鄜城的城池建在沟壑之中的一块空地之上,共有五条道路与外界沟通,从高空上看,整个鄜县辖地,就如同一个手掌。城池建在掌心,五指则是那五条沟通外界的道路。

这五条道路分别是,长二十余里的太安原道,长四十余里的钳二原道,长六十余里的羊泉原道,长四十余里的柳池原道,以及长二十余里的雨家原道。梁兴在这五条路上,各构建了一座营寨,试图依仗沟壑险地,困守鄜城,以等待凉州的马超等人前来相救。

黑齿影寒当然不会让梁兴遂愿,于是便分派五将,各率兵众数千,五道进兵,共击鄜城。这五将分别是,走太安原的马铁,走钳二原的马休,走羊泉原的贾逵,走柳池原的王双以及走雨家原的梁宪。

其中,钳二原与羊泉原由于距离较远,因此仅起牵制之效,并不直接参与对鄜城的进攻。而雨家原则由于是通向凉州的大道,因此走这条路的梁宪,主要任务也不是攻城,而是拦截可能从凉州赶来救援鄜城的叛军。

因此,真正参与攻城的,便是走太安原的马铁,以及走柳池原的王双。其中,王双率领的,是他自己招募的三辅恶少年,以及郑浑率领的数千州郡兵。而马铁率领的,则是他以马家的名义,从西州招募而来的羌氐军汉,以及梁茂率领的八百武安军。

显然,这个安排是黑齿影寒有意为之的,其目的,便是想让梁茂在此战之中,跟马铁以及他手下的羌氐兵将,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如此,待到日后梁茂继位为魏王之后,处理起西州的事务时,也能得心应手得多。

马铁也是个聪明人,看到黑齿影寒如此安排,便在私下里对梁茂说,这次攻打鄜城,主帅虽然是他,但他却愿意听从梁茂指挥。梁茂听后,心中自然是欢喜,毕竟他也是年轻人,也是爱表现的。

就这样,梁军在一个雨后的早晨,乌泱泱地扑向鄜城。这是一次几乎毫无悬念的战斗,因为梁兴既不得民心,也不得军心。不错,他的部曲,要么是被他的乱兵弄得家破人亡,而不得不加入进来的三辅居民,要么就是纯粹为了财帛,而跟随他的,羌胡汉叛军。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极易一哄而散。这不,梁军的第一轮进攻,就抢下了鄜城的南墙,一刻钟之后,就夺过了城门。辰时未半,鄜城的东门便被打开,梁兴领着数十亲信,冲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夺路而逃了。

只是,他又哪里能够走得了?梁茂早在这鄜城四遭,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上钩呢!

建安二十二年冬,鄜城被梁军克克服,为祸关中二十余年的梁兴被捕,与他一起被俘虏的,还有数千叛军,以及过万家眷。

“不知公子认为,这些人当如何处置?”

梁茂在获胜的第二天,就被黑齿影寒叫回长安,他将在这里,学习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俘虏的处置。这是一门艺术,处理得好,那就如当年的汉太祖刘邦一样,一路招降纳叛,短短几年之间,天下尽服。若是处理不好。那就是项羽叛乱不止的故事了。

“咳咳。”梁茂轻轻地顶了顶鼻子,片刻之后,方道:“梁兴以下,部曲千人,可尽诛之。余下,编入杨将军、马将军、张将军之部曲。”

梁茂所说的部曲千人,就是梁兴麾下的那一千随他征战多年的军卒,这些人,基本都是中平年间闹起来的凉州叛军出身,自董卓之后,已经祸乱关中二十多年了,正所谓血债累累。

“姑姑?”

梁茂的话,已经说完许久了,但黑齿影寒却依旧是那副,左手托腮,双目迷离的模样,似乎是正在思考什么东西,以至于出了神。

“公子可曾记得,袁本初、刘景升故事?”

这话,令梁茂一愣,因为这两人对他而言,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说熟悉,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年代,距今并不遥远,而他们的生平,也是在跟荀攸读书的时候,后者重点讲述的。说陌生,是因为梁茂尚未到记事之日,这两人便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此,在梁茂的印象之中,这两人对自己的影响,是微乎其乎的。

“姑姑之意,可是日后立储,当以长不以贤?”梁茂并不顾及别人提起立储的事,虽说他自己就是立储以贤,不以长的受益者。

“不。袁本初、刘景升生前,乃当世英雄。可身后,却是诸子尽丧。”黑齿影寒边摇头,边道,语气甚是伤感,“公子是要君临天下的人,这君位,将给公子带来无尽的财帛与佳人。但公子需谨记,南面的刘玄德、孙仲谋,亦是志在四海之人,若是公子稍有松懈,安于酒色,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

梁茂轻轻地用手抹了抹额头,因为这个方面,他确实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毕竟对他来说,仍然存世的孙刘,就跟那已经作古的袁刘一样,遥远而不可触碰。

“茂儿谨记。”

建安二十三年,梁军在黑齿影寒的率领下,正式进军凉州。而他们的第一个敌人,不是凉州新锐马超,而是在西州作乱了数十年的韩遂。

韩遂的一生,是多舛而传奇的一生,从一个劝何进锄奸的热血名士,到令大汉天子闻之色变的叛军首领,再到现在,龟缩于氐人部落之中的迟暮军阀。

“梁兴玩得是刀兵,而韩遂……”黑齿影寒说到这,先是一顿,而后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是人心。”

所有能够在一地纵横一生的枭雄,在玩弄人心的方面,都一定是一把好手,要不然就凭乱世那浮躁的人心,膨胀的欲望,一个不懂得人心的人,是根本走不远的。李傕、郭汜这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对梁兴,当赶尽杀绝。可对韩遂,则应迫其远遁。”贾逵跟随钟繇管理西州事务,也有将近十年了,因此在如何对付韩遂等人这方面,他获得了很高的话语权。

“凉州之乱,经年不息,在于当地汉羌氐混杂,矛盾重重。”郑浑是因为抚民有功,才被梁祯升任为左冯翊的。而他到任之后,察觉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中在经过将近三十年的战乱之后,士民离散,田野荒芜,继续补充人口,“以浑之见,将军不妨迁移凉州民众,以充实关中人口。”

只不过,郑浑的这一计策,要落到实处,难度颇大,因为此刻的关中,仍旧非常贫瘠,根本就无力,承担迁移民众所需要的巨量花销。

“昔年,迁移荆州士民至关中,短短三年,便耗费数万万。如今,要迁移凉州士民至三辅,所需财帛,必以亿计算。”贾逵一个劲地摇头,“可自建安初年起,征战连年不止,府库空竭,又如何能再承受,这徙民之费?”

“梁道此言,差矣。”郑浑听了,只是一笑,而后在棋盘上落下一黑子,“三年前,我军征汉中,有人劝镇西将军迁徙汉中士民至关中。梁镇西不愿,言这迁徙,会让百姓受难。”

“只是如今,汉中已非国家所有,百万士民,亦尽数落于刘玄德之手。”郑浑边说边摇头,“百万民众,翻越秦岭,纵使百人存一,于国家,也有益处。可留在汉中,纵使一人不死,于国家,也是巨大的祸害。汉中如此,凉州亦是如此。”

郑浑的话,站在庙堂的高度来看,是一点儿也不错。因为如今的汉中,在诸葛亮等人的治理下,早已走出了当年的战火所留下的阴影,其充足的人口,富足的库房,也为刘备军的翻山远征,提供了充足的后勤保障。

反观关中,因连年的战乱,以及并不恰当的治理,尽管潼关之战已过去将近十年,但如今,却仍旧是一副百业萧条的模样。到时候,一旦刘备从汉中出兵,如此虚弱的关中,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如若迁徙凉州人口,西州强宗豪右,必然怨声载道,此刻,若是刘备兵发凉州。只怕,凉州不保。”郑浑的迁民策略,可谓之疯狂,因此一提出,就遭到了贾逵的连声反对。

“凉州久染羌胡风气,民众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们再好,刘军一到,他们亦不会替你赴死。既然如此,还不如尽数迁徙入三辅。以免其为刘玄德所用。”

就这样,互不相让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

黑齿影寒没有表态,不是因为她心中没有自己的答案,而是因为她在给机会梁茂,让他来做出自己的决定。毕竟,以后的他,迟早是要一人独断这天下事的,因为当他坐在这魏王之位上时,身边的所有人,能够做的,都是就一件事,给出自己的建议,至于采用与否,全凭梁茂的态度,当然,梁茂也必须为他的决策,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刻钟之后,梁茂终于开口了:“当依文公之见。”

不错,亲眼目睹哥哥不迁汉中之民的决策,从而让刘备在极短的时间内,实力大增的梁茂,毅然选择了,尽迁凉州之民,这一条,违背圣人之说,但绝对能让凉州变成一块,无论是对刘备,还是对梁祯而言,都是鸡肋的道路。

在天汉这种体量的帝国之中,任何个体,都是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