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董卓见孙女竟敢无视自己的话,心中气得更甚:“二!”

这是掉在地上的大棒被人抄起的声音。

董白本就白皙的皮肤因惊恐而变得如阳光一般耀眼。

“我真的打了!”董卓叫道,手中的大棒在空中一挥,发出“呼”“呼”的风声。

董白闭上了眼睛,平日养尊处优惯的她当然也怕这即使是铁打的汉子见了也要畏惧三分的碗口粗的军棍。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军棍又是在空中一挥。

豆大的汗珠爬上了董白的脸颊,跟她的眼泪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她应该也是头一次惹得祖君如此生气。

“你给我下来!”董卓猛地将军棍往地面上一敲,“我不打他了!你给我下来!”

“真的?”董白终于开了口。

“祖君什么时候骗过你?”董卓气极反笑。

董白这才怯生生地从梁祯身上撑起上半身,不过下半身依旧压在梁祯背脊上。

“郿坞有三十年的存粮,数不尽的财帛。就他们这帮手无寸铁的士人,能杀得了我?”董卓轻蔑一哼,“不过我身边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可不多了。算了,这次就饶了你,明天你就给我滚回安邑去!”

“谢相国不杀之恩。”

就在梁祯跟董白准备弹冠相庆的时候,董卓却忽然叫道:“慢着!”

“往后,不许你再来找丑儿!”董卓怒斥道。

“诺!”

董卓拂袖而去,却忘记了将梁祯先一步踹出董府,因此给了梁祯跟董白一段几乎没有人“打扰”的独处时间。

“姑子,你用不着这样。”董卓刚走,梁祯就急不可耐道,“没伤着吧?”

“哼!就你能!”董白一拳锤在梁祯的胸口上,“这次要不是有我,看谁来救你这笨蛋!”

梁祯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地笑着。

“你给我的书,我看过了。”董白忽然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几乎贴在梁祯耳边,“但现在整个关中,都是祖君的人,陛下年纪比我还小,还有谁,能够威胁到祖君?”

梁祯苦笑一声:“我不知道,就像霍禹临死之前,也不知道是谁真正有这能力一样。”

炎炎天汉四百年,不知多少家族在一夜之间由盛转衰,在衰落之前,或许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哪些,但梁祯相信,他们中没有一家能在事前预料到,真正将他们推入深渊的那只手,究竟是来自哪一仇家。

董白似乎一直都很信任梁祯,因此当她听到梁祯这么说之后,也没有喘之以鼻,而是慌张地追问:“那该怎么防范?”

梁祯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董白:“拿着它,最迟后天,我就会让人给你送来一个地址,你一定要尽快找个时间去那一趟,到时候会有人教你,一旦遇到变故,该怎么做。”

梁祯没有去过郿坞,因此不可能准确地替董白制定一条可行的逃生路线, 所以,他只能将变故来临时,救出董白的希望寄托在刘若跟叶鹰扬两人身上。当然,这两人都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赶到长安,因此,梁祯只能出此下策了。

别过董白之后,梁祯当即策马返回驿馆,查看章牛等人的伤势,好在吕布等人那时还不知道董卓的态度,因此都没有下死手,他们几个只不过是面子受了点损伤,别的地方都无大碍。

“长安非久居之地,天一亮,我们就走。”梁祯对章牛等人道。

“去哪?哥哥。”大葫芦依旧气鼓鼓的,很明显,他还在对早上没能保护好梁祯一事而耿耿于怀。

“回安邑。”尽管失去了尚未真正到手的中郎将印信,但好在,命保住了,职务也没有“左迁”,这在这个充斥着血雨腥风的环境之中,已经是万幸了。

梁祯以为,只要到了安邑,就能太平无事了,可怎知,尚未到安邑,他耳边就听到了不少于云部相关的风言风语。

带来这些风言风语的,是逃兵。

每支军队都会有逃兵,只不过是多还是少的问题,而这些逃兵既制造混淆视听的谣言,也有时能拨云见日地提供真相。

在安邑以西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叫不上名字的亭里,亭里原本的居民,大都因不堪白波军的骚扰而选择了逃荒,因此,这些空余的村屋,就成了逃兵的大本营。他们通常会在这里呆上数日以谋出路。

有的会托老乡的关系到别的校尉部中谋职,也有的会被附近的豪强所吸收,成为堡坞中的私兵,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选择解甲归田,

梁祯在这群逃兵中发现了几个云部士卒的身影,于是让一名卫士上前打探情况。

卫士是抱着两坛酒去的,结果才刚将一坛酒喝光,就将话给套了出来。

卫士回来说,这些军士之所以选择逃跑,是因为在云部已经看不见希望。

原来,梁祯刚刚出离开云部,就有人在云部当中散播谣言——校尉为傀,襦裙掌军。

襦裙,是汉代女子服饰的一种。因此,这谣言的意思,也是不言自明。

梁祯大惊,当即连夜策马回营。可当他赶到大营时,却惊讶地发现,云部的规模,竟比他走时小了一半!

夜已深,但好在中军帐还亮着灯,灯烛之中,还有人影闪烁。梁祯滚身下马,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帐中只有一个人,坐在帅位前临时加上去的坐席上,正在埋头批阅着文书。

“儁乂,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梁祯见是张郃,于是将一脑子问题全部抛诸脑后,改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哎呀,校尉你可算回来了!都快急死我们了。”

“别急,慢慢说。”梁祯将张郃摁回坐席上。

张郃说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原来,在梁祯走后的第二天,军中就流传出了“校尉为傀,襦裙掌军。”的谣言。黑齿影寒知道后,一边召集众将商议对策,一边派人暗中调查谣言的出处。

然而,没等他们查出个所以然来,牛辅的军令就送到了云部,牛辅大笔一挥,直接将李蒙跟王方二人连同他们的部曲都给调回自己的帐下。李蒙和王方本就是牛辅的部下,因此牛辅将他们要回去也是无可厚非。

但问题是,李蒙和王方来的时候,都只是一个军候,麾下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余,是梁祯将他们提拔为军司马的,他们麾下的部曲加起来也因此增加至将近四千。

现在牛辅要将他们调回,这中间其实是有分歧的,有人认为,应该让李蒙和王方将他们到云部后才归入他们麾下的那将近三千军士给吐出来,然后再走。也有人认为,这三千人既然已经划入他们麾下,自然就应该跟着他们走。而不是要他们“吐出来”。

前者的观点,目前来看是对云部有益,因为兵员的多寡就代表着一支部队战斗力的强弱,而且这也是向梁祯表示忠诚的最佳时机。但却会同时得罪了上司牛辅,同僚李蒙及王方。

后者的观点,目前来看是讨好了三个人,一个是牛辅,因为他的命令得到了完全的执行,是对上司的尊重。另两个是李蒙和王方,因为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自己麾下的东西有多少是原属于云部的。往后发达了,也别忘了老部队当年的“馈赠”。但按这种观点,唯一受损,而且是受大损的,就是云部本身了。

其实,整个云部,唯一有能力处理这种难题的,就只有梁祯一个,但怎奈,他现在远在长安,军书来回至起码要八天。可这是牛辅的将令啊,能够让你云部耽搁八天吗?

黑齿影寒决定完全遵从牛辅的将令,以免梁祯同时得罪三个人,这是个正确的抉择。但她却单单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那个昨日刚刚传开的谣言,对她自身的影响。

力排众议遵从牛辅将令的结果,就是那个谣言像春天的野火一般在云部的所有人心中蔓延,许多人直言不讳地指出,黑齿影寒会毁了云部,而对于她真身的怀疑,也在同时在军士们心中蔓延开来。

军士们或许可以接受一个较平庸的长官,但绝对无法接受一个被女人操控的长官。因此,随着谣言的越传越烈,连带梁祯的威望,都开始动摇起来。

“‘女生外向’,都算是轻的了。我将二十个人吊在营外,都止不住这谣言的传播。”张郃一脸的惆怅,就像一个使劲了浑身解数,但却依旧解不开考题的考生一般。

“遵从牛将军的将令,是正确的。但这,却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梁祯接过了张郃的话茬,“如果凭空多出三千无主军士,那至起码,会有三个新的司马能上任。”

“四郎现在在哪?”

“在后帐。”张郃叹了口气,“她称病不起五天了,也不让我们探视,不知是不是真病了。”

“我去看看她。”

梁祯吩咐伙夫熬了煲鸡汤,然后端着它走进后帐。

黑齿影寒不知是得到消息今夜梁祯就回来了,还是因心事重重而彻夜难眠,总之,梁祯掀开门帘时,一眼就看见一个和衣坐在毯子上的背影。

“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