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的最后一天,梁祯终于收到了老兄弟们送给他的新年贺礼——关中十将大败而逃的消息。军书上说,黑齿影寒先以三万材官,正面迎击十万叛军,双方足足血战了一整个白天,而后在天即将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梁琼率领的骑士突然从叛军的侧翼杀出,同时,早已投诚梁祯的杨秋,也阵前倒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战场正面的叛军,杀得大败而逃。
“成宜、李堪授首。马超、韩遂,梁兴、马玩等仅率数千骑逃脱。”宣读军书的时候令狐邵脸上,也不禁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因为这可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一场足以重振梁军军威的大胜,“我军追杀四十余里,斩首两万余级,俘获叛军、民众、马匹牲口各数万计。”
“好!好!”梁祯听罢,自然是喜出望外,那因久病而憔悴的面容,也焕发出了几丝红光,“此战之后,关中可定。我军南可进取汉中,北可平定雍凉。”
“那不知太师之意,建安十六年后,我军是应西讨刘备,还是东征孙权?”令狐邵是梁祯军营的长史,所谓的长史,就是幕僚之长,梁军每年的士卒征发, 军资调配,战略方向等等消息,可都是要经他之手来传达给各级军吏的。
这个问题,梁祯早在两月前,便跟贾诩、荀攸、审配三人讨论过了,当时,三人便都指出,关中地阔,而且脱离汉庭控制已有二十多年,民心难安,若想在短时间内恢复关中的秩序,就必须将大军留在那,以震慑凶徒。同时,汉中的地理位置,可远比合肥要重要得多。因此,三人的建议是,先取汉中,再征合肥。
“汉中扼守巴蜀门户。太守张鲁,虽得民心,但亦非刘玄德敌手。”梁祯在案几上摊开了舆图,“渭南之战,我军损伤亦有数万,故祯之意,大军就地休整同时令钟元常与张鲁交涉,让其早日归顺朝廷。”
“若是张鲁不降,则务必让大军,赶在刘玄德之前,占有汉中。”
“诺!”令狐邵道,而后双手递上自己方才急速写成的手稿,已给梁祯过目。
梁祯接过手稿,细细地看了三遍,反复确认手稿已经能够清晰地传递他的意思后,便点了点头:“去吧。”
确定了建安十六年的军事布局后,梁祯便要开始着手处理,大战之后最至关紧要的两个问题了:经济的恢复,以及将士的封赏。
因为,这关中地区,凋敝已久,士民多半流离,故而虽然梁军擒获了关中十将所辖的数万军民,但这么点人对于恢复关中的经济而言,仍然是杯水车薪。故而,梁祯只能够将主意,打在荆州的民众上。
因为这南阳郡,可是有两百多万人口,而且自建安初年,关中战乱不断起,关中的流民,便成群结队地外逃,其中有一些越过秦岭去了汉中,而更多的,则是东出潼关,去了富庶的南阳。
因此,在跟荀彧商议之后,梁祯决定,拜张既为雍州刺史,枣祗为雍州别驾,开始着手招募流散在外的关中士民返回原籍,以发展关中的经济。同时,为了尽快充实关中的人口,梁祯还下令,集中豫州、兖州、荆州的守寡之妇,青楼之妓,犯家女眷、豪强之妓等等,以统一配送到关中,一来平衡当地的男女比例,二来亦可解决将士们的婚姻问题。
而这两项与移民有关的工作,梁祯都交给了钟繇,让他全权负责。当然,作为一个执政多年的人,梁祯也知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越急反而越容易出错,因此他给了钟繇足足五年的时间来准备,而且约定,只要在考核的时候,关中的户口能够恢复到三十万户,就算钟繇有功。
也就是说,钟繇在这五年之中,能够完全总任务的九成,就有功了。
处理完关中的事务后,梁祯开始将矛头,转向了汉帝。不错,当梁军在潼关取得大胜以后,梁祯也获取了足够的资本,来向汉帝索取公爵了。当然,在正式让华歆鼓动侍郎们上书之前,梁祯还是让荀攸去再见荀彧一次,以试图说服这位,跟自己共事了二十年的老搭档。
荀攸去了整整十天,而后一脸颓丧地回来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荀攸,梁祯心下,登时又气又愁:“罢了,祯亲自去见一趟荀公吧,唉。”
这是三年之间,两人的第五次直接见面。除此之外,两人的联系,更多是依靠文吏的传话,亦或是信札的往来。这其中,荀彧和梁祯经常异地倒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梁祯完全没有做好,跟荀彧摊牌的准备,因此对于荀彧,梁祯只能像对汉帝一样,敬而远之。
建安十六年正月末的一天正午,刚刚下了早朝的荀彧,便在文吏的引领下,来到了中牟城北的一处军营。在这里,他见到了已经在此恭候了他一个早上的梁祯。
二十多年过去,荀彧仍旧如初见时那般,神采奕奕,气度不凡,眉宇之间,亦尽流露出王佐之才方有的英气。
这令梁祯很是羡慕:“二十年了,先生的身子依旧康健如初。只惜,祯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太师国之栋梁,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荀彧面带忧色道。
梁祯却是摆摆手:“唉,先不说这个。祯今日来,是专门来给先生道歉的。”
若是常人听了,只怕已是大惊失色,瘫倒在地只恨没有立刻晕死过去了。但荀彧就是荀彧,不仅眼眉,就连脸也没有抽哪怕一下:“太师何出此言?”
“当年,祯不顾先生的劝阻,执意称太师。想必早就伤透了先生的心。”梁祯说着,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此杯祯敬先生,权当赔罪。”
“太师二字,不过一官号。只要于私,无愧于心,于公,无愧于苍生即可。”荀彧笑道,但是却没有立刻举起茶盏,“二十年了,太师平公孙,讨袁绍,征鲜卑,抚关中,平定北方。有大功于社稷。”
“哈哈哈哈。”梁祯听后,不由得“哈哈”一笑,“先生真是如此想?”
对于梁祯这明显来者不善的反问,荀彧只是淡淡一笑。因为人到了一定的层次后,很多事,其实已经无需用语言来解释或是证明了,而是早就由它的行迹,来宣示天下了。
“祯未及加冠,便戍边辽西。所授的第一个职务,是上障尉。”梁祯握着茶盏,开始回忆起当年的事来,“当时,祯的两个上官,就是俩贪墨之徒。祯不过是向他们讨要,兄弟们血战后,所应得的赏钱,就被他俩打了个半死。”
“当时,祯便立志,要铲除奸佞,兴复汉室。”梁祯说着,自嘲一笑,“只是到了后来,祯才知道,诛十常侍易,杀贪墨之徒难啊。”
荀彧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尚书令,每年处理的,由满宠等人上呈的,查办贪墨之官的文书,也不知有多少,因此对梁祯的话,他亦是深有同感,因为他终于捧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
“官渡之战的时候,甄尧的所作所为,先生应该也有所耳闻了吧?”
荀彧稍稍皱眉,而后点了点头:“甄尧联手郡县官府,差点将国库贪墨一空。”
“先生,若你是祯,你会如何做?”梁祯意味深长地问道。
梁祯自问他的这个问题,是十分严肃的,但却没有想到,换来的,却只是荀彧的淡淡一笑:“身在其位,则谋其事。”
“祯愿闻先生,心中之汉。”梁祯叹道,他知道荀彧心中或许已经认同了他所说的话,但也正如荀彧所说:身不在其位,便不谋其事。因此,想要荀彧将认同梁祯的话,转为主动配合梁祯的动作,亦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荀彧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或许,梁祯的话是真的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
“太祖三年亡秦,五年灭楚,拓大汉四百年基业。期间,王莽篡位,前后不过十余载,便身死族灭。王莽之后,天下大乱。又有光武皇帝,神文圣武,扫灭群凶,再兴汉室。延续大汉基业。”荀彧面含神情地叙说着,这段往事,“太师,天汉四百年,期间虽几经挫折,但亦远不至于人心背离。如今陛下,虽无大德,但亦无过失。何况,南面有孙权,西面有刘备。贸然行事,只怕会像那袁术一般,身死异乡。”
袁术虽然在称帝之后,又活了将近十年,但这最后的十年时光,跟他称帝之前的割有江淮,剑指雒阳相比,可就称得上窝囊非常了,因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之中,袁术已经落魄到了,不得不依靠与吕布联姻,重叙与袁谭之间的亲缘,来保持势力不灭的地步了。
梁祯虽然不信,这天下还会有万世一系的王朝,但也确实被荀彧梳理的往事给吓住了。因为,正如荀彧所言,这四百年中,敢于取缔刘家天子的人,无论他是天下楷模王莽,还是手握重兵,身出名门的袁术,最后都惨死异乡。
尽管梁祯明知,这刘氏的河山,最终是必然要被他人所夺的,但又有谁明说了,这个人就是自己?而不是此刻尚蛰伏在不知何处的某个人?亦或,就是正在西方跟南方跟自己作对的刘备或孙权?
“事到如今,祯,还有选择吗?”梁祯叹道,心中除了酸楚外,更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祯从戎三十年,身披五十余创。当初,祯之心意,亦非是封侯拜相,而是替汉庭,守护北州。”
“太师,如今你已是位同诸侯王,若是称公,便是一步之遥啊。”荀彧似乎也想明白了,今天梁祯来跟他谈心的用意,于是话也挑明了许些,“朝中的公卿,州郡的官吏,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看,若是有人生了二心,勾结刘备孙权,那只怕这北方,将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