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将领天生就比普通的兵士更容易活下来,因为他们身上的铠甲,都是由百里挑一的能工巧匠,经过千锤百炼而得的精品。正是这样的一套精品,才足以支撑他们从一轮接一轮的刀砍斧削之中活下来。
正是得益于这身甲凯的保护,黑齿影寒冲出了李蒙部骑士的阵列,而紧随她身后的骑士,就没那么幸运了——当他们再次集队的时候,队形比起刚才,已经缩小了整整一圈!
而对面的李蒙,则更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冲锋阵型之中,精锐的私兵只占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前锋军的溃卒。因此,当这第一轮冲击过后,他身边的骑士,也是损失大半。
两个主将刚对上视线,便再次策马,直扑对方而去。只是这一次,由于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因此战马才刚起步,兵刃便撞到了一块。更过分的是,他们那“机灵”的坐骑还立刻止住了脚步,并小碎步地跟着对方的马转圈,以便背上的主人更好地打个你死我活。
李蒙的笑容越发灿烂,因为他跟樊稠一样,都是以勇力过人而知名,何况在体格上,他肉眼可见地比黑齿影寒壮了差不多两圈,因此见黑齿影寒竟是要舍长弃短地跟他硬碰硬,他又如何不能笑得如夏花般灿烂?
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此刻的李蒙有多得意,黑齿影寒就有多委屈,因为她是脑子抽了才会主动选择跟李蒙硬碰硬呢,但问题是,她的坐骑实在太过“机警”了,黑齿影寒稍没留神控制缰绳,它便主动贴上了李蒙的坐骑,并跟它头对尾地转起了圈子,还要是拽都来不及拽的那种。
如果是在高速中一轮轮拼刺,那黑齿影寒或许能够凭借她远胜李蒙的狡黠获胜,然而在这近身肉搏之中,狡黠早就失去了作用,因为这近身肉搏,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靠的就是气力。如果你气力不够,那别人一枪压下来,就是能将你打下马去。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会。
黑齿影寒硬着头皮跟李蒙堪堪地过了两枪,便已感觉双手的虎口处湿漉漉的,手中的枪杆也变得滑溜溜的,别说用力猛刺了,就是将它单纯地举高,这枪也会向前或向后滑出一截。
“杀!”李蒙忽地暴喝一声,惊得黑齿影寒浑身一震,反应也旋即慢了半拍。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半拍功夫,铁枪那血迹未干的枪尖已经刺到了离黑齿影寒左心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要是被它刺中,那就算是扁鹊复生,华佗亲至,只怕也得感叹回天乏术。
黑齿影寒下意识地一压银枪,将李蒙的枪尖往下压了寸许,只听得“铮”的一声,她便觉得小腹一麻,接着一股腥甜之气便从小腹涌上咽喉。
“哈!”李蒙见一击即中,立刻暴喝一声,同时猛地一抽铁枪,准备乘胜追击。
怎知黑齿影寒却双手猛地一压,枪尖指地,猛地往前一刺。李蒙见状,不由得瞳孔都大了一圈,因为黑齿影寒这一击的目标,并不是他本身,而是他的坐骑!而且由于黑齿影寒的枪尖是向下的,而李蒙则处于回枪的过程之中,因此两柄长枪之间,已经拉开了将近两尺的距离!也就是说,李蒙现在是挡无可挡!
“不!”李蒙惊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的铁枪往下压去。
迟了,银枪从李蒙坐骑的左肩斜向下刺入,只听得“嘶!”的一声,李蒙的坐骑前蹄猛地往上一扬,整匹马都立了起来,接着“轰”的一声,向左倒在地上,就如同一般被人拦腰斩断的小树一扬。
“啊!”李蒙随着他的坐骑狠狠地摔在地上,更为要命的是,由于这马是向右倾倒的,因此李蒙的右腿便坐骑的尸首死死地压住了!
黑齿影寒咬着牙关,驱马上前,右手猛地一抓插在死马上的银枪,用力一提,抽出一大串暗红色的血珠,其中一些,在空中打了个滚后,竟是准确无误地砸在李蒙那张因惊恐与绝望而变得扭曲的脸上。
“再见了,李蒙。”黑齿影寒冷冷道,然后银枪一提,直刺李蒙硕大的身躯。
长箭带着凌厉的尖啸声破空而至,黑齿影寒只觉得右肩像是被人出死力锤了一拳一般,痛麻难忍,低头一看一支黑色箭羽的长箭兀自在右肩上跳动。抬头一看,只见五十步开外,一膀宽腰圆的黑甲骑将正将骑弓收回背后,同时取出了本挂在马鞍上的巨斧。
若黑齿影寒要强杀李蒙,她是可以做到的,但结果十有八九就是被冲至眼前的骑将一斧两断。跟李蒙命换命,怎么看都是不值得的,因此黑齿影寒当即弃了李蒙,拨转马头退回己方的骑士之中。
虽然没能杀了李蒙,但这一轮的攻势却也彻底挫败了李蒙军的锐气。因此,李蒙被部将救起后,也没有再下令发起冲锋,而是转而专心对付正在他军阵的左翼与中军结合部中厮杀的华雄等人。
“长史,我们现在怎么办?”司马栾世赫问道。他本来指挥着第四线的两百多骑士,但现在他的麾下却只剩下不到五十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黑齿影寒发现自己掌中的枪抖得越来越厉害,低头一看,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右手在不停地发颤,殷红的血珠顺着枪杆,不停地往下滴,而那枪尖所对的地面之上,已经积起了一方小小的血泊。
“其他人呢?”
“都散了。”栾世赫答道。
“退吧。”
“诺!”栾世赫一拱手,转身对身后的骑士道,“退~!”
一里多开外的材官大阵之中,满头大汗的郭配正焦躁不安地看着前方杀作一团的战场,他麾下的郡兵们都是步卒,若贸然进入这广袤的专属于骑士的战场,这几百人与送死无异。所以,哪怕前方杀得再惨烈,他郭配也只能干着急。
终于,前方滚滚的烟尘之中,一面“梁”字令旗破尘而出,接着是三几十个浑身是血的骑士,正有条不絮地郭配的方向小跑而来。
“弓弩手,准备接应骑士归阵!”郭配吼道,命令一下,早已引弦待发的弩手们立刻将十石弩举平,寒光闪闪的箭矢直指那越来越近的烟尘。
骑士们在逼近到己方步兵军阵不过五十步的地方,才忽然往东西两边散开,如此一来,他们身后的追兵便会因为全无准备而不得不直面十石弩的箭矢!
“长史,李蒙军在后退。”郭配的眼很尖,大老远就发现了黑齿影寒原本素白的战袍上已经沾满了血污,因此早就招呼了两个随军疾医在左右待命,“疾医,快!”
黑齿影寒稍稍侧身:“仲南,彦云的部曲现在何处?”
郭配立刻从甲胄中取出一块令牌:“回长史,半个时辰前,已到城南十里亭。”
“栾司马,率军殿后。仲南,尔部为前军,撤往十里亭。”
“诺!”
黑齿影寒虽然没能成功抢下龙山,但却成功阻滞了李蒙两天,就是这两天时间,河东郡唯一一支还忠于梁祯的力量,白波军杨奉部,成功抢占了阳邑,阳邑位于太原郡东南,正处于交通太原、上党二郡的交通要道上。只要阳邑在手,远在河内的梁祯便能通过上党郡回师太原。
另一边,雁门郡的张郃也率军赶到了太原,西河郡的於夫罗也派来使者,表示其弟呼厨泉的五百骑士已在路上。最快只需三天,便可赶到晋阳。
但与这已有起色的形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黑齿影寒江河日下的身体,她被李蒙刺了一枪,又中了骑将的一箭,虽说有甲胄的保护,但也难免血流如注,再加上长途的奔波,因此刚见到晋阳城的轮廓,再被北风一吹,竟是身子一晃,一头栽下马来。
待到她再次挣开的眼睛的时候,却忽觉眼前一片漆黑,扭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县衙,正躺在床炕之上,床头趴着一个人,从窗棂处射入的夜光映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更凸显出那裘洁净的粉衣及那高高的瑶台髻,不是三丫还能是谁?
黑齿影寒想动,但却发现浑身乏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更别说将整个身子撑起来了。
“三丫?”她见不能自己坐起,便低声叫道。
“啊?姑子,你醒了?”三丫骤然惊醒,旋即喜极而泣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三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子了~呜呜~”
“好啦,别哭了。”黑齿影寒很想抬起手去摸一摸三丫的小脑袋,以示安慰,当然她的手依旧不听使唤,因此只能改为用言语了。
“我昏睡不醒多久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对了,姑子,刚刚有一个姓张的将军说,他说在你醒之后,要立刻见你一面。”
黑齿影寒想了想:“让他进来吧。”
“诺。”
“等等。”
“啊?”三丫一惊,慌忙转过身,将脑袋埋进衣襟之中,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先扶我起来吧。”
“诺。”
不多时,三丫将张郃请了进来。张郃一看就是刚刚从雁门郡赶来,甲胄上满是泥尘。
“四郎,你感觉怎么样?”张郃在离床炕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拱手一礼。
“没什么大碍。”黑齿影寒总算能耸肩了,“现在局势如何?”
“李蒙的大军已经进逼到城南的十里亭。王彦云部四千军士正与其对峙,杨奉将军的部曲在阳邑,呼厨泉的部曲已于昨日抵达兹氏县。城中现有守军两千一百余,民壮六千。”
“王凌哪来这么多的兵?”黑齿影寒一蹙眉,“我记得我昏睡之前,他的部曲只有五百余人。”
“是郃的部曲。”张郃低头道,“郃的部曲多是雁门郡的胡人义从,这些人胡性难改,郃不敢让他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