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纪等人虽说已经谋划了十多年,但终究因为实力有限,而无法达成他们的目标。虽说,他们成功杀死了令狐邵,但却没能击败闻讯前来保护华歆等人的典农中郎将任 峻。双方在邺城的街巷之中战至拂晓。耿纪等人的乱兵便因担心天亮以后,容貌被认出,而一哄而散了。
但尽管如此,这一夜的大火,依旧让邺城乱到了极点。尤其是北城,各高官府邸无一不是大门紧闭,所有家丁各执器械,守在门后的。因为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邺城,究竟是掌握在谁的手中。
而得救的华歆,同样是这种心态,在他的建议下,任 峻率兵将尚书台的官吏们护在城中,而后从东门撤出了邺城,然后在自己的营地之中,划出了一片营房,供他们暂避风头。
辰时前后,贾诩也领着他的私兵赶到任 峻的营地。贾诩是从梁祯起兵伊始,就追随至今的元老,再加上极善做人,因此他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文官之间,都享有极高的声望。而大伙见他安然前来,心神也都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只是,大家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很快就被涌出城的乱军给吓得再次悬了起来。原来,耿纪等人之所以敢悍然在防卫最森严的邺城搞事,自身的实力必然是不可小视的。别的不说,这邺城的华服者之中,就有不少是明里暗里偏向他们的。
因此,耿纪等人仅仅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再次凝聚起部曲,并且用令狐邵的印信,来假借他的名义,以发动邺城的居民,来攻击城外任 峻的军营。所幸,任 峻本人虽说典农二十多年,但排兵布阵却是一点也没落下,再加上有贾诩这一算无遗策的谋士在,耿纪等虽说人多势众,但却偏偏攻不进任 峻的兵营。
到了下午,金祎见一时半刻之间,奈何任 峻等人不得,于是就向耿纪建议,让他以令狐邵的名义,传檄冀州各郡,说任 峻意图谋反,劫持尚书令华歆,要求各郡派兵协助耿纪等人讨伐之。
耿纪找来吉本等人商议了一刻钟,然后就同意了金祎的说法。只是这檄文发出去之后,确实是有兵赶来了,但却不是耿纪等人所希望的,糊里糊涂的郡国兵,而是一支打着“梁”字大旗的骑士。
试问这河朔之地,自从梁祯率兵东征之后,除了威震塞北的梁武部外,还有哪支部曲是打着“梁”字大纛的?因此,耿纪等人的部曲,一见到这大纛,心就凉了半截。
而梁武,也着实不跟他们客气,跟华歆等人通过消息,问清这邺城之中的情况之后。当即下令,进城之后,凡持械于道上者,杀!
好家伙,这是二话不说,直接动刀的啊!于是,邺城迎来了,自建安初年至今,最为黑暗的一天,这一天,近万全副披挂的梁军甲士,持着寒气逼人的兵刃,在邺城的大街小巷上,见人就杀,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这邺城的街巷之中,就堆满了尸体,那滚滚的血水,直接令漳水也变了颜色。
梁武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杀尽了城中街巷上,所有持有兵刃的人。而后便正式入驻邺城,进城之后,他颁下了两道军令,一是出榜安民令,即令各部军士,见令封刀,勿再行杀戮,遇违律者,皆缚之官府。军士若有违令者,即斩!二是,逮捕作乱者令。因为,耿纪等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想要将自己完全撇开,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梁武率军赶来之前,华歆等人便已经查明,这邺城之乱的主谋,就是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金祎等人。所以,梁武率军进城之后,首先就派兵包围了这几人的宅邸,并在几刻钟的战斗之后,将这几人外加家眷,拢共数百人,一起押进了邺城的监牢之中。
自此,梁武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他在奏疏之中,对梁祯及梁茂所说的,自己率兵来邺城要做的所有事。而按照田豫的先前给他的谋划,此刻梁武应该立刻率部出城,而将邺城交还给华歆以及任 峻两人,由他们两人出面,维持邺城的秩序。
本来梁武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并且已经让偏将郝昭,率领大部分军士,依次离城。而他自己,则带着几十名亲兵,以及田豫,前往魏王府,拜见母亲。虽说,魏王府戒备森严,因此才没有被耿纪等人乘乱攻破。但毕竟,荀三丫就住在魏王府之中,梁武作为儿子,也确实应该在此时,前去向母亲问安的,不然就要被人指责有悖孝道了。
但变故,就在这魏王府之中发生了。原来,魏王府共有两个大区域,前面是魏王平日里处理公务之地。而后面,则是魏王及其家眷居住的地方,这一点,与汉帝的皇宫,也是相似的。而梁武是从正门进入魏王府的。因此,要想到后院去给母亲请安,就必须从经过前面的公厅。
而这个公厅,可不是简单的公厅,因为象征着魏王权势的王位,就在这公厅之中。而此时,公厅的门,并没有被关上,因此镶金描虎的王座,就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梁武只往里面看了一眼,魂便被吸走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摩,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座!
“我亦是魏王之子。”梁武喃喃道,一边在他全然不觉的情况下,走进了,这空无一人的公厅,走进了,这比西施更为诱人的宝座,“而且,是长子!”
这两句话,都是对的。因为自从梁昭死后,董白已然失宠,虽然,梁祯一直没有表态,要从两位妾室之中,挑选一人,来作为自己的续弦。但按照母凭子贵的铁律,还有两个儿子在世的三丫,就成了梁祯事实上的正室,而梁武又是这两个儿子中的老大,因此他的身份,就是如假包换的嫡长子!
许多年轻人总以为,自己能够看淡世间的功名利禄,就像史书中的诸多隐士一样,身虽在人间,但心,早已飞上了九万里之高的仙境。但事实上,他们错了,因为他们此刻的看淡,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斩断了红尘。而是因为,他们自生下来伊始,就没有获得,甚至近距离观察过这功名利禄。
梁武就是这样,在今天以前,他已经连续二十多年,宣称且相信自己对权位不感兴趣,只想当一个守卫边陲的将领。但今天,这一切,或许都变了,而这转变的发生,其实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
“武儿!”人的这一生,是注定要忘记许多东西的,但有一样,是无论何人,无论年岁几何,都不会忘记的,这就是母亲的声音。
“娘?”从幻觉中惊醒过来的梁武,立刻白了脸,不是因为母亲的容颜变化太大,而是因为,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酿成大错——他坐在了魏王的座位之上。不错,他现在正坐在,这天地之间,独属于大人梁祯一人的王座之上,而且双手,还不停地抚摸着,王座的扶手。
“你可算回来了!”三丫倒是没有在乎梁武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似乎在她眼中,这什么伦理纲常,都是不要紧的,唯一要紧的,就是儿子的安然无恙。毕竟,自从梁祯执意要将她的儿子们都送上战场至今,她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儿子们一面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
“娘!”看着扑在自己身上,泪流满脸的母亲,梁武心中因犯了大忌的惊恐,也消弭于无形,毕竟母亲温暖的怀抱,本就是用来化解恐惧的,不是吗?
三丫拉着比自己高了整整两个头的儿子,快步从后门离开了公厅,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而去。一路上,还不忘问长问短,不过却是,天冷的时候,有没有加衣服,被大雨淋湿后,有没有及时更衣,军中的伙食,是否合口这些。
这是梁武头一次觉得,这几个问题并不烦人且是那么的亲切。是啊,虽说在军中,这几个问题,也常有人问到自己,但从这些人的眼中,梁武所能看见的,都不是真正的关怀,而是别有用心的虚伪。
“娘,这几日,耿纪等乱贼,没惊扰到您吧?”直到被三丫扯进了内院,梁武才终于有了机会,向母亲表达自己的问候。
“王府高墙深筑,更有百千卫士,贼子就算有心,也攻不进来。”三丫露出笑容, 以宽慰梁武。
其实,这魏王府的实际意义,对耿纪等人而言,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大。因为梁祯此刻并不在王府之中,象征他的权力的魏王印与王旗,也不在里面。因此,对于势单力薄的耿纪一众而言,攻陷尚书台,夺取尚书令的印信,而后再传檄各郡,要远比攻破魏王府,而后徒劳地“惹怒”整个北方,助力要大得多——毕竟,梁祯在北方经营了将近三十年,支持者与默认者的势力之和,是要远远超出反对者的。
“如此,武儿也安心了些。”
“这次回来,武儿能够呆多久?”
母亲的问题,令梁武心中又充斥起了一阵,说不清的酸楚。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与母亲,是必然要聚少离多了。因为,大人梁祯在的时候,对他的防范,还不算森严,但等到他的弟弟,梁茂继位之后,一切就全都变味了。到时候,别说日日侍奉在母亲身侧了,能否保住性命,都得另说呢。
“等大人有令传来,武儿便会率军返回蓟城。”
荀南君突然握着了梁武的手,尽管她的手比梁武的要小了整整一圈,但却是要温暖许多。
“武儿,难道你就不想留在娘身边吗?”
梁武听了,心下先是一酸,而后道:“娘,武儿自然是愿意,日夜侍奉在娘身侧,只是武儿身负戍边之重任……”
“可你,已经这么做了。”荀南君的眼神,忽地一变。这是一种,她从来未曾表露过的,但对梁武而言,却是颇为熟悉的眼神。
“娘?”
“娘带你,去见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