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三臣没有骑马,但却冲在最前面,他挥舞着一柄寒光闪闪的战刀,只是这战刀略显奇怪,看长度有点像环首刀,可它又有一个很大的曲度,刀背也要厚得多;可说它是弯刀,它又比草原上常见的弯刀要长一尺,宽两寸,而且它的曲度,又比寻常弯刀要小,只是很随意地收了一条弧线。
龚屯长指挥弓箭手们射出第一轮箭,立刻有二三十个黄巾军汉扑倒在地。黄巾军汉的阵型,就像挨了一拳的海绵似的,中间塌进去一大块。然而黄巾军汉们的斗志却比看上去的要高不少,他们冲锋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弓箭手们只来得及射出第二轮箭矢,就不得不与黄巾军汉们短兵相接,直到这时,那些辎重兵们也还是没能让车阵成型。
相三臣是第一个扑进车阵的,造型诡异的弯刀一挥,便将一个弓箭手拦腰劈断。接着右手手腕用力一旋,就削去了第二个弓箭手的右臂。龚屯长大惊,扔掉步弓抽出腰间的环首刀扑了上去。跟别的弓箭手不同,他出身上谷游侠,自幼好勇斗狠,刀法娴熟。
相三臣见有人敢迎上来,不禁勃然大怒,舞起双臂,巨大的弯刀舞得跟车轮一样,两人“乒”“乒”“乓”“乓”地过了五六招。虎背熊腰的相三臣是越战越勇,龚屯长则涨红了脸,右手酸麻得厉害,而且,手中的环首刀,竟然被劈出了四个深约半寸的缺口!
“哈哈哈哈!”相三臣狂野地笑着,如同一头脱了缰的野牛,不要命地撞向龚屯长,“砰”环首刀终于抵挡不住巨型弯刀的进攻,断成两截,“咔嚓”一座血泉忽地从龚屯长的脖颈上升起,将他的头颅,顶起两三尺高。
“传令,一曲从右边包抄上去,在车阵与车阵外的山贼之间建立防线,切断车阵内外山贼间的联系。”
“诺!”
“传令二曲,支援辎重屯,务必全歼车阵内之敌。”
“诺!”
当即鼓号齐鸣,四百多名云部士卒从树林当中杀出,如同两股洪流,席卷挤在车阵外围的黄巾军汉。“轰”的一声,两军挤在一起,互相推搡,谩骂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光宝山急着要在梁祯面前表现自己,尽管他也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些山贼,有不少就是自己当黄巾时的袍泽,但他还是视若无睹,一把环首刀“呼呼”地砍着,从那些个毫无准备的黄巾军汉背后,砍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由太尉府监造的制式兵器,虽说综合成本是最低的,但它的锋利程度,可一点也不逊色于相三臣手中的私人宝刀。光宝山没花多少力气,就砍掉了一个黄巾军汉的脑袋,然而,这喷涌的血泉之后,却忽地出现了一张豹头虎须的脸!
“该死!二曲乱了!”独眼猛地一跺脚,“司马,我带人去将他们稳住。”
“不,四郎,带上三曲一屯,跟我来。”梁祯右手一举,拒绝了冯良的建议,“你带着三曲二屯,留在这,防止徐无县的山贼回援。”
“诺!”
梁祯在混乱不堪的车阵中发现了相三臣,所以他决定亲自出击——车阵中的官军兵卒还黄巾军汉,起码有三百人,然而只有这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身边,方圆四步之内,只有尸体而没有活人。
黑齿影寒一连下了十道军令,也就是说,一屯每个什的什长,都收到了只对本什有效的军令。他们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军令中的构想,变成现实。
这是一个倒“个”字形的阵型,三个什是那一“竖”,不过这一“竖”的最前面是尖尖的,六个什组成上面的那个“八”字。最后一个什,则作为游兵,游离在外,负责警戒或支援。
汉军的基础作战单位是伍,由一个伍长以及四个士兵组成。而通常,这五人是站成一个“器”字形的,四个士兵分守四角,伍长站在中间,恰好可以指挥四个兵士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而同一什的两个伍,也要前后错开,以便相互支援。
伴随着“轰”的一声,三五个拦路的黄巾军汉被军阵蛮横地撞上天空。
“一直前进,别停下!”一屯的屯长就站在第一个什的后面,此刻他立刻高声吼道,“二、三左右分开!”
紧跟在一什后面的两个什立刻往左右分开,跟一什形成一个“品”字形,相互呼应。
“护!”眼尖的相三臣立刻发现了官军的生力军,当即立定,双臂一挥,吼声如雷。立刻有二三十个黄巾军汉从混战中脱身,围在相三臣身边,由里向外一共围了三圈,最外圈的拿着刀、剑、棍、锄,里面的人则拿着竹枪、自制铁枪、长戟。
“切割!”黑齿影寒一声令下。前阵的三个什再次分开,头什三什往左,二什往右。而后面组成字“八”的六个什,也各自按奇偶数往左、右散开,跟着头什、二什一路往前推进,整个阵容看上去,就是一个雁行阵。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雁形阵的两翼便合围完毕,而各什之中,单数伍朝外,警戒车阵之中,正跟辎重屯兵卒搏斗的其他黄巾军汉,双数伍则朝内,将寒光闪闪的刀戟对准了相三臣及其卫队组成的圆阵。
相三臣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官军对他完成包围,只是他接连让卫兵冲了两次,都无法扰乱官军的行动,反而又因配合缺乏的原因,折了五六个人。这等于将相三臣圆阵的三个圆圈削去了半个。
“攻!”梁祯环首刀一举,喝道,“斩贼将者,赏房赏地!”
“杀!”内圈的兵卒一声齐喝,一并往内推进,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犯下了第一个错误——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心太急,一听到钱,就变得狂热,于是原本严整的军阵,因每个兵卒的步速都不相同,而出现了缺口。
这一切,梁祯和黑齿影寒都看在眼里,然而他们都无法及时纠正——就像临阵磨枪永远行不通一样,在校场上没能解决的问题,在战场上也解决不了。
相三臣立刻指派三组九个勇士,呈“品”字形,扑向他认为最有问题的三个官军伍,这三个伍,要么是伍长自己太过心急,冲在所有兵士前面,要么是伍长太过紧张,忘了让前面的兵士走慢点。又或者是伍长没能及时制止站位下两角的兵士冲到上两角去。总之这三个伍的站位,都有松动的迹象。
三组黄巾军汉,只有一组取得了成功,他们成功地砍杀了两个跑得太快的兵卒,然后刀锄齐出,要去围攻门户洞开的伍长。
“健儿们,跟我冲!”相三臣立刻抓住机会,巨大的弯刀一举,便产生了不亚于将旗的效应,二十余黄巾军汉立刻紧跟在他后面,扑向那个减员将近一半的伍。
“将后备什调过来,填补缺口。”梁祯道。
黑齿影寒手一挥,身后的什长立刻引兵而去。
相三臣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哪怕被群狼围在正中,哪怕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却依旧斗志昂然,每到一处,必定带起一片哀嚎,他那把巨型的弯刀,早已被鲜血浸得换了一层颜色,可对鲜血的渴望,却是一点不减。
官军败下阵来,折损了好几十人,而相三臣身边的黄巾军汉,却还站着近一半。
“阿牛,我要他的头。”说完,梁祯忽然举起两只手指,“谁能将他的脑袋带给我!按先登记功!”先登之功,不仅意味着下半生衣食无忧,更意味着,从此跻身小地主阶层,要是下一个足够争气,说不定,就真的光耀门楣,翻身做主了!
“诺!”章牛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巨斧一挥,如同旋风一般,将两名护在相三臣身边的黄巾军汉砍作两半,然而他这一粗暴的举动,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关注,那些个黄巾军汉仿佛不要命了一般,一个个地转变方向,径直来围他。
黑齿影寒的脸色,越发阴沉,因为她意识到,梁祯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冲着重赏而去的勇夫,不会有袍泽。而在军阵对决决定胜负的年代,失去了袍泽的支持,哪怕是霸王本尊,也只能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
而且,勇者的死,会极大地打击庸者的士气。
相三臣体内,有着用不完的劲,巨大的弯刀被他舞得跟风车一样,刀锋所到之处,人马俱碎。三个弹指不到的功夫,四个冲上去的勇士,便全部身首异处。
余下的兵卒无不大惊,更有甚至,不自觉地退后了两三步。跟守住外圈的兵卒撞到了一块。
“哈哈哈哈哈哈!”满身血污的相三臣放声大笑,声音足够震裂人的心肺,“一群渣渣!”
梁祯顿感压力山大,似乎就在转瞬之间,他由胜券在握,跌倒了兵败的边缘。因为他的部下已经丧胆,要冲锋,就只能他自己身先士卒,要是他稍有迟疑,说不定,就会登时鸟兽作散。
梁祯红着脸地承认,在这紧要关头,他怕了。一如当年,在上障塞遇到鹤顶红的偷袭时一样,他的内心,还不够强大,起码,还没到一个真正的别部司马该有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