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斩杀敌人,也会伤及自身。”黑齿影寒把玩着一块未凿一字的木牌,头却侧向另一边,看着帐外喧嚣的校场。
梁祯叹了口气:“为什么?”
最为上司,最怕听到的就是两位股肱之臣意见相左。
“当初,你在众人面前说要还河东一个安宁,裴茂不得已,同意给予你军需粮饷的资助,如果此刻,你又明目张胆地跟裴儁、卫樊等人交通。不就等于向天下人明示,你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梁祯沉默了,这确实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因为在宦海之中,信任本就是奢侈之物,因此一个曾经食言的人,是绝对不会有人再愿意冒险跟他结盟的。而在这群雄纷争的汉末,没有盟友的人,将会寸步难行。
“文和先生说得是啊。”就在梁祯苦恼之际,黑齿影寒却自相矛盾道,“裴、卫两家,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剿灭白波军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黑齿影寒终于正过脸,将手中的木牌放在桌案上,右手食指轻轻地在它上面敲了两下:“先胜,再谈。”
梁祯竖起盘着的腿:“确实,我们是时候展示实力了。”
放眼整个河东郡,有的是白波军的驻地给梁祯展示实力,襄陵就是其中之一。
襄陵位于黄河支流汾水上游,是汾河谷地中的一个重要据点,因其境内有晋襄公的陵墓而得名。
而驻守襄陵的,正是白波军将领杨奉。
“根据我们的线报,襄陵守将是杨奉,其麾下有材官六千余,外加於夫罗的弟弟呼厨泉所部骑士八百余。”刘若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摸清了襄陵的虚实,“不过白波军的主力都在河南境内,所以杨奉的那六千人,多是老弱。但呼厨泉的八百骑士都是精锐,他们是在数日前,才从太原南下支援襄陵的。”
很明显,於夫罗也得到了梁祯担任平北将军、太原太守的消息,因此,派他的弟弟,率领南匈奴的一部分主力南下,以支援白波军将梁祯部挡在并州之外。
“如果我是杨奉,我就会以襄陵为中心,修建防线。同时让呼厨泉带兵骚扰汾水上,我军的粮船。”张郃将一艘小木船放在沙盘上的汾水上,然后又再旁边放了一个骑兵俑。
“论骑士作战,我们是不怕的,但问题是,我们的粮道那么长,可以发动进攻的地点也不少,我们该如何确定,呼厨泉会在哪里出现呢?”张既将五只骑兵俑放在汾水两岸,以代表梁祯军中的三四千骑士。
然而,即使有三四千骑士,要防守这数百里长的粮道,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汾水的河面很窄,即便用轻弓,也能将火箭发射到河道上的粮船之上。”刘若在粮船旁摆了一个弓兵俑,“而且,汾水浅水河道多,大船进不去,小船上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护卫。”
说白了,就是运粮船在呼厨泉的骑兵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那能不能派骑士在两岸护卫呢?也不行,因为小船的运粮数量,实在有限,因此只能通过日夜不停的往返运输,来满足前线的要求。但船可以不停地来回跑,骑士可不行。再说了,如果将四千骑士全撒在汾水两岸,那襄陵还围不围了?
“只有一种办法了啊。”梁祯挠挠头,“沿着河道,每隔一里,修建一座烽火台。每隔三十里,设置一座屯寨。寨中配置步骑,如此方可确保粮道畅通。”
不过,这种做法虽然保险是保险了,但数百里长的河道,足够将梁祯部的主力全部牵制住了,因此梁祯决定,先派一小部分军士在襄陵城外抢占一个据点,坚守十数日,等到攻城的粮食准备得差不多了,再将防守河道的主力部队慢慢拉到襄陵前线。
但他的想法立刻遭到了现实的否决,因为襄陵城是依山傍水修建的,地势是西高东低,西倚吕梁山,东靠汾水。换句话说,即使梁祯部真的抢占了汾水滩头,也极容易被占据了西边制高点的杨奉军赶下河去。
而且,杨奉为了守住襄陵,还征发了上千民夫在城西吕梁山上修建了一座山寨,这山寨离汾水滩头不过两百步,从上面发射的箭矢因占据了高度的优势,完全可以将汾水滩头覆盖。
“看来,强攻是不可能了,我们只能智取。”得到新线报的梁祯,不得不将已经准备了三日的进攻计划全盘推翻。
智取跟强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打法,而且智取对线报的要求要远远高于强攻,因为要想智取,就必须先摸清敌人的兵力布置,城防虚实,粮草军械数目,甚至各地守将的脾性,这每一样,都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更需要大把大把的铜钱。
梁祯咬着牙给辎重曲下令,让他们将曲中的铜钱都搬出来,任由刘若使用,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满足黑齿影寒和张郃所需的一切线报要求。
“这场仗,即便胜了,我们的得到的,恐怕也远少于失去的。”贾诩一边煮着茶,一边叹道,“襄陵贫瘠之所,即便全歼了杨奉,我们也得不到多少财帛,可截止现在,我们花出去的财帛,已有三十万钱。打完仗的赏赐,更是高达百万,这笔钱,不好凑啊。”
这笔钱,当然不可能找裴、卫两家来出,只能由梁祯自己想办法解决,但问题是,整个河东都是裴、卫两家乃至依附于他们的豪门的,自己又能到哪里去“搜刮”呢?
“先画饼吧。”梁祯苦笑着摇摇头。
于是次日一早,梁祯便将军官们都召到中军帐外连夜筑起的土坛前,宣示自己的封赏令。
两汉时期,除了大将军外,其他的将军都是有事才设,事毕即罢。这是因为,每一个将军,哪怕是杂号将军,他的权力也是巨大的。就拿梁祯这个平北将军来说,他可以直辖四个校尉部,而且可以设置两名长史。而每个校尉部之中,又可以设一名军司马,两个军候,两个假候。
这么算下来,梁祯这个将军可以推举任命的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便已有将近二十人,这得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势力啊?
“拜张郃为厉锋校尉,张既为典粮校尉,牛盖为平虏校尉,王方为讨虏校尉。”梁祯一口气将四个司马全部提为校尉,然后又让贾诩代劳,将一干中低级军官提拔上来,以接替右迁者的位置。
一时之间,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确实是一条毒策,因为如此一来,即便襄陵之战后,赏赐无法按时发放,这些新晋升的武官,也会替梁祯弹压下属的军士,以保住自己刚得到的权位。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永远这么做,但梁祯所需要的,也只是一点点时间而已。
大军在安邑停留了十日,才终于等来了刘若的线报。线报上称,杨奉军的精锐,一大半都驻扎在吕梁山的大寨上,守卫襄陵城的,大都是老弱之卒。可问题是,杨奉自己,也并不住在襄陵,而是跟精锐一起,驻守吕梁山的大寨。
“哈哈哈哈,这个杨奉,真是够精的啊。”贾诩连续拍着手掌,“不过他这回,算是聪明过头了。”
“文和兄何出此言?”
“这吕梁山的大寨,建成不过十数日,里面能有多少存粮?”贾诩将两个兵俑放在吕梁山大寨仅有一条进出之路上,“一旦我们拿下了襄陵,再堵死这条山道,杨奉就算是插上翅膀,也跑不掉了。”
“文和兄所言甚是。”
贾诩走后,梁祯立刻招来黑齿影寒,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制定新的作战计划,已赶在深秋来临前击败杨奉等人,进入西河郡。
“三天前,有人在蒲子看见呼厨泉的骑士。”黑齿影寒在与襄陵一山之隔的蒲子县上摆上一个骑佣。
从蒲子县向西数十里,便是黄河,顺着黄河而下,只需半天时间,便能到达龙门山,从龙门山再沿汾水逆流而上,最多三天时间,就能绕到新绛县的长修。而这长修,正是梁祯军的后勤基地之所在。
“我想要让你跟张郃,带着我们的骑士,沿着汾水逆流而上,奇袭并夺取襄陵。”梁祯捡起一只骑佣,沿着汾水河道,一点点地往上游的襄陵挪动,并最终,用它推翻了襄陵上空飘扬着的杨奉军的旗帜。
“这有两百多里路。”黑齿影寒用手丈量着河道。
“对,而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梁祯竖起三只手指,“三天之内,拿下襄陵,再守住襄陵三天,等待牛盖的材官赶到。再一起将杨奉困死在吕梁山上。”
“呼厨泉怎么办?”
梁祯一笑,在龙门山旁放了一个骑佣:“王方的私兵会在这里等着他们。”
“刘若找到了石良璞。”梁祯说出了自己的底牌,“他说后天一早,就有一批粮食要通过汾水运往襄陵。我们可以佯装成商贾、挑夫,跟着粮船混入襄陵。”
“这种见财忘义之徒,怎么能信?”黑齿影寒就像一只被人踩着尾巴的小兽,整个人都大了两圈。
“他给卫樊的钱,只有杨奉给他的一半。”梁祯阴嘴一笑,“这事要让卫樊知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可靠吗?”
“中平六年,我也在河东布了一条暗线。”梁祯得意洋洋地看着黑齿影寒,同时在脑海中,脑补除了盈儿一脸惊色的样子。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对自己如此超前的布局,盈儿还有什么理由,能够保持平静。
只是,他又一次,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