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嗅到的异样气息,就是梁祯势力的第二号人物黑齿影寒,对梁规的态度实在值得玩味。

因为,荀南君之所以得宠,除了因为她是荀彧的子侄辈外,黑齿影寒在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也是少不了的。那么,黑齿影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贾诩看来,这就是她不看好梁规的证据。

“可她是不可能跟阿祯结为夫妻的。”董白一听,不由得一蹙眉,“那她又如何保证,荀南君得宠之后,还会事事从她?”

“唉,白儿此言差矣。”贾诩笑着摆摆手,“对于我们这些僚属而言,能平安终老,便是胜利,至于其他什么大志,都不过浮云耳。”

贾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已经听不出多少无奈,或许无奈也像人的年华一样,会随着时间而流逝的吧?

“更何况,梁规虽是嫡长,但毕竟毫无根基。”贾诩这话,可以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因为董白以前,都只看到了梁规是嫡长子,且比益寿大十多年这一巨大的优势,而忽略了,梁规的生母韩霜灵早已病逝,而他的母族,又早在初平三年,便因韩越的意气用事而被梁祯驱逐回乡。因此,梁规现在,已是孤家寡人。

可以说,梁规要想平安接受梁祯的基业,就要么表露出过人的才华,比如未冠领军,**平四海,那梁祯麾下,自然无人敢不服。要么就只能祈祷梁祯对他的宠爱经久不衰了。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现在看来都是不现实的,因为梁规真正回到梁祯身边的时日,也不过是短短三两年,虽说有父子之情,但也实在不怎么牢靠,再者梁规拜董昭为师,也就是这最近一年的事。

换句话说,梁规此前所受的教育,都是与寻常富户子弟所接受的无异。因此,梁规可以说,是白白错过了十年的黄金时间,想要他在这短短三两年之中成才出师,并击败一众从战火中走到现在的诸侯,听着就知是天方夜谭。

至于后者,则更是直接与人性相悖,因为这天底下的老父亲,都是更偏爱幼子的,星斗小民如张三,李四之流如是,秦始皇,汉高帝这等傲视天下的君王也是,梁祯自然也很难例外。

因此,在贾诩看来,梁规现在就是一个素人,即无靠山亦无资源,对于黑齿影寒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将宝押在梁规身上,实在不算是明智的选择。

“如此看来,梁规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董白依旧眉眼含笑,只是不知,这笑到底是暖的,还是冷的。

但凡储君,想要地位巩固,文臣武将中的重量级人物之中,都至少要有一半人明确对其表示支持,否则,野心家看到的是机遇,君王看到的,是危机,以及将危机剪除的机遇。

“白儿若想地位稳固,非得一人支持不可。”贾诩轻轻地抿了口清茶。

“可是梁琼?”

“正是。”

梁琼是梁祯的族弟,而且在经过这几年的精心培养之后,现在已经做到了校尉,名义上,是跟黑齿影寒平级了,因此也有了自立山头的条件。

“四郎所重,皆幽冀人士,故军中的凉州人,多投于梁琼帐下。”贾诩将话彻底说明。

董白咬住下嘴唇,沉吟良久,才缓声道:“子华是阿祯的族弟,表了态反会遭人忌恨,不表态,似乎亦可长保富贵。”

董白的犹豫,亦不是杞人忧天,因为对于梁琼而言,贸然介入梁祯儿子们的争端之中,最快见效的,就是在梁祯心中催生出将他除掉的念头。因为,梁琼跟梁祯也是同宗同族,理论上说,是完全可以全盘接替梁祯的事业,而不违背伦理纲常的。

“梁琼跟四郎一样,站队只是为了自保。”贾诩听董白说完,只是微微一笑,再抚长须道,“白儿,记住一旦,作为高位之臣,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是不可替代的。”

何谓不可替代性?就是你所效力的团体,没了你,不行!比如梁祯想在并州立足,就离不开贾诩给他出谋划策,梁祯想要攻略他州,就不开黑齿影寒帮他内压豪强,外破强敌。

不过,俗语有云:一山还有一山高。因此,这不可替代性,也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减弱的。就像梁祯的势力发展到现在,谋划方面,除了贾诩外,董昭、审配亦是不遣多让,更何况,还有已有加盟之意的王佐之才荀彧。

而军事方面,黑齿影寒此前之所以能一直屹立不倒,除了有着跟梁祯一并,从幽州砍到凉州,再从凉州砍到并州的血浓于水的袍泽之情外,还因为在梁祯心中,她是自家人,是值得信任的。但就算是这样,黑齿影寒现在,也遭到了跟梁祯同宗同族的梁琼的与日俱增的挑战。

“如此说来,她跟子华之间,必有一场恶战。”董白听贾诩这一解释,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暖融融的笑意,“只是还有一事,白儿欲向先生请教。”

“何事?”

“凉州人多是武人,文士几乎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董白的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上,因为在民风彪悍,战火连绵的凉州,书生是注定为众人所轻的,除非是文武双全,然而称得上文武双全的,放眼整个凉州,又能有几人呢?

但董白也知道,要想治理天下,光靠武人是万万不行的,必须依赖文士。因此,如何寻找肯为梁益寿效力的文士,便成了她的心腹之患。

“高士虽好,但毕竟稀少。更何况,放眼古今,这世间唯利是图者亦是为数不少。”贾诩就是贾诩,似乎无论对方问的问题是什么,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中,想出可行的应对之策,“只要五铢钱够了,白儿何愁没有文士为己所用。”

“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董白站起身,对着贾诩再施大礼,“白儿多谢先生教诲。”

走出贾诩的屋舍时,董白有意迎向东面投来的朝阳,以将自己整张脸都沉浸在金黄色的光泽之中。没错,此刻她的心花就如这阳光一般灿烂。因为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埋怨,自己不能像黑齿影寒一样,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因此才不能彻底取代黑齿影寒在梁祯心中的地位。

但今天,跟贾诩的交谈,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总是不可能事事皆精的,因此能最终获胜的人,都是最善于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而她董白所擅长的事,恰恰就是挣钱——在她的打理下,只不过两年时间,梁祯的私库中便已堆积起了超过五千万的钱帛。

等着吧四郎,看看是你的权术能得人心,还是我的钱帛能得人心。

董白准备用钱攻陷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叫方永忠的文吏,此文吏为邺城主薄所聘请,专司文书工作。若论地位,在偌大一个县衙之中,也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但在谍者这一行,有一句话叫“在险不在贵”,意思是,一个谍者能起多大作用,并不在于他的地位有多显赫,而在于他的职位有多紧要。

而方永忠的工作,是协助邺城主薄整理每日来往的公文,而这邺城主薄,说白了就是邺城令的秘书长!而邺城令是谁?不正是黑齿影寒吗!

因此,董白知道,只要自己买通了方永忠,有关黑齿影寒的消息,就将源源不断地送入自己的耳朵之中,包括哪些人得她喜爱,哪些人被她憎恨等等。

但邺城主薄下属的文吏,也不止方永忠一人,那为什么董白偏偏会选中他呢?答案是方永忠是个孝子,而他的母亲刚刚患了重病,无钱医治。因此,对董白以梁祯妾室的私人名义送来的救命钱,方永忠是欣然接受,并且表示,会已死报答董白的恩情。

董白正在紧锣密鼓地铺开一张针对黑齿影寒的巨网,那黑齿影寒在干什么呢?答案是,在筹备下一轮针对袁绍的攻势。

当然,这也并不是因为盈儿大公无私,而是因为,她记住了董昭送她的一句话:容颜不再的人,是无法跟年华正茂的人争宠的。因此,要想锁住梁祯的心,就只能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下功夫。

“袁公虽屡次战败,但实力尤在,故下次征战,仍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审配曾是袁绍的近臣,因此对袁绍的虚实,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邯郸之后,冀州已是无险可守。除了列阵而战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智取了吧?”黑齿影寒对着冀州的舆图沉思良久。

事实上,梁祯跟袁绍接下来的战争,是有迹可循的,因为就在十二年前,官军跟黄巾军,就在这片土地上,惨烈地拉锯过。而除了最后的下曲阳、广宗之战外,其他的战斗,双方都是在原野上列阵而战。

这其中,除了因为冀州的地形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之外,也有冀州因地处腹地,故城矮池浅,一攻即破的因素。

“此智取,非彼智取。”审配摇头道,“袁公帐下,聚集着来自各州的士子。利益争夺十分激烈。因此,欲图袁公,不妨先挑拨其部下。”

黑齿影寒如获至宝,这就是降臣的好处,因为总有许多机密的事,是只有君主的身边人才能洞悉的。

“先生,依你之见,文若遇刺之事,该是何人所为?”黑齿影寒将话题引到了荀彧遇刺的事情上。

因为,在她心中所怀疑的对象之中,也有袁绍。

“文若王佐之名,早就传遍天下,校尉莫不是觉得,袁公会因此妒忌上他?”

黑齿影寒点头道:“正是。”

审配听闻,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