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做梦都没有想到,短短十余天的时间内,自己的部曲在东线竟然接连惨败!尤其是阳人之战,胡轸的表现简直是愚蠢到家了!先是违背他的节度,轻敌冒进,以致士卒疲惫,接着竟又在明确知道阳人尚有敌军坚守的时候,连营盘都不扎,就敢解甲过夜,这也就算了,半夜竟然还发生了营啸!而且还被曹操敏锐地抓住机会,将胡轸的部曲一窝全端了!

“胡轸!”董卓双拳猛锤桌案,头昂得老高,引天长啸。

“来人,将胡轸给我拖下去,烹了!”

“主公,使不得!使不得啊!”李儒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在董卓帐下,一边将自己的身躯压到最低,一边劝诫道,“胡轸乃凉州大人,在军中极有威望,若杀之,于稳定军心不利啊。”

“哼!阳人一败,虎牢关前便再无险可守。”董卓双拳抓得“咯咯”作响,“一旦虎牢关被攻破,北线、南线便岌岌可危!”

“主公稍安勿躁,儒有一计,或可解此危机。”

“说!”脱口而出后,董卓似乎突然意识到了问题,赶忙将匍匐在地的李儒扶起,“哈……呃,先生也知道,我这正在气头上,怠慢了先生,还望先生勿怪。”

“此乃主公心系天下安危之明证,儒能遇明主如此,还有何憾?”李儒赶忙给董卓找台阶,“主公,我军不久前收复了南线的鲁阳,荆州叛军一时半会,再也无力威胁伊阙。因此,何不将南线的梁祯部调往东线,以防守虎牢关呢?”

“东线叛军连翻告捷,士气正盛,且人多势众。祯的部曲刚经历恶战,想必能战的,不过三四千之众。即便调到东线,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啊。”

董卓在军中多年,对麾下诸将的小九九心中那是一个清楚,因此尽管梁祯在捷报中,刻意模糊了己方的伤亡,但董卓凭多年的经验,还是一下子就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主公,说句不中听的,叛军离虎牢关越近,雒阳的士子就越蠢蠢欲动。现在能镇住他们的,就只有曾在鲁阳打败过袁术的梁祯了。此刻若再不将梁祯部调往虎牢关,只怕城中士人会争先恐后地巴结关东叛军啊。”

李儒的话,董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还是有所犹豫:“先生也是知道的,在西边的长安,还有皇甫将军的三万精锐,现如今皇甫将军态度不明,一旦他跟关东叛军勾结,东西夹击,我等的处境,就极为危险了。祯刚在鲁阳之战中扬名,如果此刻又在虎牢关被击败,那么皇甫将军说不定,就会动心了。”

“主公,儒还有一计,不过是个险招。”李儒说出自己的第二个方案,“此次关东的叛军,皆因伪广陵太守张超,伪广陵太守臧洪从中联络而起。至于袁绍,不过是被大伙推举的盟主,其人毫无威信。”

“因此,冀州牧韩馥,就与他面和心不和,还曾多次截留军粮。”李儒说着,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的诡异,“故而,袁绍虽未盟主,然而却无法号召东、南两路的叛军,就连北路,若不是伪河内太守王匡力挺,袁绍恐怕也难以节制。”

“因此,只要我们在北路发动进攻,击败王匡。袁绍的威信就会立刻扫地,若是往好了想,说不定关东的叛军,会就此分崩离析。”

“北路的统帅是董越。可这董越,防守尚可,让他渡河进攻,能行吗?”跟胡轸一样,董越也是追随董卓多年的老部下,董卓对他那是知根知底,因此十分怀疑他能否胜任。

“将军可以让牛将军接替梁祯驻守鲁阳,然后令梁祯率军北上孟津,节制董越所部,如此北路大军便有了一战之力。”

“董越是东中郎将,梁祯只不过是一校尉,如果让梁祯节制他,只怕他俩又要闹矛盾了啊。”董卓叹了口气。

如果想让董越服气,董卓就得将梁祯也拜为中郎将,如此两人便有了尊别之别,能够上下统属了,但问题是,在军中一个中郎将就是一座小山头,而现在董卓麾下的山头已经足够多,足够杂了,再加一个梁祯,诸将之间的关系也只会更糟糕。

“那主公不妨移营向北,离孟津近一些,这样,董越即便有气,也不敢向东路一样胡来。”李儒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好吧,你这就去跟那些士人通气,让他们派子弟随我军向北。”

“诺!”

“还有,让梁祯先来一趟雒阳,我想见见他。”

“诺。”

突然受到董卓的接见,着实令梁祯的内心忐忑不安了一把,因为他知道这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那份模糊的战功引起了董卓的疑心。

“祯,来了?快做,快做。”董卓笑容满脸地将梁祯接进厅堂,“十来天不见,你小子瘦了许多啊。”

“承蒙相国关爱。”虽然董卓的面容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但梁祯心底依旧有点发毛。

“哎,祯我看你也老大不小啊,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婚娶?”

梁祯一听,心脏不由得“咯噔”一下:“在下已娶妻,并育有一子。”

“唉,祯啊,这就我们的命啊,兵马匆匆,一不留神,就疏远了娇妻,冷漠了幼子。”董卓黝黑的脸庞上,忽地浮现出几许惆怅,“就说我吧,长子总角之前,我就见过他五次,唉。”

“哎,祯不知你妻儿现在何处?要不要我派人把他们接过来。”董卓说了一圈,终于将话题绕到了正事上,“你也知道,现在天下到处兵连祸结,这娇妻幼子飘零在外,谁能放心啊。”

梁祯眼眶一红,压低声音道:“不瞒相国,祯的夫人已亡故五年,幼子一直寄养在丈人家中。前些年白波军、南匈奴祸乱并州的时候,就已经断了音信。”

“啊。”董卓一惊,然后恨恨地锤了自己的膝盖两拳,“我身为相国,却不能安邦定国,是我无能啊。”

“相国万不可自轻。”梁祯哪里敢听董卓自责下去,赶忙阻止道,“祯只恨一些匹夫,身为牧守而不知安民,反而啸聚作乱,以致汉室倾颓。”

“唉,祯啊,你的这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啊。”董卓十分用力地点点头,“祯,现在东路连败,叛军叩关虎牢,我军已不能再与之交锋。我想在北路发动一次进攻,以打开局面,令东路的叛军有所顾忌。你以为如何?”

“相国此计,甚是高明。”

“何出此言?”

“相国,叛军逼近雒阳至今,已有月余,南线、东线叛军皆已行动。唯独这北线,虽号称有精兵十万,却一直不曾渡河进攻。故而祯以为,北路之敌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董卓摊开了舆图,并将两粒围棋的黑子分别摆在孟津以及跟孟津互为犄角的河阳津上:“这是我军探得的叛军布防情况。孟津的守将是王匡的从事韩浩,河阳津的守将叫高览,别看他没什么名气,但他麾下的兵,全是一等一的泰山兵。”

“祯啊,对此你有什么良策吗?”

梁祯想了好一会,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相国,祯从未去过孟津,不知那边的山川地理,不敢妄议。”

“嗯。”董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些时日,我就要出征了,雒阳周边,我建立了三座大营,其中这东大营,我就交给你了。”

“诺!”

董卓的决定,将一直隐在幕后偷听的李儒给吓了一跳,因此梁祯刚走,他便急匆匆地出来问道:“主公,儒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示下。”

“问吧。”

“西大营的守将是张济,南大营的守将是段煨,再加上东大营的梁祯,此三者皆是校尉,一旦雒阳有事,恐难以统属啊。”

“我要的,就是他们仨相互牵制。”董卓神秘一笑,“雒阳的士子虽有二心,但他们手上无兵,即便他们三个不相统属,士人们也乱不成个样子。但如果我让梁祯去节制董越。董越手上可是有兵的,到时候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脑子一热。”

“主公,雒阳毕竟是天子所居,一旦士子孤注一掷,惊扰了圣驾,恐怕也对主公不利啊。”

“哈哈哈哈。”董卓昂头大笑,“我连皇帝都能废立,难道还会害怕惊扰圣驾吗?”

“而且,这梁祯的妻子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北线不比南线,五万大军中,有两万驻扎在那,一旦出了变故,那就是你我授首之时。”

看着董卓那忽然狰狞的面目,李儒心中既有欣慰,也有畏惧,欣慰的是,董卓依旧是那个清醒理智的主公,这对谋士而言,简直是莫大的福分。畏惧的是,董卓心中对一直没有劣迹的梁祯的戒心,竟也是如此之重。那对其他人,尤其是他李儒自己呢?

李儒不敢再想下去了。

三天后,梁祯率领自己的兵马从鲁阳移屯至雒阳城东的东大营。次日一早,董卓就率领一万多兵马离开了雒阳,直向北边的孟津而去。

董卓刚率军离开,一直乌云密布的雒阳上空立刻多了几缕阳光,压抑的气息也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