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之下,梁祯便将公孙瓒窘迫的现状,一一道与董白,并在末尾表示,自己也非常忧虑,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公孙瓒一样,变成孤家寡人。

董白一听,立刻身子一“软”,倒在梁祯怀中,然后才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君若为霸王,丑儿自当为虞姬。”

聪慧的董白当然知道,梁祯跟自己说这些,要的不是自己的开解,而是自己的态度,于是她便将梁祯比作霸王,自己比作虞姬。借此,好好地夸了两人一翻。

梁祯心一欢喜,手自然也不会老实,一把抓在董白弹性十足的大腿上,用力一捏,董白娇羞地叫了声,左手欲拒还迎地摁着梁祯的大手,右手一举,便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今天的董白,丝毫没有此前的蛮横范,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特有的清纯,而令梁祯妙不可言的感觉,此前,向来是独属于荀南君一人的。

董白作出了“改变”,梁祯自然也不甘落后,那一晚,两人在**翻来覆去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耗尽了精力,缓缓睡下。

建安三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故而七月未过,便已有秋意,夜里天寒,万里彤云,遮住了皎洁的弯月及点点的星光。用刘若的话来说,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梁祯有很多重身份,在世人眼里,他是权臣,在他的意识中,他叫军 阀,在部属们的眼中,他是老大。但无论是哪一种叫法,有个事实,都是改变不了的,这事实就是,梁祯是一堆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那种。

梁府作为梁祯的居所,为了安全起见,理应是禁卫重重,戒备森严的,然而这种方式却是梁祯所不喜的,一来他觉得这么做是向天下人宣示,自己有多不得人心。二来,被刺杀的几率毕竟是少数,因此,这重重的禁卫,很多时候不仅无用,反而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

就比如今夜,要是厢房外真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梁祯还有跟董白狂欢的兴致吗?所以,偌大的一个梁府中,仅是前后门外加一个供仆人出入的小门外各有两名军士站岗。

而府邸之中,除了梁雨山及三个因表现优异而被留下的仆人外,就只有梁祯一家四口了。

这种程度的防备,对于一般的小毛贼来说,是震慑力足够了。但对一些立志效荆轲故事的侠客来说,进入梁府的难度,简直就是比回自家还要低。

子时刚至,梁府外围的长街上,那棵百年古树的枝头突然一晃,两片将黄还绿的叶子随着枝头的晃动,而缓缓落下,就像两只折翅的鸟儿一样,在空中无力地挣扎着。

枯叶之所以久久不肯落下,是因为,它们身下的世界,实在太过幽深。因为这里是清幽的后院,白日没有鼎沸的人声,夜里,也没有温暖的烛光。有的,只是满地的枯叶,以及那一条古老的回廊。

在这里,要想找到一点儿光,就需要沿着这古老,且布满落叶与灰尘的回廊,走上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方能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见两点黄豆般大小的,若隐若现的微光。

这点儿的光,是厢房的主人为可能的起夜而留的。只是今天,这点儿的光,方便的,并不只有点亮它的人。

两只被白麻布紧紧包裹的鞋,踏着院外依稀传来的更鼓的调子,不紧不慢地靠近了厢房。一只惨白色的,几乎与白骨相当的手慢慢地搭在厢房的门上。一个单指后,厢房的门轻轻地开了一条小缝,漏入些许屋外的凉意。

寒意可不比那更鼓,永远不紧不慢的。它一进屋,便一溜烟地往厢房中热气最多的地方——卧榻奔去。并非常调皮地钻入了卧榻中人的鼻孔。

昏睡中的梁祯忽地感到一阵凉意,朦胧的双眼微微地张开了一条细缝,然而这条细缝仅用了一个弹指,便被蛮横地扯得足有三寸宽!

梁祯素爱白色,他爱白色所象征的纯洁,爱它所代表的端庄。但也要分时候,因为他绝对不喜一抹白色,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的床头。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抹白色,而是一裘白影,白影头戴葱白色的纸花,两鬓垂下白色的包头,包头所“拱卫”的,是一双突出的铁黑色的眼眸,眼眸下,殷红的鲜血正沿着涂抹着厚厚的惨白色涂料的双颊上的线条,一点点地往下流。

见梁祯瞪大了双眼,白影贴黑色的双唇微微一弯。

往年,秋雨后的邺城,是冷凉中带着几分清鲜的。不过今日的邺城,虽也充斥着秋雨后特有的冷凉,但却少了往年的清鲜,反而,多了一股特属于闷夏的压抑。

造成这冷凉且压抑的怪异感的,并不是变幻无常的天意,而是比鬼神更莫测的人心。

然而,这街上的清冷压抑,跟夏府的大堂比起来,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夏府,原是十常侍之一的夏恽的父兄的宅邸。当年十常侍被诛杀后,他们的子弟也多受牵连而被处死。

夏恽的这位族人,也没有逃过一劫,而且他所收到的待遇,也比旁人更为“优厚”——袁绍从韩馥手中夺得冀州后,为安民心,亲自率领甲兵三百,将这夏府上下数百员,尽数抄没。

而这所位于邺城之东,漳水之畔的大宅,也由此染上了凶宅之名,而被丢荒了。这一丢荒,就是数年,直到今天,一群甲士忽地带领上百仆役气势汹汹地闯入此地,将这大宅打扫一翻,并重新布置。

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地打扫荒宅,是因为梁祯即将在这所占地数百亩的大宅中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宴会,光是受邀参宴的名流,就有上百家。

申时刚至,受邀参加晚宴的名流们便纷纷到场,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到达夏府后,才知道跟自己一并受邀的,竟然还有如此之多身份尊贵的人,包括梁祯的合伙人荀彧,首席谋士贾诩,冀州的头面人物审配,巨商甄尧及校尉张郃、张既、别部司马徐晃等一干人。

可以说,整个冀州,说话算话的人,基本上都聚集在这夏府之中了。

然而,令宾客们大为吃惊的是,他们尚未被邀请落座,这宴席之中,便已有数人在开吃了,而且这几个宾客,虽也是华冠丽服,但却是以手抓肉,以大坛喝酒,边喝还边大声吆喝,甚至有人一只手在饮酒吃肉,另一只手,却很不安分地搂着身边的优伶。真是全无君子之风,有辱斯文至极。

但更令宾客们吃惊的,是引路的知客们对此,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只是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往空桌案处引,对于他们的询问,也是三缄其口。宾客们见状,心中除了惊诧之外,也隐隐多了几分不快,因为他们心中都感觉,自己被梁祯有意怠慢了。

不过,梁祯到底是手中有雄兵的人,因此,宾客们不满归不满,但也没有人真的拂袖而去,而是大都皱着眉头留了下来,因为他们心中都清楚,无论梁祯对他们是不是有意见,能将他们请来,就代表万事都还可以谈,既然还可以谈,那就没必要因这点小怠慢而翻脸。

申时过半,宾客们已陆续到齐,而那几个早就开吃的宾客,也大都将面前的案几一扫而空,甚至又几人已经醉醺醺地摔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在那,似乎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见这一幕,宾客们本就皱着的眉头,不禁更深了些。好在,此刻离请帖上约定的宴会开始的时候,也不远了,因此宾客们便将心中的怒火都压了下来,准备听听,即将登场的梁祯究竟要怎么给他们解释这一明显怠慢的行为。

约定的时辰到了,然而众宾客等来的却不是梁祯本人,而是一阵突然从他们身后刮来的冷风。

受惊的宾客纷纷转身,却又立即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因为从他们身后“走”来的,并不是笑容满脸的梁祯,而是黑盔黑甲,面带寒霜的甲兵。而且,这些并不是冀州本地的甲士,而是梁祯从凉州带出来的西凉骁锐!

因为,这些人的身形不仅更为矫健,眼神更为狠厉,而且还人人戴着黑色的罩面巾,将整张脸遮得仅露出一双如孤狼狠厉恶毒的眼眸。

宾客们见状,无不大惊失色,毛骨悚然。

或许,稍稍令宾客们感到安慰的,便是甲士们冲进来后,并没有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动手,而是将那几个早已吃饱喝足的宾客给拖了出去。

“阿牛,哥哥呢?”宾客们之中,就数张郃资历最老,跟梁祯的私交也最为不错,因此他直接站了起来,迎着提着两柄板斧走进来的章牛低声道。

“儁乂,哥哥身边出了贼,你先坐下,好好看着吧。”章牛是直性子,因此跟张郃说这话时,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宽慰后者的笑容。

张郃见状,心神也定了些,于是便坐回蒲团上,不再言语。

跟着熊罴甲士们一起闯进大堂的,除了瘆人的寒气外,便是无尽的黑暗,因为就在此时,天彻底黑了。

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明。而大堂中唯一的光,就出现在正缓缓关上的大门前。

黑齿影寒一裘白袍,跟熊罴甲士们一样,她也以白巾遮面,仅露出一双深谋,反射着手中长明灯的点点亮光。

“中护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宾客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话,大伙儿寻声望去,并借着长明灯的灯光一看,才发现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梁祯的长史令狐邵。

黑齿影寒右手举着长明灯,左手摁着刀柄,行步不急也不缓,然而她所到之处,身边的人却都像三月的春苗见了倒春寒的风霜一般,纷纷左倾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