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只比董卓稍稍年幼一些,因而他的阅历与心机对吕布而言也是碾压级别的。因此,他没费多少时间,就看出吕布已经跟貂蝉陷入纠缠,而且这段地下情,还被董卓给发现了。

“前些日子,我在太师府遇见胡文才,言及太师如今喜怒无常,温侯宿卫左右,应该也没少吃苦吧?”王允说着,给吕布倒上了一杯并州产的美酒,“这是老夫在太原老家带来的薄酒,来老夫敬温侯一杯。”

王允是刻意强调自己籍贯的,言下之意就是暗示,他跟吕布其实是同乡。两人私下里的关系,也完全可以更进一步。

“布,离乡多年,不曾想,今日能在司徒这,再品故乡之酒。”

“唉,只惜啊,这酒是越来越不好饮啦。”

“哦?司徒此话何意?”

王允面露难色:“温侯有所不知啊,这个月,鲜卑又勾结屠各胡、黑山贼侵犯并州,连晋阳都被围了。”

“什么?”吕布怒目一瞪。

“哎,对了。某早前听说,太师欲发兵并州,击退各胡,扫平叛军。可是现在却突然没了下文,温侯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哼!”一听到这,吕布又是面露恶色,“什么发兵并州,以安天下。太师现在,日日就在这郿坞之中,跟……跟!唉。”

纵使吕布及时打住,但王允已经猜出了他的后半句,于是身子一萎顿,长叹道:“唉,如今关东叛军四起,边境各胡又并不安宁。只怕百年之后,写史之人,会将那郭开、赵高之名,安于你我头上啊。”

“老夫本迂腐无能之人,且年已半百,也无所谓了。只是温侯乃当世英雄,九原飞将,怎能担如此骂名?”

郭开、赵高是谁?一个是战国末期,赵国的头号佞臣,赵亡的最大推手。一个是秦朝末年,天下大乱的始作俑者。

吕布是主薄出身,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人的鼎鼎大名,于是当他听见,王允竟以郭开、赵高来类比自己时,积压在心中多日的怒火竟是一并迸发。

“啊!”吕布怒吼着,一把将面前的桌案推翻,桌案上的酒液、果肉等物什洒了一地。

“董卓老贼!吾必杀之!”吕布尖叫道。

“不不不!”王允惊叫一声,就如一只受惊的老兽,双手一伸,拦在吕布面前,“温侯温侯,不可说此灭族之语啊。”

吕布一把抓住王允的双手,猛地甩开:“哼!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若以温侯之才,本该驰骋于天地之下,怎可为太师所限呢?”

“某……某必杀老贼,司徒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王允心下大喜,但脸上还是装出惊魂不定的表情:“哎哎哎,温侯三思,太师跟温侯誓为父子,若杀之,恐遭天下人议论啊。”

“哼!父子之情?老贼凤仪亭掷戟之时,安有父子之情可论?”

王允一听,暗自点头,他知道,拉拢吕布行刺董卓的事,到现在便宣告完成。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连市井小民的背后相互议论,都会被有心之人刻意利用,更何况是事关董卓这种天下间一等一的权贵?

王允跟吕布密谋行刺吕布的计划,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被旁人知晓,只是大伙都慑于董卓那动辄打杀的脾性,以及没有十足的把握,来让董卓相信此事为真。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尤其是当一件事若成,便能平步青云的回报为**的时候。

李儒想出了一个计策,他让心腹在长安城外的人市中买了个人,让他背着一块上面用血写着一个大大的“布”字的麻布,在郿县的大街小巷上狂奔,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叫着:“布呼!”

郿县的居民大多在郿坞中做事,因此这件事几乎是立刻就传进了郿坞,就连董卓的孙女董白都有所耳闻,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董卓对此,却仿佛全然不知一般,对前几日才上门请罪的吕布和好如初。

那个疯人只在郿县的街巷中跑了两日,就没了声气,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而整件事情,也仿佛石沉大海一般,连涟漪也没有泛起几片。

“野荷,我问你件事。”自从上次强行从董卓手上救下梁祯之后,董白算是彻底“得罪”了董卓,不仅封君之事黄了,就连平日里百年难遇的冷脸,也多了不少。

董白受到冷落,连带着野荷都遭了殃,因为她只是一个丫鬟,平日有得宠的董白作靠山,众人才会对她和颜悦色。现在,董白几乎“自身难保”,因此野荷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一念之差,就被人拧断了脖颈。

“如果我向你掷手戟,你心里会原谅我吗?”董白将野荷逼到墙角落,抓起她的双腕,将她整个儿摁在墙上,“你跟我说实话。”

野荷面露惊恐之色,陡然变大的眼眸乱转着:“姑……姑子……野……野荷不敢……”

“嗯?说,是恨,还是不恨?”董白将整张脸贴在野荷脸上,就如同猫在凝视着落入它鼓掌的老鼠一般。

“恨……”野荷细弱蚊吟地吐出一个字,然后又赶忙道,“姑子饶命……姑子饶命……”

“慌什么。我又没向你掷手戟。”董白放开了野荷,并顽皮地拍了拍她的脑壳,“我只是想知道,祖君跟温侯,究竟是什么一回事罢了。”

野荷顺着墙角滑落到地上,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董白将她扶起:“好了,没事啦。瞧你吓得。”

“姑子,为何不问一问梁校尉,说不定,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呢。”野荷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董白。

“唉。”董白白皙的脸忽地一红,“祯远在豫州,关东叛军又声势浩大,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了吧?”

这边厢,董白尚未想好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梁祯,那一边,司徒王允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落下。

王允知道,要想除掉董卓,光拉拢吕布是不够的,还必须尽可能地争取董卓其他部将的支持。

为此,他将目光锁定在徐荣、胡轸、杨定、段煨这几个人身上。徐荣好商量,因为他虽然是董卓提拔上来的中郎将,但他能身居此位,靠的是他自己在幽州边地搏杀半生的军功,因此他对董卓的感情,其实是比较淡的。

王允之所以锁定胡轸和杨定,则是因为这两人之中,胡轸被董卓当众掌掴,颜面丢尽,杨定则是受了从弟杨文远的牵连,而被董卓远逐至北地郡。而且,这两人之所以有今天,还全是拜董卓自身的喜怒无常所赐。因此,他们俩心中对董卓,其实也早就憋着一把火了。

至于段煨,在王允看来,他天然就跟牛辅、胡轸、杨定等不是一路人,因为在他的同僚都在烧杀抢掠的时候,这家伙却在华阴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从不扰民。这简直就是书上所载的能吏的行径嘛!

王允一敲定拉拢对象,便联系同党们分头行动。其中,徐荣和段煨是由司隶校尉赵谦出面搞定的,因为他们的驻地都在司隶校尉的辖区,赵谦派人去找他们,也不会引起董卓的怀疑。

而令王允感到惊喜的是,这两人都给出了积极的答复。王允大喜,当即给他们俩安排任务,他让徐荣准备好兵马,一旦听闻长安有异动,便率军直取长安,以求在第一时间拿下侍中董璜,并控制宿卫宫廷的董家禁军。

至于段煨,由于他的麾下多是凉州人,人心难以掌控。因此王允没给他安排大动作,只是吩咐他,在华阴整备兵马,当听到长安有变时,也绝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在王允看来,一旦段煨听闻董卓的死讯之后却还不为所动,那么第一个感到背脊发凉的,就必定是仍旧驻扎在段煨防区的牛辅。

对于胡轸和杨定,王允则动员了皇甫郦出面前去相劝。这是因为一来,皇甫郦是天下第一名将皇甫嵩的从子,且也是凉州人,跟胡轸和杨定算是同乡。二来,胡轸、杨定麾下的部曲,多是皇甫嵩前年在西州统帅的那三万兵马,这些人之中,不知还有多少是心向着皇甫嵩的,因此由皇甫郦出面,也算是在给胡轸、杨定施压。

“长安最近有小儿夜歌曰:千里草, 何青青。十日卜, 不得生。”王允亲自找到皇甫嵩,以补上刺董大计的最后一环,“将军可知道,这是何意?”

“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皇甫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回以一首历史更为久远的童谣。

“正是。”王允一边抚着长长的衣袖,一边点着头,“天下,苦董贼久矣。老夫欲除此国贼,还望将军能助一臂之力。”

“董卓远在郿坞,轻易不踏出半步,不知司徒有何良策?”

“不日,老夫将以陛下的名义,请董贼进宫,并在宫中将其诛杀。事后,还请皇甫将军立刻赶往北地,统帅杨定的部曲前往郿坞,彻底消灭董贼的势力。”

“若司徒能请得圣旨,嵩愿意领命。”

大事已定,王允立刻伙同士孙瑞、杨赞进宫面圣,云自从去年岁末以来,太阳阴晦不照,**雨连绵不断。故请求陛下在宫中筑一高坛,召集文武白宫登坛祈福,以免耽误了农时。

夫农者,国之本也。因此,王允等人的建议立刻得到了批准,纵使是一直在旁监视的董璜,也无法将王允等人的建议与行刺董卓相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