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只看建安二十年的头三个月,那这一年,一定是梁祯的幸运之年,正月,梁祯率军在吕梁山大败鲁肃率领的孙权军,斩获数千人,二月,梁军步骑六十万,逼近寿春,十天之后,寿春城破,守将凌统 战死。
凌统可是江东十二虎臣之一,他的战死,给吴军士气所带来的打击,无疑是极其巨大的。而梁军经此一战之后,更是气壮山河,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大有就此一统江东之势。
三月,华歆、王朗等一众士人正式上书汉帝,请求汉帝表彰梁祯重塑河山之功,破格册封梁祯为魏王,并从冀州割出十个郡,作为梁祯的封国。此疏一上,朝野俱震。太仆杨彪当即表示,有太祖遗训在此,非刘姓不得称王,因此华歆等人的用心,是险恶的。
杨彪并没有直接谴责梁祯的不臣之心,而是借以太祖刘邦当年那句“非刘姓而王者,天下共诛”的祖训,来指责华歆、王朗等人意欲置梁祯于不义之地,进而要求梁祯除掉这些人。
杨彪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其人又出自同为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江湖之中,都享有崇高的声望,因此他一开口,华歆和王朗等人,就立刻陷入了不义之地,士林之中,讨伐他们的言辞,亦是不绝于耳。
梁祯是在四月初接到华歆、王朗等人正因提请给自己封王的事,而被口诛笔伐的消息的。当即,他就下令停止向合肥进军,同时,留下徐晃镇守寿春,五天之后,更是下令诸将率军各还本州,而自己则带着从邺城来的中 央兵团,返回邺城。
若是从纯粹的军事角度来看,梁祯无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孙权早在得知寿春城破,凌统 战死之后,便率军退还江东,仅留下猛将甘宁,率领一万多军士,驻守在孤城合肥。要是此刻,梁军乘势猛攻合肥,那合肥城,十有八九是要归梁祯所有的。
但若从全局来考虑,这个决策,也不能说是错,因为坐镇尚书台的华歆,已经被来自士林的攻击给搞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操办东征大军的军资的输送?而且,华歆、王朗等人不过上了一封奏疏,就引起了这么大的一片声讨之声,这还只是在明面上的反对声,暗地里呢?会不会又有第二个董承,在密谋“衣带诏”?
因此,梁祯才会连合肥都不打了,带着部曲就往邺城赶,以试图在矛盾变得不可调和之前,率重兵赶回邺城,以震慑住庙堂中的那一帮蠢蠢欲动的野心家。
只是,俗语有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梁祯想到了邺城可能会出事,因此急不可耐地往邺城赶。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可以通过舍弃合肥的方式,来扼杀了从邺城诞生的阴谋,但却无法保证,在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不会发生任何灾祸。
这件事,还要从建安十五年说起。当年,黑齿影寒率军平定关中后,梁祯的谋士们,总共替他提出了三条建议,即东、南、西三个战略方向。其中,上策是取寿春、合肥,因为这一路上,都有河网相依,军资转运便捷而成本低廉。
中策是取襄阳,因为这襄阳乃是荆州北上中原的门户,若是能够将其掌控在手,那刘备就算北伐的执念再深,也会因襄樊防御体系的存在,而不得不望江长叹。
下策是先取凉州,后取汉中,安定关中的同时,从北面威胁益州,以增加刘备的压力。
此三策,无论梁祯最终决定采纳哪一条,对孙刘而言,影响都是巨大的,因为上述的这些战略重点,一旦为梁祯所占据,那统一战争的主动权,便会被梁祯牢牢地握在手上。但只惜,这三条计策,梁祯虽然都听进去了,但却没有从中采纳一条,而是打算见步行步,因为这襄阳、寿春和合肥、凉州和汉中,梁祯都想要。
而众所周知,都想要的结果,就是都得不到。或者说,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得到。
除了在大的战略方向上,梁祯举棋不定之外,在小的方向上,他也是谬误频出。就拿这关中来谈,无论是荀攸还是黑齿影寒,都再三委婉地道明,欲取汉中,必平凉州。如此,大军方可安心入蜀,而不必担忧背后的陇地。
但梁祯,却将这最重要的决策,交给了梁琼来做。而他又恰恰“忘”了,梁琼和黑齿影寒不和,因此为了无论是为了拔高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在梁祯面前,证明自己比黑齿影寒能干。梁琼都必须采取与黑齿影寒所说的,完全相反的策略,如此方能证明自己技高一筹。
梁琼的这种心思,贾诩知道,荀彧知道,荀攸知道,钟繇知道,黑齿影寒知道,法正知道,黄权知道,就连梁祯自己,也是知道的。但鉴于种种原因,梁祯一直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如此,便给了法正、黄权可乘之机。
只惜,法正和黄权不是贾诩或荀攸,他们的建议,言辞一点也不委婉,不,他们甚至懒得用言辞来说服梁祯,而是直接采取行动来向梁祯证明此举之弊端,而这行动结果便是:梁军汉中兵团全军覆没,主帅梁琼兵败身死!
建安十九年冬,刘备依法正、黄权计,率军抢占定军山,杀败驻防此地的两千梁军。梁琼闻之,果然亲率大军前来相救,而后被赵云依山阻击,两军相战于山南洼地。
一天之后,赵云不敌,率军退上定军山。梁琼进而率军围困定军山,在山南与山东,分别扎营,试图将刘备困在山上耗死。
但是,梁琼错算了一点,那就是以南郑为首的整个汉中南部,都已经处于刘备的掌控之中。陈到的部曲虽然人不多,但万多人也总是有的。因此刘备尚未被梁琼困死于山上,梁琼及其所部的梁军,反倒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险地之中。
此时,若是换做张郃等将,先不说他们用兵根本就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等危险的境地之中,就算真的不幸置身此等死地,第一时间也是放弃原有的既定目标,率军后退,若是实在挣不脱,壮士断腕亦非不可能。
但梁琼不同,因为他实在太过渴望一场胜利了,一场不亚于潼关大捷的胜利!而这种对胜利的执念,蒙蔽了他的双眼,迟滞了他的神经,让他即使明知再这样下来,形势会越来越差,但他就是不肯下令退兵,反而固执地屯兵仰天洼之中,试图寄希望与时间,能够给他带来,创造胜利的条件。
只是,这种等待,是注定换不来好结果的。
建安二十年正月,平西将军琼,中法正奇计,为备将黄忠所杀,所部皆溃,自相践踏,死者满谷。备复还取广石,三天,垒破,斩颙,降者七八千。
梁琼、赵颙的先后战死,登时使汉中的局势无可避免地滑向崩溃。因为,当消息传到张鲁城时,城中的,关下的数千军士,也是军心大动,短短一个时辰,就发生了七八起变乱。纵使杨秋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令整座要塞恢复秩序,更莫论抵御接下来,刘军那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攻势,直到魏公亲率大军来援了。
于是,杨秋只好下令,将要塞库房中的甲杖辎重,全部搬到阳平关下,纵火焚烧,而后全军分部退还关中,试图避免全军覆没的惨剧。
但直到此时,因梁琼战死而引发的余波,仍尚未停止。就在梁琼战死的同月,阴平氐人雷定率军叛乱,聚众七万余,败强端,沿下辩道,杀向武兴!好家伙,这一下,直接给正在武兴一带跟张飞部对峙的梁昭、贾逵部,给堵在了茫茫的秦巴山地之中!
建安二十年夏的邺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因为城中,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喜事,魏公梁祯,大宴公国中的文武,以庆贺去年和今年年前,在徐州取得的,对孙权的胜利。
年老的魏公,穿着深色的缁衣,端坐在高高的主台上,面前,是摆满了酒肉蔬果的案几,身后,黑色的屏风两侧,立着天子赏赐的虎贲,以及象征着天子所赋予的,人臣所能获得的最高权力的节钺。
魏公的眼中,是坐满了宾台的群臣,以及站满了整个校场的军士。除了眼前的数十人之外,其余人的脸孔,都是一模一样的——小小的,模糊不清的。这是三十年前的梁祯,所梦寐以求,但也从不敢相信的场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有这从边地戍卒,成为大汉魏公的一天。
而且,这魏公,还远不是他人生的终点——只要西州再传来一封捷报,一封如梁昭那般,在局部战场之中,赢得一场胜利的捷报。
果然,西州的梁军没有令魏公失望,就在梁祯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骑着白马的骑驿,从远处飞驰而来,骑驿手中高举着的,正是插着鸟羽的军书。
“这一樽酒,祯敬诸位。”梁祯见了骑驿,心中也安定了下来,双手举起酒樽,遥敬在场的所有人,“是诸位的夙兴夜寐,六州方能平定,生民方可安宁。”
一樽饮毕,梁祯又将酒樽重新斟:“这第二樽酒,祯敬荀公,敬张将军白骑,敬章将军牛,敬所有,为了天下一统,而倒下的文武的英灵。”
此时,那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骑驿,也已经在引领下,通过校场中的黄土道,赶到了高台之前,而梁祯也斟好了第三樽酒,只待骑驿送上,他这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而后就以此为据,进位称王,同时册封文武。
军书被卫士从骑驿手中接过,而后递到了魏公手中。魏公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了寻常也难得一见的,掩盖不住的笑容。军书被魏公拆开,魏公的眉眼之间,也染上了笑意。
文武们的心,都是紧绷着的,他们看着魏公,期待着魏公,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