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一蹄的坐骑,瞬间被剧痛与恐惧所吞噬,只见它的身子因失去支撑而往右侧倒去,而两只前蹄还在不停地挣扎着,似乎是要挣扎着爬起来。而坐在马上的挹娄向导,也被摔在地上,任他体壮如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摔,弄得七荤八素。
梁祯抢步上前,弯刀一沉,给挹娄向导戴上了一个细细的红项圈。
“还记得来的路吗?”马上的少年问。
“记得。”马下的人答。
使团原路返回,除了少了好些个人外,看上去,一切都和遇袭之前,没有区别,似乎遇袭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段熟悉的小插曲罢了。
黑夜如约而至,驱逐了世间的一切光线。奴隶们走了一整天,又经历过生与死的冲击,早已疲倦不堪,刚倒在地上,就沉沉睡去,仿佛死了一样,怎么摇,也摇不醒。
“你有什么打算?”
“抛下他们。”
梁祯眉毛一挑,不仅是被黑齿影寒的话吓了一跳,还因为,他问黑齿影寒时,用的是夫馀语,而黑齿影寒回答他时,说的,却是雅言。
“我们需要将给养放到马背上,还需要一份舆图。”
“嗯。”
他们折返时,将侍卫们的马都带上了,梁祯“笑纳”了其中一匹,然后又挑出两匹体格强健的,作为驮马。两人行步如猫,两刻钟不到,就把将近一半的给养,搬到了驮马的背脊上。
“我们不跑?他们很快会追来的。”
黑齿影寒喘息未定道:“这么黑,想死就走。”
出了个馊主意,令梁祯很是难堪,于是赶忙扯开话题道:“你先睡会,天亮了我叫你。”
“嗯。”
黑齿影寒似乎真的累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梁祯就坐在她身边,看着那张挡着她的脸的面具。
这面具之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呢?梁祯痴痴地想着,有那么好看的眼睛,容貌应该一点不差吧?
要不?揭开看看?梁祯脑子还在犹豫,可他的手,却抢先行动了,可眼看着就要触碰到面具了,黑齿影寒却习惯性地一翻身,躲过了这一劫。
梁祯的手,如闪电般缩回,连带着身子,也后退了三两步。脸颊就像燃起了两团火一样,火辣辣的疼。
不能看她!不能看她!梁祯背过身子,心中,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
傻瓜。梁祯背后的少年,眨了眨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次日天方明,大伙便纷纷起床,准备朝食,但不曾想,一口未落肚,身后便传来阵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粗暴的呼喝。
梁祯跟黑齿影寒通了个眼色,两人几乎同时翻身上马,右手执着骑乘马的马缰,左手拉着驮马的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四匹健马同时起步,如四支离弦的箭,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奴隶,不知所措地挤在路上,堵住了追兵的去路。
“你可真狠,拿这么多人给我们挡箭。”梁祯道,说实话,他对那群被他们抛下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同情可能会有一点,但绝无愧疚。
“我没能力保护他们。”风声,将少年的回答传入梁祯的耳朵。
从此,梁祯记住了这句话。
追兵们很快就解决了道路堵塞的问题,策马追了上来。他们的马,速度可能并不如少年胯 下的白厮,却超过另外的三匹健马,因为,他们的呼喝声,渐渐清晰起来。
少年突然转过身,“咻”一支长箭脱离弓弦,擦着梁祯的左脸颊飞了过去。
“喂!你好歹看着点啊!”梁祯后知后觉地往右边倒去,差点没有因惊吓而坠马,可那张嘴,却仍不忘抗议道。
“跟我后面。”少年忽然勒转马头,策马直冲追兵而去,只冷冷地甩给梁祯一句话。
梁祯赶忙扔掉驮马的缰绳,打马往回跑。可坐骑刚起步,梁祯便觉得重心突然前倾,整个人差点儿从马头上翻过去。
去,竟然是个斜坡!
原来,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冲上了一座小山坡,现在正要居高临下地冲击位于山下的追兵!
梁祯深吸一口气,正要按照以前的经验,双眼盯紧一个目标,直扑他而去,却突然看见,原本跑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竟不见了踪影,只剩那白厮,在孤独地奔驰。
人呢?梁祯大吃一惊,正想细细搜寻,余光却看见,山下的追兵,已是齐齐松开了弓弦!
去,不带这样玩的!梁祯大吃一惊,赶忙伏倒在马背上,他可没穿甲胄,只要被射中,基本就是一个对眼穿,而按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对眼穿,就意味着死亡。
别射中!千万别射中!梁祯絮絮叨叨地祈祷着,这是他在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对死亡产生感觉——深深的恐惧,非常的厌恶。因为,现在的他,刚获得了与一个女孩独处的机会,而且这个女孩,颇令他心动。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整整一世人了,他可不要在现在死了。
祈祷归祈祷,正事还是要干的,当梁祯嗅到一大股臭味时,他突然从马背上挺起身子,弯刀拦腰劈去,然后也不管劈中与否,又挥刀砍向下一个目标。
只听得刀剑齐鸣,只看得火花四溅,双方已是擦身而过。
黑齿影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弓着腰骑在马背上,喘息还未定,便开口问:“怎么样?”
“好……”
梁祯第二只字还没有说出口,黑齿影寒便策马而去,因为,剩下的追兵已经开始回转马头。如果不能给他们强有力的压迫感,他们将会再次选择放箭,而不是与对手进行肉搏。
马战就是这样,高强度、快节奏,直到有一方因兵员死尽而失败,或是因精气耗尽而溃退。
梁祯横下一条心,刀锋凌厉,只攻不守,没想到,却真的被他第二次冲过了敌阵。两人直冲到山脚下,方才止步回马,可这一次,他们的对手却没有回头,而是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之中。
“就这?”梁祯不禁失笑。
“唔……”身侧的黑齿影寒却是头一低,用手捂着右胸肋骨。
梁祯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却吓得下巴“咔嚓”一声,原来,黑齿影寒胸口的白袍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面具挡住了少年的所有表情,但梁祯的心,却像被刀刃绞了一般痛——哪是追兵的刀法差,只不过是有人全替他挡下来了。
黑齿影寒无声地挥挥手,表示现在该做的,是赶紧跑路,而不是嘘寒问暖。梁祯虽然不放心,却不敢逆了她的意,只好策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风,越发地大了,梁祯虽挺直了腰杆,却依旧挡止不住似刀的寒风,捅在少年单薄的背影上,将她刺得摇摇欲坠。
“你不能再走了。”梁祯扯住白厮的缰绳,强行令它停下,“休息一下吧,我守着你。”
黑齿影寒顺从地点点头,身子一晃,就要坠下马,梁祯赶忙往前一倾,将她接住。右手往她肋骨处一摸,只感到一阵冰凉,却无一点湿润的感觉。
“我穿了甲……”少年的声音,同样是冷的,“但还很疼……”
“我也试过,但我活下来了。”梁祯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胛,那里,曾经挨过蛮骑两刀,疼得他彻夜难眠,但最终,痛感还是消失了。
“嗯……”少年沉沉睡去,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梁祯将四匹马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圈子,然后在圈中间升起篝火,以抵御夜晚的寒气。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梁祯虽衣衫单薄,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他知道,这是豕膏的功劳,在以后的夜晚里,这种臭不可闻的东西,将会一次次地为他们驱逐寒冷,并拯救他们的性命。
梁祯摇醒了黑齿影寒:“喝点水。”
“咳咳咳”
“谢谢……”
“好些了吗?”
“能走。”黑齿影寒拒绝了梁祯的帮忙,自己站了起来,抓住马鞍,翻身上马,整个动作,虽不再行云流水,却依旧无可挑剔,一点也不像,一个受了伤的人。
“我们要去哪?”梁祯问。
“辽水。”
辽水?梁祯将疑问咽回肚子,现在他们之间,尚未到无所不言的地步。
追兵有两天没有冒头了,危机感的一消退,人就会将精力放在别的事上。比如,黑齿影寒就一直在盯着不远处的一群鹿看,还不时舔舔嘴唇,一脸馋样。
梁祯看在眼里,知道她想打只鹿来补补身子,也知道她现在无力拉动弓弦,于是自告奋勇地拿过弓箭,要射一只浑身长满烟褐的状似梅花的小斑点的小鹿,但他的箭术,却远逊于刀法,加之没有考虑风向,“咻”的一声后,箭矢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鹿,鹿群受惊,无不撒开四蹄,一眨眼就全跑没影了。
红着脸的梁祯,在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后,才敢扭过头去见黑齿影寒。然而却发现少年将脸深埋在臂弯中,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毫不知情。
一旁的白厮颇会来事地朝梁祯吐了吐舌头,梁祯举手欲打,白厮却轻轻一跃,跳开四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