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开和林茗的年纪都还不算大,前者不久前才刚刚加冠,而后者,则还要等上几月才到及笄之年。要是在承平之年,两人别说离上战场了,就算是离缴纳赋税,都尚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们真的可以重归良家吗?”尽管这腥腥战阵,是出了名的十死无生,虽然这救护队,也很有可能只是换了个名字的营妓,但令林茗最担心的,却还是梁太师的承诺,究竟当不当得真。
“当真,这是武安军的军正,亲口说的。”一提起侯音,卫开的眼里,就露出无限的憧憬之色,“我要是也能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建有功名,该多好。”
林茗似乎不高兴了,小嘴一嘟:“哼,我才不要你衣锦还乡,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哈哈,听你的,都听你的。”卫开说着,用勺子勺了一碗肉汤,递到林茗面前,“来趁热喝了吧。”
林茗确实按照卫开的吩咐,将汤液喝了个一干二净,但碗中的五六片薄薄的肉片,她却是动都没动。
“你还在长身体,怎么能不吃肉了呢?”卫开一见,心中不由得一急。
怎知,林茗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吃,我要带回去给大人。大人已经三月没沾过荤腥了。”
林茗的父亲,本来也是这县中的吏员,前些年战乱频仍,粮食歉收,林父为了不让家中的妻儿挨饿,便贪墨了一些公粮。怎知,这事没多久,就被张绣发现了。尽管张绣最为认为林父是情有可原,故而没有将其按律处死。但也撤去了林父的职务。
只是林父没了吏身后,林家自然是更为穷困了。要不是这几年,南阳郡还算安宁,只怕林茗也活不到梁太师率军到来的这一天。更别提入身军伍,来让自家重回良家之列了。
“行,我等会再给你买一些。但你现在,必须吃点肉。”卫开情急之下,脸色也不由得变得严厉起来,“过几天,就要动身去新野了。虽说只是照看伤卒,但也是需要力气的。”
“嗯。我听你哒。”林茗乖乖地咽下了最薄的那块肉片,然后露出了两个清纯的小酒窝,“话说,新野离这很远吧?”
卫开点点头,他的家庭比林家要好一些,故而也见过一些世面:“新野再向南就是襄阳了。我估摸着,太师此番,是意在整个荆州。”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尽管一州诸侯的真正实力,永远不是一个寻常人家所能知晓的,但这,也并不妨碍林茗凭借知觉揣测出此战应该甚是激烈的结果。
卫开伸手摸了摸林茗脑后的青丝:“放心,我命大着呢。更何况,太师前不久,才阵斩了和连。古之卫霍亦不过如此,跟着他,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卫开和林茗出发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上有晴空万里,下有清风徐徐,人行走在清风之中,更是只觉心旷神怡。侯音调来了一批大车,每辆车都用两头骡子来牵引,每辆车可以乘十个人,来负责将从南阳郡各县征集来的良家子及自愿加入救护队的女口,送往集中地新野。
按照侯音在出征前给的说法,大伙将在新野进行为期一月的训练,以熟习自己的岗位,而后再根据太师府的军令,分配到不同的部曲之中去。然而,现实又一次证明了,计划是永远不可能赶得上变化的。
车队刚刚到新野,领队的军候便接到了前线的调令:集结地从新野变更为襄阳。这或许是个好消息,因为襄阳,向来都是荆州防御来自北方的敌人的头号要塞。现在,既然襄阳已经易手,那说不定,战事还真的快要结束了。大伙引颈长盼已久的静好岁月,说不定就真的要到来了。
卫开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得到了肯定。肯定他的人,是新野城负责宣传工作的文吏,此刻他正在城门边,卖力地向往来的黎元宣读着梁军在襄阳城取得的胜利。
孙子曾经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及人和。意思是,在战争中,人才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的。而梁军在襄阳城取得的胜利,就非常好地印证了这一点——襄阳的守将,是刘备的三弟,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张飞。只是这张飞,却有两个大毛病,一是嗜酒如命,二是酒后易怒,动不动就鞭打左右。
这两条,可都是为将者的大忌。这不,当梁祯亲率大军,昼夜疾驰数百里赶到襄阳城下时,守城的军士竟是主动打开了城门,将梁祯的大军给放了进去。守军的举动,当时可是确确实实地吓了梁祯一大跳!直到后来,他才得知,原来当他兵临城下的时候,张飞还处于酒醉未醒的状态。要不是他犹豫了片刻,说不定,连张飞也能被梁军给活捉了。
“太师真乃神人也。”卫开听着,不由得感慨道。
位于通衢之处的襄阳,本就是一座雄城。刘表单骑入荆州后,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稳坐荆州,更是大力加强襄阳的城防。自此,襄阳城不仅有了数丈高的城墙,更有宽达数十丈的护城河。可以说,要是张飞防御得当,梁祯军就算能胜,所付出的代价,亦是惨重的。
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张飞的一时大意,就令刘备军失去了至关重要的樊城、襄阳二城,此二城一失,荆州更是岌岌可危!
只是,眼尖的林茗,却在江北的樊城,嗅出了一丝不详之意。因为,她在樊城的兵营之中,发现了不少的伤卒。这些伤卒,只有一部分带着肉眼可见的创伤。而更多的人,是看似全身完好,但却病恹恹地躺在除了疾医和救护队的女助手外,其他人都禁止进入的营房之中。
“都听好了,往后你们每次进入这‘蛇’字营前,都必须戴上这面纱!”一个白发苍苍的疾医对着一众新来报道的女口道,“出来之后,需用药汤洗净双手!这面纱,统一扔进火盆里!”
蛇字营是一座位于樊城东郊十里的独立军营,长宽各有三里,分有内外两面相隔五十步的营墙。外墙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一个全副盔甲,面戴薄纱,身负弓弩的军士。而内墙上,则是人影全无。外墙跟内墙之间,还有一条宽三丈,深一丈的壕沟,人要想进入内营,就必须借助吊桥。
“要是谁,偷偷地摘下了面纱,那她,也就不用出来了!”年老的疾医警告道,“进去之后,不可随意触碰任何物什,更不可私自与里面的人交谈!否则,也不用出来了!”
卫开是在抵达樊城的第二天才知道有蛇字营这号存在的。而这一次,也是他跟林茗在短期内的最后一次见面。因为明天一早,他就将与大批同郡人一起,渡过汉水,抵达汉水之阴的襄阳,进行军阵操练。
“那你可要万分小心,万不可违背疾医的话。”卫开当然是担心林茗的,但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更何况,在他的认识中,这后方的伤病营,才是军中最为安全的所在。
“嗯。但我担心你。”林茗虽然还没有进入蛇字营工作,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察觉出,这军中的情况,已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劲了。
当然,这不是说梁军败像已露,恰恰相反,此刻汉军在梁祯的带领下,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直取刘备的老巢江陵,另一路则沿着汉水南下,直奔江夏而去。与此同时,梁祯还接受了荆州从事蔡瑁,张允的投降,接管了他们所辖的数万舟师。
“你就放心好了,我的身体,一直很好。”卫开对自己的体魄可是相当有信心的,“倒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地等我回来。”
“可这刀枪毕竟无眼。”林茗说着,双眼也不由得发红。是啊,虽说好男儿当在马上立功名。但这古往今来,是马上封侯的人多,还是尸横荒野的人多,大家心中都是一清二楚的。因此,林茗能不担心卫开才怪呢。
卫开这人,最看不得两个人哭,一个是养大自己的母亲,另一个,就是林茗。因为前者哭,会让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孝,不能替母分忧。而后者哭,则会让他觉得,是自己没能力,不能保护娇妻。
“都怪我不好,要是我能成为茂才。你也不至于到这地方来。”卫开将林茗搂在怀中,内心也是痛苦不已。
“别这么说。”林茗当然也见不得卫开苦恼,“就是你一定要万分小心。”
“一定的。倒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地,等我骑着骏马回来,将你迎娶进门。”
“知道啦。”说着,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在这一刻,他们都相信,时间已经静止,而且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几乎是在两人相拥的同一时刻。梁祯也拟好了一封自认为大气磅礴,气吞万里的檄文。这檄文的发送对象,正是江东的孙权。因为在梁祯看来,凭借自己手中的七八万步骑,以及荆州新降的数万水师,顺江而下,一统江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正因如此,梁祯开篇便道:近者奉辞伐罪,提兵北向,和连授首,旌麾南指,袁氏败亡。今治步、骑、舟师一百零三万众,欲与将军会猎于吴……
好一个梁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便是:投鞭断江流,万兵踏吴山!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说不定还真能让梁祯给吓死。当然,梁祯敢如此吹牛,也是有资本的。
首先,他本人就从北方带来了七八万身经百战的步骑,又从南阳征募了近万良家子。再加上荆州的降军,总兵力已有十六七万。而试问,这汉地的天空之下,除了他梁祯,还有谁能够拿出这个数量级的军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