為慧安和關元鶴皆立了功而炙手可熱,滿月宴也是辦的格外熱鬧,因眾人皆知果果這孩子在慧安肚子中時便遭過難,瞧著她如今這么的可人疼,不覺都夸慧安好福氣,也有說果果福氣大的,只道滿京城中沒有哪家的女兒這般金貴的,真真應了那句話,鳳陽侯府出的閨女寶貝,說果果雖不姓沈,但到底身上流著一半沈家的血,就是不一樣。

待到宴過一半,外頭卻是突然傳來消息,說是佟貴妃娘娘的鳳架已出了宮,在秦王妃的陪同下直往這府中來了,眾人聞言忙都起身到府外迎接,一番叩拜待佟貴妃被迎進府,已是正午。

而眾人見佟貴妃自下了車后便笑容親密的拉著慧安的手,安切不停,心中自是各種計較都有。

近一年來朝廷上變化極大,首先是一度支持淳王的關白澤辭官,淳王一黨被折去一翼,形同散沙,后雖由新提上來吏部尚書頂了關白澤的位置,但到底其威信和聲望都遠遠不如關白澤,偏賢康帝也不如以前對淳王愛重有加,竟是在早朝上數次責問淳王,一時間淳王在朝廷中的勢力一落千丈。

偏太子那邊形態也不好,太子妃刺死端寧公主一事,雖是后來斷定是其婢女所為,可百姓和朝廷上卻是風言不斷,皇后更是多次露出對太子的不滿,淮國公過世,威欽侯也和東宮疏離,偏最是需要太子展現手段之事,太子竟是沉迷女色之中,獨寵云側妃,且情態與日俱增。

而右相數次對云側妃變現出不滿,勸太子以國事為重,廣選妃子,太子竟是展現微議,右相于太子間隙的傳言又不脛而走。偏不知怎的便有人傳已故的太子妃和人有染,被端寧公主發現這才使得太子妃一怒之下滅口端寧公主。太子正妃不守婦道,如今太子又專寵一女,不能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登時太子黨諸人也灰心之下人心浮動。

而秦王殿下也就是在此時慢慢展露出了鋒芒的一面,頻頻在朝野上露臉,多次在朝事上提出了有見解的提議,連賢康帝都稱贊了兩三回。加之其娶了顧氏女為妃,夫妻和睦,秦王妃又在兩個月前懷上了身孕,若是給秦王府添了小皇孫,其在子嗣上便又要壓上太子和淳王一頭,這還不提其胞弟也日漸成長起來,后宮之中,佟妃娘娘更是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竟獲了賢康帝厚愛,每月都要過去三四日,年前更是晉封了貴妃,成為宮中唯一的一位貴妃。

這些變化,便是遲鈍的官員也都瞧在了眼中。而端寧公主被刺一事,到底也非所有的大臣都不知其中詳情的,尤其是詢問過淮國公府的奴才,更是不少人都知道,當日到過內宅的便只有那么幾個人。

太子妃,端寧公主,淳王,秦王,東亭侯。

細細地將這幾個人的關系,還有這一年來朝廷的變化琢磨一下,不難瞧出其中端倪來。而連他們都嗅出了異味兒,皇帝又怎么會毫無所覺,然皇帝竟是接著就中用了關元鶴,對佟妃和秦王也更見愛重,這其中有寓意這什么呢?

故而不少人已是猜測到關元鶴已投了秦王為主,可卻一直未曾尋到確定的證據來,只能自定國夫人和秦王妃的身份同時顧氏女上再次肯定上幾分,可如今佟妃娘娘親自到關府為其滿月的嫡長女慶賀,卻是叫不少人心思都動了起來!

那邊慧安卻無覺,只和佟貴妃逗弄著果果,佟貴妃今日裝扮華貴,卻笑得極為和善,和慧安說了兩句話,瞧了瞧果果,這才笑著沖下頭拘謹的眾夫人們道:“今兒是果果的滿月,太后和皇上也都惦記著這孩子呢,特讓本宮前來觀禮,既是歡喜的日子,大家便莫拘著,只管說笑便是。”

她言罷又瞧向慧安,道:“本宮極喜歡這孩子,既是來了,便沒不送禮的道理,茹辭。”

佟妃娘娘一喚,她身后的嬤嬤便捧了個錦盒上來,佟貴妃接過,笑著打開,慧安只見那盒子中放著一串紅瑪瑙串子,串子的頂端卻是穿著一個黑色珠子,瞧不出是什么材質,只覺極為古樸神秘。

慧安一愣佟貴妃便道:“此物乃是棲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送于本宮的,聽說佩戴此物不僅能夠趨利辟邪,更有解百毒的功效,本宮已不適合帶著紅色的物件,便賜給果果吧,也算這孩子和本宮有這緣分。”

眾人聞言皆驚,那空了主持比如今棲霞寺的主持名望的高的多,不僅是得道高僧,更因其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可這位大師傳世的東西卻是極少,空了大師開過光的東西那更是難求一件。這珠子竟是空了大師送給佟妃娘娘的,那可真真是無價之寶了!

而慧安聞言也是一驚,只因她比眾人更加清楚一點,那便是空了和佟妃之間的隱秘關系,送給心懷歉疚的唯一的女兒的物件,那是遺物啊!自也定然是好寶貝,佟貴妃說這東西能解百毒,慧安是一點都不懷疑,那空了主持醫術好,懷恩大師便是其弟子,這東西若是果果戴在身上……

慧安目光盛亮,卻口是心非,誠惶誠恐地福了福身,忙道:“果果能得娘娘親自來祝福已是恩厚了,哪里還能受娘娘如此厚禮。”

佟貴妃卻笑著道:“本宮最是喜歡少奶奶的爽朗,本宮是真心喜歡果果這才給她的,東亭侯夫人便代為收下吧。”

慧安聞言瞧了眼關元鶴,見他點頭,這才歡天喜地地將那珠子收了起來,只想著回頭改改大小,早日給果果戴上。

佟貴妃又呆了片刻便移駕回宮了,而秦王妃卻留了下來,待眾夫人們散去,她卻逗了半響果果,笑著道:“這孩子可真是可人,模樣好不說,性子也好,誰逗都笑呢,若我將來也能生這么可愛個小寶寶做夢都要笑醒來了。”

哪個做父母不愛聽別人夸贊自己的孩子?慧安當即便扯著唇角笑了起來,道:“瞧王妃說的,王妃肚中的是大輝尊貴的小皇孫,果果定然是比不得的。”

顧馨妤搖頭又說了兩句,這才拉住慧安的手,道:“我也沒什么好物件送這孩子,早先親手做了兩件小衣裳,也就是個心意,你莫要笑話。”

她言罷婢女奉上兩件樣式新雅,做工細致,繡花也極是好看的小衣褲來,慧安瞧了瞧,見那針腳都縫在外面,一點都不磨皮膚,不覺高興地拉了顧馨妤的手,道:“多謝王妃了呢,王妃真真是手巧。”

顧馨妤見慧安真心喜歡便也笑了起來,道:“早先那次……是我一時被嫉心沖昏了頭,刻意說了些不盡不實的話來,你莫要生我的氣,我只是……只是羨慕你,也妒忌你……如今已是想開,我祝福你們。”

慧安聞言一詫,萬沒想到顧馨妤竟會在此刻說出這等話來,雖是她的聲音極底,可慧安還是本能地掃了眼四周,見無人注意她們這才瞧向顧馨妤,顧馨妤只是溫和的笑著,臉上帶著些許歉意,別的倒看不出來。

慧安不知她說這話是真的放下關元鶴了,還是客套拉攏的假話,只當初顧馨妤那般的喜歡過關元鶴,便已注定慧安和她不會成為知心好友,如今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既她向自己伸出了友誼之手,她便也沒有和顧馨妤這個比自己身份高貴的女人為敵,忙是一笑,道:“那日是我態度先不好的,王妃相貌比安娘好,性子更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連女紅都如此的出色,又是顧家嫡女,要自卑嫉妒也該是安娘,當日我也是被嫉心沖昏了頭,王妃也莫和我計較才是。”

顧馨妤聞言瞧著慧安,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這日侯府熱鬧了一天,待夜幕初降時賓客才漸漸散盡,慧安正歸攏著禮品,便見方嬤嬤匆匆奔了進來,面色蒼白而驚慌。

慧安不愣,便聽方嬤嬤道:“少奶奶,不好了!江陽來人來報說是……說是老太君……病故了……”

慧安聽罷半響都沒反應過來,接著掛在唇邊一日未曾褪去的笑容慢慢僵了下來,終至碎裂,她身子晃了晃,面色蒼白地扶住了桌子,瞪大了眼睛瞧向方嬤嬤。

方嬤嬤便流了淚,道:“少奶奶節哀,老太君如今已年過花甲,壽終正寢這是喜喪……”

慧安聞言卻淚水橫流,半響才抹了抹淚,忙問道:“何時過世的?爺呢?爺知道了嗎?”

方嬤嬤便道:“是七日前的夜里,爺在前頭花廳呢,來的是本家那邊三堂叔家的二爺,先就見了爺,爺聽聞后將人都攆了出來,這會子誰都不敢靠近花廳……”

慧安聞言一嘆,邁步出了屋忙向前院的花廳走,一會子功夫似這喪訊已傳遍了侯府,方才還遍掛的紅緞已被扯了下來,周總管正一臉哀戚地抹著老淚指揮著下人們掛白幔白燈等物。

慧安一路恍惚,心神顫裂的到了前院,臨近花廳果真一個下人也瞧不見,花廳那院子更是死氣沉沉的,滿是哀傷和壓抑,慧安在院子中站了良久,這才緩步進了屋。

屋子里也沒點燈,光線已是黯了,關元鶴獨自坐在那里,身影顯得寥落孤寂,瞧一眼便讓人心疼的不能自已,慧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過去,自前頭抱住關元鶴將他的頭按在了她的懷中,輕撫了撫他的發。

這是她第二回如此抱他,上次是在棲霞寺的竹林中,這樣脆弱的關元鶴,不常見,卻讓慧安惟愿一生都不要再如此抱他。她的淚水滑落下來,滴滴落在關元鶴的發間,半響才聽關元鶴低聲道。

“祖母身子早便不行了,只是放心不下我們,每每傳信兒說好,其實已病體纏綿,聽聞果果出生的消息放下了心神,沒兩日便走了,臨走閉眼前讓……讓姜嬤嬤給果果備的滿月禮……”

關元鶴說著聲音已是哽咽,前日才剛收到自江陽送過來給果果滿月禮,老太君送的是一套親手抄錄的佛經,并一套玉長命鎖,和鐲子、項圈、鈴鐺套,都是關元鶴小時候曾帶過的,那時候慧安還說等從邊關回來便帶著果果和關元鶴一道去看老祖母,卻不想那時定國夫人便已是不在世上了……

一陣的心酸,唯剩淚兩行,她無法去安慰關元鶴,只能和他抱在一起汲取著彼此身上的溫暖,一夜無話。出了這等事,按理關元鶴是要丁憂守制的,故而關元鶴便不說再回邊關了,翌日他便啟程往江陽趕,京城之事卻是都交給了慧安。

慧安剛出月子便又忙著置辦喪失,關府中設了靈堂,定國夫人身份貴重,是皇帝的嫡親姨母,連皇帝都要齋戒沐浴三日為其送行,官員們便更不必多言了,連日來關府門前停滿了前來吊唁的各府馬車。

想著前一日這府上還是一片歡騰,隔天竟已是哭聲不斷,眾人不覺皆是嘆息世事無常,不過在大輝習俗卻以為家中添口,老人喜喪是好事,當然若非喜喪,孩子難免會被疑心命硬克人。

定國夫人已年老,又是病逝,自算得上喜喪了,前來吊唁的人免不了以此安慰慧安兩句。

因定國夫人的棺槨不在京城,也不在此出殯,故而靈堂設了七日便撤下了,關元鶴回京卻已是近一個月后。

彼時京城已有了夏熱之氣,而邊關的馬瘟也隨著天氣變暖,迅速擴散,最近一月之內竟病亡了一萬多匹戰馬,邊關本來大帥從缺,已經人心浮動,又欲瘟疫,竟是差點鬧了暴亂,恰北胡可汗厄爾倫又趁著軍心不穩之時突襲了關隘,燒殺一番揚長而去。進來朝廷之上,賢康帝震怒,大臣們已是多日戰戰兢兢,不敢行將踏錯一步。

關元鶴回京的當日,竟是連夜被宣入了宮,翌日皇上的恩旨送達東亭侯府,言道國事當前,特奪情,令東亭侯帶孝出征,趕赴邊關,穩定軍心,抗擊北胡。

這次關元鶴走的急,接到旨意便叫慧安收拾行裝,只帶著一隊親隨便直出北門而去,而慧安又琢磨著馬上隨著出京,便沒感覺到什么離別的悲傷,匆匆送走了關元鶴,慧安也不再耽擱,將府中諸事交代好,翌日便穿戴上官服,直奔太仆寺。

太仆寺中氣氛卻是比上次要壓抑的多,上次慧安過來,眾大人們還在討論著是否因邊關馬病而延緩南方運馬之事,如今邊關馬病非但沒有好轉,反倒衍化成了嚴重的馬瘟,不知還要死多少戰馬,也不知會不會蔓延成人瘟,皇上已多次對太仆寺眾卿發火,指太仆寺不作為。眾大人心中窩著委屈,無奈也無處發泄。天知道早在一個月前,云大人已是帶領著太仆寺最為出色的幾位獸醫趕赴了邊關,誰能知道為何這馬瘟竟是不消反重了起來。

這個年月,不管是百姓還是官員,對瘟疫的懼怕是共同的,是不能用言語來形容的。瘟疫一來十室九空,餓殍遍野,家破人亡,這不是玩笑話,更沒有半點的夸大,瘟疫也并非只針對窮苦百姓,對富戶同樣毫不留情,故而一聽馬瘟越來越嚴重,整個朝野,乃至整個大輝便被蒙上了一層陰霾之色。這些天來,京城已是多了不少自北邊而來的避難大戶,人心惶惶,太仆寺如此沉靜壓抑慧安也了然。

府門已沒有了聊天的小吏,慧安自行進了官衙,推開房門卻見茍大人一人獨自呆在屋中,窗戶關著,他正身影蕭瑟地埋首文案間翻閱著什么。

聽到動靜,頭也未抬,只沉聲道:“再去尋,但有一星半點提到瘟疫的書便拿過來。”

慧安聞言挑眉,上前兩步提了架在炭火爐子上的水壺,悄步上前給茍大人的茶盞中添上了水,茍大人才詫異地抬頭。

慧安便忙笑著道:“小官擾到大人了。”

茍大人半響才愣過神來,瞧是慧安,竟是目光一亮,忙道:“沈大人此來可是對馬瘟一事有言要進?”

慧安是七品小官,按照大輝歷法,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直接遞折子直達圣聽,慧安若要向賢康帝進言卻是要通過童大人的,一如上次她實驗柳枝接骨成功先來的是太仆寺一般。

茍大人言語出口,又覺著情緒太過外露,損了形象,也損了太仆寺諸官員的顏面,輕咳了一聲,端起茶盞來掀了掀茶蓋兒。

慧安卻是一笑,也不兜圈子,直接從袖子中取出寫好的折子,雙手奉上,道:“這是下官寫的十措控制馬瘟擴散疏,煩請大人批示。”

茍大人自兩次見識慧安的能耐,對她給予了厚望,如今他已焦頭爛額,見慧安到來簡直如沐甘露,聞言忙將奏疏翻開,細細看過,也不多言,起身便道:“救兵如救火,這馬瘟耽誤一日便是大禍,本官現下就進宮將折子呈給皇上閱覽,沈大人靜候傳召吧。”

他不待慧安多言已是匆匆而去,如今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能推薦出個人來,不管慧安有沒有能力制止馬瘟擴散,這會子也能暫且消消天子怒氣。

慧安并未等多久,一個時辰后賢康帝便在養心殿中宣召了她,養心殿她也算來過三回了,這卻是第一次以官員的名義覲見天子。不知慧安仰望著養心殿高高的臺階,慧安竟是生出幾分莊嚴的敬畏感來,這卻是上幾次不曾留意的感覺。

前幾次她都未敢抬頭多看,這便是身份的轉變吧!

慧安躬身進了殿,跪地行禮,賢康帝便喊了起,直奔主題,道:“你寫的奏疏朕已經閱過,倒也條理分明,有可取之處。這是云大人新近從邊關送回來的折子,你先瞧瞧。”

賢康帝說著便對全公公示意,全公公忙上前接過折子,悄步下了臺階躬身捧給慧安,慧安欠身接過,翻開細看。

半響才沉思著將折子合好,又雙手呈給了全公公,賢康帝便道:“可有何想法?”

慧安忙謙恭的回道:“臣細看了云大人關于病馬病癥的描述,云大人辨別其為馬蹄疫,用的藥物卻也合乎病情。馬蹄疫由馬而生,卻是會漸漸染病給人的,故而若真是馬蹄疫,只怕皇上要加緊控制病疫傳播了,對北方人口流出也該控制起來,臣請奏即日便封鎖玉樹關,以免病疫被帶往關內。”

慧安言罷聽賢康帝沉吟一聲,心頭一緊,忙又道:“見皇上也無需太過憂心,這馬蹄疫若是對癥下藥,便不該擴散的如此之快,雖病馬自膝至下,青腫如一,吻合馬蹄疫的癥狀,但有些病癥也會出現此種情況,臣未曾見到病馬,不斷枉然斷言病癥,還望皇上恩準臣趕赴邊關,臣愿肝腦涂地盡綿薄之力。”

慧安說著已是鏘然跪地,賢康帝瞧了她兩眼,見她背脊挺直,竟是紋絲不動,不覺點頭,道:“甚好!沈大人今日便離京吧,如若無事,你便退下吧。”

慧安聞言心中翻涌,面上卻絲毫不顯,腳下更是微絲未動,察覺到賢康帝的目光,她才道:“下臣敢問,下臣此次前往邊關,是以何種身份,若下臣和太仆寺諸大臣發生爭執,又該聽令于誰?若然到時候因病情而起紛爭,卻是不能上折子回京聽皇上圣裁的,臣惶恐,還請皇上示下。”

慧安這意思極為明白,是在問向賢康帝要權呢!

賢康帝聞言登時便有些愣住了,連一旁的全公公也是張了張嘴,慧安卻兀自站著,心中卻是打起了小鼓。

半響賢康帝才忽而朗聲一笑,接著卻道:“果真是東亭侯的好妻子,別的沒學會,有沒本事且不說,只卻將他的狂妄給學了個十成十!你便如此有自信,你的判斷會比太仆寺諸卿的共同診斷更加準確?”

聞言慧安欠了欠身,倒不是她狂妄,只前世時馬瘟既然沒有被控制住,便說明太仆寺的官員們全都沒有正確的診斷出病因來,今生保不準還是如此,若到了邊關她診斷出病因,卻也眾人都相左,倒時候有力而使不上,那才叫冤枉呢。

今世她為這馬瘟準備良久,更是舍下了初生的小女兒,她不容許自己無功而返!

故而慧安便沉聲道:“臣不敢,但臣對自己確實頗有自信,若然皇上非是信任臣,此刻定然也不會將臣召至養心殿面圣啊。”

慧安說這話卻是故意帶著幾分俏皮,賢康帝聞言果真又是一笑,接著靜靜瞧了慧安片刻,這才道:“你若能說服半數太仆寺官員,便可自主行事,若然你能把握自己判斷絕無差錯,朕授你便宜行事之權,只是若你用了此權限,卻未曾將疫癥控制住……”

慧安卻接口道:“沈慧安領旨,愿立軍令狀,必竭盡所能,不負皇恩!”

她言罷,深深叩拜,賢康帝便道:“倒有幾分你母親當年的從容魄力,去吧。”

慧安這才躬身退下,出了養心殿,仰望著天空俯瞰著闊野,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雖置身在這四方天中,卻已知海闊天空當如是……

她下了兩步臺階,全公公便匆匆自養心殿中奔了出來,慧安忙側身相避,全全已越過她,卻又突然回頭,道:“皇上已采納了大人方才的提議,令灑家去傳皇命,即刻封鎖玉樹關呢。皇上對沈大人實是信任有加,寄予厚望的,大人且莫叫皇上失望啊!灑家也還等著來日再入府為大人宣恩旨呢。”

慧安聞言忙欠身而笑,全公公這才匆匆而去。

慧安回到府中,方嬤嬤早已經給她準備好了行裝,她直接便進了嬰兒房,見果果正在沉睡,恬靜的小臉,還時不時地扯扯嘴角,慧安心中又疼又澀,瞧了半響,方嬤嬤在一旁看的實在是揪心,便推著慧安,道:“行了行了,趕緊的走吧,早走也好早些回來!”

慧安這才又戀戀不舍地瞧了眼,嘟囔道:“我都要走了,她也不睜開眼睛瞧瞧我,真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方嬤嬤聞言搖頭,道:“少奶奶快些走吧,晚了夜里就要露宿了,小姐醒來反倒更難離開,便趁著這會子硬下心腸待出了城瞧不見摸不著了也便消停了。”

慧安心知方嬤嬤說的在理,嘆了一聲,咬著牙轉身大步出了房。慧安這次因是趕著去救災,故而一路極趕,星夜馳騁多半時間都不能趕上宿頭,宿在夜地,這樣的苦很多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慧安還是剛出月子的女子,可她硬著咬著牙一聲累都沒喊過,小半月下來一隊同往邊關協助太仆寺官員控制疫情的禁衛軍竟是全都服氣了。

慧安到達雁城,先去了太仆寺官員在城西的臨牧所,得知云大人帶著諸大人都去了城外西郊的軍營,慧安又詢問了些問題,瞧過圈養在臨牧所的病馬后這才往將軍府趕。

秋兒早已先行到將軍府通報過,慧安到時管家已躬候命在了府門,后頭還跟著一眾的奴仆,慧安打馬在府前御馬,身影如燕跳下馬背,管家忙帶著眾人跪禮,慧安笑著上前虛扶了管家一把,道:“不敢勞動劉總管如此相迎,大家也都快快請起吧。”

見眾人起身,慧安才往府中走,劉總管忙在后頭緊步跟上,慧安眼見他神情不卑不亢,卻又恭敬有加,又觀在場的不少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身體缺陷,且男人較多,心知他們只怕非是遭了戰亂的百姓,便是受傷退役軍人。

見眾人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這個女主子,慧安神情舉止不覺便帶上了兩分和善和尊敬。

一路往里走,慧安見關元鶴一直未出來,便知他定然不在府中,果然劉總管便道:“將軍不知夫人今日能到,一早便和萬大人等人出城巡防去了,夫人且先歇息下,奴才這便派人去尋將軍回來。”

慧安聞言便道:“不必了,軍事重要。”

劉總管聽罷目光些許暖意,接著才道:“如今夫人來了,這府中諸事便該由夫人做主,夫人瞧那日方便,讓府中的管事們去請個安。”

慧安卻笑著道:“這倒不必了,我聽爺提起過劉總管,爺信任總管,我便也信任,我未曾來時總管便將將軍府管理的僅僅有條,守護的猶如鐵桶,從未發生過變故,可見舊日的規矩也都不必改動。再說我此來是奉命辦差,實也無暇顧及府中,便勞煩劉總管辛苦了。”

慧安說著尚且站定沖劉總管頷首,劉總管忙謙虛了兩句,對慧安的好感卻是又加了幾分,“夫人可先休息,奴才吩咐廚上準備酒席為夫人接風洗塵。”

“只備兩三個家常菜就成,不必麻煩了,我這一路風塵也吃不下,莫再浪費,總管的心意我領了。”慧安說著便欲進屋,忽而又想起一事來,回頭道:“以后的菜也不必刻意準備,將軍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另外給我準備一個隔離空闊的馬廄,要清潔透風好的。”

聽慧安如此說,劉總管便有些微愣,慧安卻是大步往屋中走,道:“這便是書房嗎?沒事莫來打擾,將軍回來喚我。”

慧安言罷便帶著秋兒兩人進了屋,劉總管愣住,原先便在想著將軍夫人也不知是何種性子,別來個京城嬌滴滴的貴婦人才好。只京城女子十之**都一個摸樣,劉總管只期望著夫人莫太嬌縱便好,倒完全沒想到慧安竟是如此這般的。

這性子倒似北境長大的姑娘,行事倒和將軍頗似,雷厲風行,只除了將軍冷面人人懼怕,夫人卻要溫和可親的多。

早先便聽說過將軍對夫人是一網深情,他還只搖頭一笑,兀自不信,如今瞧著才知這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

劉總管腳步輕快去準備馬廄,卻不知府中諸人已是紛紛議論起了夫人來,夫人是如何的貌美高貴,夫人是如何的和善可親,夫人還如何的儉樸爽朗,聽聞夫人是鳳陽侯府的唯一血脈,夫人還立了好些功勞,在京城中夫人好生出名……

此刻在書房埋首醫書間的慧安卻是一點不知,她竟是一入府便贏得了不少好感,只因她方才面上的尊敬于和善,而她這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情感卻是被邊鎮樸實的人們捕捉到了并且心生了感激。

而慧安后來能夠在北境迅速地聚攏起威望和人氣,令人稱頌,也很大一部分得力于她的大方溫和,待人以誠。

關元鶴這日回府已是旁晚,他回府聽聞慧安已經到了,難免愣了一下,因算算行程,該是兩日后才到的,如今生生提前了兩日,可見這一路她是極趕的。

關元鶴不覺蹙了眉,心中升起一絲氣惱來,待大步推開房門的門正欲興師問罪,卻不想瞧見的會是慧安卷縮在太師椅上已胡亂睡沉的清瘦身影。

屋中光線淺淡,慧安的身影沐著透窗而過的淡淡夕光,顯得嬌小而脆弱,關元鶴細細地打量。她先前月子中的豐腴經過這一月的折騰竟是盡數褪去了,巴掌大的小臉,眉頭緊緊擰著,一臉的疲倦,清瘦薄消的身軀蜷縮在一起,顯得不安而無助……

這樣對她,關元鶴心中唯剩下憐惜,哪里還能使上火氣,他望了一會子這才輕輕上前將慧安抱了起來。慧安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在他懷中拱了拱,聞到熟悉的氣息,便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她這一覺竟是一口氣睡到了翌日天蒙蒙亮時,起來時便覺渾身的酥軟,不由想伸伸手臂,一動之下卻是碰到了硬邦邦的肌肉,詫異扭頭正迎上關元鶴含笑的眸子。

慧安便也跟著笑了起來,道:“早啊。”

見她一覺起來神清氣爽,已經沒有了昨日的疲憊樣兒,關元鶴心中微松,卻張開了手臂。

慧安乖巧地依偎過去,兩人靜靜擁抱了片刻,關元鶴才輕聲道:“起來吧,我帶你逛下園子,一會子怕是你還得緊趕著到臨牧所去吧。”

慧安點頭,兩人也不再多余的兒女情長,起了身,用過早膳關元鶴拉著慧安陪著她在園子中逛了片刻,卻不知兩人此行為倒是引得見慣了關元鶴冰臉的下人們驚嚇了兩三天。

而這日慧安到臨牧所卻正好撞上云大人帶著諸獸醫博士又要往軍營中趕,慧安便二話不說也上了馬車,在車上已和云大人就馬病情況討論了起來。到達軍營時,慧安自車上下來,卻見軍營中的氣氛極為低沉,空氣中還飄拂著一股惡臭之味,慧安蹙了蹙眉。

越往馬廄處去,惡臭之味卻是越發的重,待到了馬廄,那里的病馬雖是已被隔離了出來,而且在馬廄邊兒上已灑滿了生石灰,可卻因病馬太過,都集中在一起,使得馬廄飽滿,透風不行,更是極不干凈,臟污不堪。這樣的地方,便是病馬隔離只怕效果也不明顯,慧安心里想著,跟著云大人進了馬廄。

諸位大人們早已一致認為這馬是得了馬蹄疫,故而用藥皆是治療馬蹄疫的藥物,今日只是來給病馬灌藥,查看用藥效果。

慧安自藥童手中斷過藥碗細細聞了聞碗中的藥味,大致辨明了藥方子,這才將碗又還給藥童,仔細地檢查起病馬來。

昨日她在臨牧館中其實已經瞧了病馬,馬的腿部確實呈現出馬蹄疫的癥狀來,但卻也有些馬蹄疫不曾出現的癥狀,慧安昨日見到的病馬不多,故而不敢妄下判斷,今日卻在這里的病馬身上都瞧見了一般的病癥,她才敢真正斷言,這絕對不是馬蹄疫。

而慧安卻也無法確診病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誘因又是什么,她一匹匹馬的細細查看,又問過馬倌馬匹發病以來的各種癥狀,心中竟是有三四個病癥都覺疑似,一時間猶豫不定。

“沈大人可有什么勘破?”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來,慧安聞言一驚,抬頭卻見不知何時云大人竟已帶著眾位大人站在了她的身邊。

慧安自來了軍營便掀起了一股風波,這軍營中的男人們本就粗獷野蠻,又常年不見女人,如今好不容易來了這么個穿著官袍,還美艷無雙的女子,自是風一般這消息便傳遍了全軍。

本來這些日子軍中爆發瘟疫,這馬廄周圍早已清空隔絕,人人都躲得遠遠的,可今兒慧安來了沒片刻,那馬廄外頭便圍了一層兵勇,指著慧安那叫一個放肆,好在瞧在她身穿官服的面上,未曾口出穢語。

而慧安自進了馬廄竟就對外界不聞不顧了,云大人等人也是被外頭的兵勇們驚動,這已一道觀察了慧安老半天了,不可否認,他們因是瞧了她半響,故而對她敬業專注,不畏臟臭的態度極為敬佩。

見時辰已不早,而馬廄中的馬已被灌下了藥,云大人這才帶頭走了過來。

慧安一直沉侵在自己的沉思中,被云大人一問,腦子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只本能地蹙眉凝眸道:“這不是馬蹄疫……”

誰知她這一句話卻是一下子將方才眾人對她的好感盡數打散了,也得罪了全太仆寺的官員,只因這馬蹄疫是眾人商討后一致認定的結果,而且已由云大人代為寫了折子送上了金鑾殿,如今也已用藥多日,雖說效果不算顯著,但也算是小有些成就,這幾日來病死的馬匹已然少了些,如今慧安張口便道不是馬蹄疫。

這不是甩全太仆寺官員的臉嘛,縱使云大人對慧安欣賞有加,此刻也不免露出了一絲不悅來。

場上一僵,慧安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可此刻改口卻是不能了,她不覺笑了笑,道:“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自然還得各位同僚共同協商才能論斷,我年紀輕,見過的病馬還沒諸位的零頭多,若是說的可笑,大家且莫笑話我。”

眾人聞言這才算是氣氛微微緩,可也有人不滿地道:“沈大人到底憑借什么說這不是馬蹄疫?”

慧安見是獸醫王博士便只笑著道:“王大人莫急,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

“隨口一說?診病關乎性命,豈可信口胡說!”那王博士聞言便當即沉著臉冷聲道。

按理獸醫博士官品是在慧安之下的,可這王博士歷來是個古板性子,整日之乎者也,雖說慧安多次立功,可他卻自內心深處瞧不上慧安的所作所為,這下子又見慧安引得滿軍營的兵勇蜂擁而來,更是覺著她傷風敗俗,故而出口便是刺。

慧安哪里想到自己好言好語卻遭他如此對待,她本也是你敬我一分我還你一寸的人,當即便也沉了面孔,冷冷地挑眉盯著王博士,竟是渾身的高貴和凜冽氣質盡顯。

笑話,慧安整日里和關元鶴那樣的冰雕在一處,雖說他在慧安面前有些不同,可到底如賢康帝所言,關元鶴骨子里的高貴,孤傲和狂妄慧安哪是沒學到十分,也學到了八分,氣質更是有些深受影響,如今對著一個小小獸醫博士,簡直是大材小用。

她這一沉臉,一下子,馬廄中就安靜了,那王博士就是一驚,顫了下險些沒能站穩。而眾人見情況不對勁,卻暗怪這王博士平日迂腐!

他們多數對慧安是敬重的,畢竟慧安先前所做出的努力和功勞在那里擺著,身份也在那里放著,這世上為官者多油滑,識時務的人還是居多的。

故而如今見情形不對,眾人竟是一致地瞪向王大人,那王大人瞬間成為眾矢之的卻還有些懵懂,慧安見此倒也不愿多和他計較,轉開了目光。

云大人也瞧了眼王大人,這才問慧安,“你是如何看的,說說看。”

慧安便道:“我曾在西藩的古籍《波洛經》中查到馬蹄疫染病快,而祛病迅,若然真是馬蹄疫早該藥到病除了,再來這馬蹄疫到后期馬蹄會完全潰膿,可這些馬兒并無此狀。馬蹄疫也不易誘發并發癥,可諸位請看這些馬,它們幾乎都有流涕,發熱的癥狀,馬蹄疫卻是不流涕的……”

慧安尚未說完,云大人已沉思著道:“你說的對,先前老夫也因那第三點而排除了馬蹄疫的可能性,斷定是內臟出現了炎癥,引發了腿疾,可用了幾種方子,試了幾個可能的病因皆是藥石無用,而馬蹄疫的方子卻有些成效……”

慧安便也咬唇道:“我也無法斷命病癥,只此癥絕非馬蹄疫。”

云大人見慧安堅持,瞧了瞧她竟是微笑著點頭,道:“老夫最欣賞的便是你這自信,認定后便絕不動搖的態度,很好。罷了,今日已是晚了,老夫便邀小友秉庚夜談,細研病癥,不知小友可要賞臉?”

前些日云大人在關府中跟著慧安研究那柳枝接骨術便稱呼她為小友,慧安則稱云大人為云老,如今見他這般說,知他是為自己撐腰,便忙笑著欠身,道:“下官之幸。”

云大人這才笑道:“天色不早了,今兒便散了吧。”

慧安隨著諸人出了馬廄,這才驚訝地察覺了那些圍在馬廄邊兒上的兵勇們,只她卻也不怯,更未曾多加留意便上了馬車。待馬車回到臨牧所,慧安令秋兒回去和關元鶴打聲招呼,晚上不回去了,這才和云大人說著進了牧所。

兩人自用過膳便進了屋,就馬病研討起來,翻閱了不少書籍,一樣樣的病癥去排除,到月上中天時卻還剩下三種最有可能的病癥不能斷定會是其中哪樣。

慧安覺著一陣口渴,灌了一口茶,見云大人已極疲累,念及他已古稀之齡,便道:“今日便這樣吧,云老休息好才能早日勘破病因。能將病因劃在三種病中,今日已是難得了。”

云大人也不推辭,動了動有些僵直的手腳,道:“小友也早些休息。”

慧安忙點頭欠身,道:“我再翻兩本書,馬上也去休息。”

見云大人出去,慧安又就方才討論的病情尋了兩本相關的醫書看了,眼睛刺疼這才放下書揉了揉眉心,此時卻聽聞外頭傳來悠揚的笛聲,在靜夜中婉轉流淌,引人靜心。

慧安一愣,心一動,推開房門,卻見不遠處的石桌旁,關元鶴一身青衣正執一支玉笛輕吹,月光下那笛子發出淡淡的光亮映著他的面龐,沉寂的眼眸在瞧見她的那瞬似漾開了一波漣漪。

慧安并未走近,只淡淡瞧著他笑,倚在門廊上聽著他將曲子吹完,這才緩步走了過去,笑著道:“來多久了?”

關元鶴拉了她微涼的手撫了撫,這才道:“剛來,莫瞧了,傷眼。”

慧安便笑著點頭,道:“我去拉好門,這便隨你回去。”

本是想著要宿在這里,明日也好起晚些,可如今關元鶴尋了來,擺明了是不愿她在外面留宿,如此看來她以后也莫要有這般打算的好,省得他夜半來擾人清夢。

關好了門,慧安隨著關元鶴出了臨牧所,兩人共乘一騎,只嗒嗒嗒的令凌風小跑著往將軍府趕。

夜里微涼的空氣,清新迷人,月光拉長兩人的身影,背后緊實的懷抱,慧安舒適的幾欲嘆息,待快至將軍府時卻是靠在關元鶴的胸膛上睡了過去。

翌日慧安起來,和關元鶴一道用過早膳,她都要出門了,關元鶴卻還是賴在府中,竟是靠在榻上懶洋洋地曬著晨光。

慧安不覺詫異地瞧了他一眼,如今馬瘟爆發,軍心浮動,正是需要設防之時,關元鶴該是極忙才對,便如昨夜,她忙到夜半,他卻也差不多,這般才正常,今日他這樣,倒是叫慧安覺著狐疑。

待收拾齊整,慧安起了身,帶上梁帽,正欲出門關元鶴卻是也跟著站了起來,迎上慧安詫異的目光,卻道:“今日我空著,陪你。”

慧安一怔,只如今時辰已經不早,她便也不多言,笑著道:“好啊,榮幸之至呢。”

兩人并騎到了臨牧所,云大人等人正好出來,故而慧安便也不再進去,直接便和關元鶴到了軍營。

待下馬時,慧安一腳踩著馬鐙,身子一翻,卻覺腰身一輕,傻眼間已是被關元鶴攔腰半是抱著地放在了地面上。

她馬術極好,便是不好,也不至于下個馬也要人如此啊……何況這還是眾目睽睽之下,慧安搞不明白關元鶴今兒是哪根勁兒搭錯了,不覺呆愣地瞧著他。

關元鶴卻是溫柔一笑,道:“夫人這兩日太過勞累,又將出月子,身子尚未恢復,下馬之事便由為夫代勞吧。”

慧安聞言滿頭黑線,面孔唰的一下就紅了,只覺著關元鶴的話怎么聽怎么叫人覺著有歧義。這也好在是在民風開化的邊關,若然是在京城,她真就沒臉見人了。

她雙滿月都出了多日了,哪里就是剛出滿月,慧安心中腹誹著,卻見那邊已被關元鶴震僵了一片人影。

云大人等人不免打趣兩人幾句,慧安紅著臉應了兩句,尚未走到馬廄,卻聽那邊傳來一陣的震動,也不知有人奔過去喊了些什么,圍著馬廄的一群浩浩蕩蕩的兵勇登時便呈鳥散狀,竟是眨眼睛風卷云蕩般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都說東亭侯和夫人伉儷情深,今日下官才算得見,名不虛傳啊。”

“哈哈,東亭侯對夫人甚是維護啊。”

……

幾位年輕點的獸醫打趣著道,慧安非是傻子,昨日和將才都不曾反應過來,那是因為自到了邊關她一門心思都用在了醫治馬病上,腦子真有些不夠使,如今聽聞這些人的話,又想想那群莫名其妙圍在這邊的兵勇們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即便面色更紅,不由瞪了關元鶴一眼。

關元鶴卻是挑眉,面上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經。慧安便抽了抽唇角,直接忽略他進了馬廄。

今日慧安和云大人并一群獸醫細細就昨日商定的三種病進行了驗證,排除了一種,就另兩種卻是再次爭論不休起來。

眼見著一日又要過去,云大人便令慧安和他各自帶著一隊人,按兩種病癥對馬兒進行診治,瞧瞧效果才說。

慧安應下,這便又說起兩人昨夜一致商討的關于控制病疫傳播的事情來。

“這里通風如此不好,是不行的。老夫和沈大人商討,決定將那些病重已然無救的馬舍棄,直接拉出去掩埋。將馬廄后頭的墻盡數開通,令空氣流暢起來,另外清出來的空地也要灑上生石灰,馬廄中也要令人每日清掃。自明日起在校場上熬祛病預防感染的湯藥,凡是接近馬廄的兵勇每日需地喝上一碗……”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又有人補充了兩條,云大人才道:“只是做這些卻是需要兵勇們配合出力的,近來兵勇們都躲著馬廄走,讓他們來清理病馬,還要打掃馬廄卻還得和這營地的守將協商,此事……”

云大人尚未言罷,外頭關元鶴卻突然沉聲道:“此事便由本帥和閆將軍商討吧,云大人放下便是。”

云大人聞言自是欣喜萬分,要知軍中別說是小將領,便是那小兵也都是瞧不起獸醫的,只覺著他們萬分的卑賤,云大人領著眾獸醫博士來這軍營,本是打算就駐扎在軍營中,就近照看病馬的,可是無奈軍中給獸醫們安排的住所竟是連馬廄都不如,就這事吵鬧過卻也無能為力,最后還是云大人帶著諸獸醫退讓,每日都返回到雁城的臨牧所,翌日再往此處跑。這樣每天在路上花去的時間便有兩個時辰之多,軍中將士們似是覺著馬生病便該他們獸醫來管,將士們是打仗的,培養一個士兵比一匹馬可要花的年歲多,故而根本就不愿士兵靠近馬廄一步。

而大輝的獸醫本就奇缺,還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憑借他們又如何能夠將這馬廄打理妥當,如今云大人說出這話來心中卻也忐忑,怕守營將士不買他的賬,可如今關元鶴既然開了口,那可真真是太好了,什么問題都解決了嘛。

登時云大人只差沒感動的老淚縱橫,連聲道了謝,卻心思一轉,又道:“老夫本是欲領著同僚們住在這軍營中的,可……”

關元鶴聞言卻不待他說完,便道:“恩,此事閆大人和本帥提起過,閆大人是恐士兵們無狀驚擾了各位大人,又擔憂軍營條件太過簡陋這才勸大人們回城安歇,這也都是為了諸大人們好。”

慧安聽他這般說,因為不知道軍營中的情況,便也沒有多想。云大人卻也不好再說什么,笑了兩聲又謝過關元鶴便作罷。

那邊云大人等人上了馬車,這邊關元鶴示意一個士兵過來,吩咐了兩句便也和慧安打馬回城。行在路上慧安終是忍不住,道:“這軍營離城太遠,如此來回奔波確實不便。若是能住在軍營,倒方便極多。”

關元鶴聞言卻沒搭腔,笑話,早先他又不是不知道軍營中的事兒,若慧安不來邊關,他自會看在慧安的面上為云大人等人安排的妥妥帖帖。

可慧安要來,若是讓云大人等人住在了軍營,以他夫人這敬業的精神,還不得天天也窩在這里,這和將她扔在狼窩里有啥區別。

見慧安嘟著嘴囔囔關元鶴便道:“早晨空氣好,多跑跑馬對身子也好。”

而此刻的軍營中,大胡子閆將軍正令鼓手擂鼓令全軍將士在校場集合,眾兵勇不知發生了何事,雖是在第一時間肅正了軍容,可面上卻都有狐疑。

而鼓聲落下,閆將軍卻是大喝道:“諸將士聽令,立即清點各軍壘人數,昨日和前日凡是靠近過馬廄的兵勇,統統出列!若有違令者,立懲不怠!”

命令傳下,軍中有片刻的紛亂,只因這將令沒說為何讓大家出列,這便讓眾人心疑是不是那馬瘟擴大了,真傳染給人了,這兩人為這美色不怕死靠近了馬廄的兵勇們登時便都驚慌了起來,那些和這些人一個營帳的也騷亂不已。再加上校場邊上開始支起爐灶,說是要熬中藥,這些人更是認定了心中想法。

因懼怕感染瘟疫,想盡快接受治療,靠近過馬廄的人登時便不敢延誤紛紛站了出來,閆將軍等了片刻,見再無人出列,這才道:“現在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們完成!自明日起,你們便由許千夫長統領,聽憑太仆寺云大人調遣,全力配合醫治馬瘟,不得有誤!有不尊令,臨陣脫逃者,皆軍法處置!”

登時那些出列的士兵便傻眼了,閆將軍卻背著手往營帳走,心道,那東亭侯是個什么主兒,那就是個冷面閻王,六親不認,睚眥必報的。這些小兔崽子們還真是不要命了,惹誰不行,偏去惹頂頭上司,害的格老子的他也跟著挨罵,真是人若倒霉,喝水都塞牙縫。一個嬌滴滴的貴婦人,你說你沒事干嘛要跑這軍營來攪和馬瘟的事兒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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