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的这一举动,被梁祯理解为亲善的信号,于是暗示贾逵多跟哨骑的队长谈谈,看看能不能从他嘴中挖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然而,这哨骑队长不知是真的只是个跑腿的,还是实在太过深不可测,贾逵跟他“笑哈哈”地谈了半天,也硬是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虎士高姓大名?”贾逵冷不丁地问了句。
“在下孙轻。”哨骑队长脱口而出,适才他在自我介绍时,只说了自己姓“孙”,而没有说出名字,现在看来他是想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以便给贾逵等人营造一种张燕的态度是捉摸不定的感觉。但怎知,在贾逵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之下,露出了马脚。
孙轻是黑山军的老人了,早在张牛角时期就已经入伙,等到张牛角战死之时,他就已经混到了头领的职务,当初张燕之所以能顺顺利利地当上黑山军大帅,也是多亏了他孙轻跟另一个头领王当的支持。
“竟然是孙将军亲至,是在下失礼了。”贾逵笑着在马上躬身,“适才言语之中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啊哈哈哈。哪里哪里,尊驾言重了。”孙轻尴尬一笑,边抱拳还礼边道。
在孙轻等人的“护卫”下,使团又在巍峨的太行山中转了两天,然而除了四遭的山越发高耸,头顶的天空越发狭窄之外,四周还是看不见一点人烟。
“十年前,曾有人赋诗云: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贾逵情不自禁道,“逵初听之时,只觉得这句写出了太行的山势恢弘。今日得见太行真容,却又觉得,此句是多么苍白无力。”
“哈哈哈。”孙轻在马上大笑,“尊驾所说的,可是袁绍的诗作?”
“哦?难道将军也曾读过?”
“切。”孙轻轻蔑地打了个鼻响,“某在这太行生活了三十年,从不曾听闻袁绍到过此地。他若连太行山都没见过,又怎么写得出它的磅礴之气?”
“哈哈哈哈。”贾逵附和着笑道,“将军所言,极是!”
在一同“贬损”过袁绍之后,孙轻和贾逵两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不少,接下来的路途之中,也多了些爽朗的笑声,若不是这太行山道险恶非常,说不定孙轻就要拉着贾逵不醉不归了。
大伙又在这蜿蜒曲折的羊肠道上走了整整五天,方觉得眼前一亮,定睛一看,原来已经来到了太行山的腹地,这是一个很大的山谷,中间用黄土和山石筑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城池长宽各在五十步打上,两丈余高的城墙上四面各筑着一栋一丈多高的城楼。
城墙之上,每隔十步边插着一支号旗,每个号旗下都站着一名铁甲兵,尽管因距离的原因看不见他们的脸,但那魁梧的身材却足以令人远远地看一眼,便生出惧意。
“张侯果真是文武高才,竟能在这意料不到之地,筑起这样一座雄城。”贾逵面露惊讶之色,嘴上连声赞道。
孙轻见贾逵连声称赞张燕,也觉得脸上有光,笑呵呵地回道:“那是,若不是当初跟了大帅,我等哪有今日之福?”
说话间,一行人便已来到城门边,孙轻策马上前,出示了张燕的令箭以及自己的腰牌,把门的兵士查验过后,便吩咐开门放行。
城门刚才。贾逵等人便看到乌泱泱的一片脑袋,初时还一惊,以为是黑山军杀出来了,但看定了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人,都是城中的百姓,此刻正三五成群地逛着街铺。
“大帅不忍心给城中的居民造成不便,故而要委屈一下尊驾了,还望尊驾不要见怪。”孙轻说着,率先跳下马,将马缰握在左手,然后用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哪里哪里。”贾逵笑着应道,也跳下马,学着孙轻的样子牵着马入城。
街巷本就拥挤,因此当一行人牵着马进去之后,立刻就跟城中的百姓们挤成了一团,若不是孙轻事先让手下的骑兵在两侧将使团及行人分开,这使团定要走散不少人。
“大帅对追随他的人,无论老小都视如己出。因此,这城中的百姓,也并不惧怕我们。”孙轻边说,边笑吟吟地看着贾逵。
混在侍卫中的梁祯知道,孙轻这话其实就是在嘲讽他们这些官员,因为每当官员们出行时,都要么会提前辟道,要么是被一大群随从包裹在中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跟百姓们接触的可能。
“大帅真的是人中豪杰。”贾逵已经摸清了孙轻的脾性,于是立刻开口夸赞道,“不然,身边也不会有孙将军这等古之恶来亦不能相比的大将相佐。”
“哈哈哈哈。尊驾谬赞,谬赞了。”孙轻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控制住了情绪,“前面就是驿馆了,还请尊驾一行先行歇息,明日一早,大帅会亲自前来相见。”
“好,有劳将军了。”
这驿馆规模很大,简直直逼晋阳城中的官驿,里面除了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外,还有四栋二层高的屋舍,共计三十二间客房,装下不足二十人的使团是绰绰有余了。
贾逵简单地交代了其他人几句,便带着一名长随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驿馆中最大的一间客房,除了两间厢房之外,还有一个大客厅,客厅中放着两张桌案,八个蒲团以及一整套的茶具。
贾逵将房门关牢,然后又伏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保外面没人偷听了,才转身走到桌案前,先对那名长随“躬身行礼”,然而才在蒲团上坐下。
“梁道,依你之见,我等此行,能与张燕结盟否?”梁祯开口道。
贾逵看着被梁祯摆弄来摆弄去的茶具,半响方道:“中平年间,遍地烽烟的时候,张燕就上书向朝廷请降。从这点上看,其人格局远大于一般流寇。因此,结盟这事,如果不出意外,是妥当的。”
“况且,袁本初四世三公,对于张燕这种出身的人,心中是天生的不屑。再者,张燕的领地,多半在冀州,常言道‘天无二日’,因此逵认为,与张燕结盟的可能性很大。”
梁祯见贾逵所想跟自己相同,心中也放心了不少:“梁道就早些休息吧,明日定不能让张燕看轻了。”
但凡结盟,就必须分主次,否则这联盟就必定是一盘散沙。可这谁主谁次,又哪是这么好分的?就拿不久前的“反董卓联盟”来说,虽说大家一致推举袁绍为盟主,然而即便是这样,袁绍也只能控制他跟王匡的部曲,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一路军马是听他的了。
梁祯当然不希望,自己跟张燕的联盟也是一盘散沙,同时更不希望,在这结盟里面,自己是从属地位,因此贾逵明天,就必须在气势上压到张燕,让他“心悦诚服”了。
次日一早,一行人刚刚用过早膳,孙轻便再次前来相请:“大帅已经召齐了各寨的校尉,现在特派孙轻来请尊驾前去大堂议事。”
“那好,将军请。”贾逵从蒲团上站起,理了理衣冠道。
“请。”
这一次,贾逵只带了一名长随,背着几样必备之物,就跟着孙轻前往张燕所在的大堂。
这个所谓的大堂,其实就是张燕等人在流寇时期的“聚义厅”,不过在归降之后,这“聚义厅”也就随之改了名字,成了平难中郎将府。但这名字,孙轻等人却是始终叫不惯,于是张燕便一锤定音,将这平南中郎将府统称为“大堂”。
尽管已经“归降”了将近十年,但张燕部下的绿林气息却依旧是十分之浓,只见将军府正厅前的大道上,排满了铁甲长戟兵,一见孙轻领着贾逵前来,就立刻一拥而上,削铁如泥的戟尖直捅到离贾逵的脯堂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
“哈哈哈哈,”贾逵大笑三声,然后面不改色地迎着戟尖走去,所到之处铁戟兵们的戟尖自然是纷纷避让。
扮作长随的梁祯也不由得佩服贾逵的胆气:果真是将相之才。
“尊驾好胆量。孙轻佩服。”待到贾逵穿过戟林后,孙轻双手抱拳道。
“将军,敢问你等平日,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贾逵盯着面前立着的那口,一人高,且盛满已经沸腾的热油的大鼎,言语之中,已有几分不悦。
“哎,尊驾,这是堂中的规矩。凡过了此鼎的人,才能进这大堂面见大帅。”
贾逵冷冷一笑,退后两步,然后突然发力,两步跃上大鼎的一边,站稳后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大鼎另一边的鼎壁上。
“将军以为如何?”落地后,贾逵拍了拍手掌问道。
“比那田元皓矫健一些。”孙轻抱拳道。
田元皓,即是田丰,官居冀州别驾,乃袁绍器重的幕僚之一。孙轻冷不丁地抛出这么一句,立刻让站在一边的梁祯心一沉。
“如此说来,等会儿还要打擂了?”贾逵反唇相讥道。
孙轻再次一抱拳:“哈,尊驾言重了,来的都是客。大帅怎会让贵客行此等粗鄙之事?”
“将军可曾听说,班定远出使鄯善之事?”
孙轻脸色一变:“尊驾若如此行事,只怕是铁了心要与大帅为难了。”
“我是当心田先生啊。”贾逵反唇相讥道,“毕竟这田先生也是熟读经史,权略多奇之人。”
“尊驾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孙轻自会向大帅禀明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