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汉元年十一月(即公元189年十一月),牛辅率领步骑一万五千,兵分三路直扑河东郡而去。
而此时盘踞在河东郡的白波军,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余万,不过跟官军一样,白波军内部也有大大小小的山头,他们平日各自为战,只有在面临重大战事,如攻打郡城,或反抗官军围剿时,才会集合在郭太身边,共同进退。当然,以他们的组织力以及效率,要想将队伍全部集结起来,也并非易事。
因此,一些跑得远的白波军,就注定要悲剧了。
梁祯率军进入河东郡的第二天,百里斥候就回报称,前方七十五里处,发现敌军踪影。
“可有旗号?”梁祯下意识地问道,因为在多年的征战生涯之中,梁祯遇到的对手,无论是夫馀人,还是屠各胡,亦或凉州叛军,都是有旗号的,甚至是“仓促”起兵的黄巾军,也会扯几匹破布,来作为自己的号旗。
因此,当斥候摇头的时候,梁祯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没有旗号的,要么是豪门的私兵,要么就是小股流寇。为什么,你要说是白波军呢?”
“因为小的亲眼所见,他们头上都绑着黄色的布条!”
黄色的布条,确实是黄巾军的象征,如果是豪门的私兵,犯不着这样来自寻死路,如果是小股的流寇,也确实不敢如此张杨。
“有多少人马?”
“大概三四百,不过,他们有很多大车。估计是刚洗劫了某个地方。”这个斥候也是白狼部的降卒,因此说这话时,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眼珠中,不由自主地放出两道金光。
“再探!”
“诺!”
斥候刚走,梁祯便将张郃、牛盖、鹿狂刀等人全部叫道大帐之中,舆图一摊,开始商议对策。
“按照斥候描述的位置,这股白波军的去向应该是五十里外的龙门山。”张郃用手指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会,最后将手指钉在龙门山上。
张郃的推断与梁祯不谋而合,因此梁祯立刻问道:“可有去过龙门山的吗?”
众人一并摇头。梁祯只好苦笑着耸耸肩,这就是进攻作战的难点所在——全军上下根本上就没有一个熟悉地理的人。
“狂刀,选一队精干骑士,明天日落之前,我要摸清龙门山南麓的地形。”
“诺!”鹿狂刀领命而去。
“任何叛军,在反叛的初期,实力都一定单薄,因此他们的老营,只能选在这三种地方,一,群山环绕之地。二,河港交错之所。三,平原深处。”梁祯半靠在高桌旁,跟帐中的其他人说教,“这些地方,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人迹罕至,远离郡城。”
“跟我们相比,他们熟悉山泽地理,知道在哪里迎战我们,即使失败也能迅速逃脱,知道在哪里设伏,就能截断我们的粮道。甚至乎,他们摘下头巾,就能化身为农夫,等我们毫无防备地经过后,再在背后扎我们一刀。”
“对这种人,就应该斩尽杀绝。”牛盖胡子一吹,气鼓鼓道。
“不,如果我们焚毁村落,杀死村民。那么附近的村落,就会闻风投向白波军,如此一来,他们的实力,只能越来越强。”梁祯摇摇头,“所以,对待这种叛军,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怀柔。”
“怎么怀?”
“一,减免赋税。”
“二,处死贪官污吏。”
“三,将作恶多端的大户抄家,财产分给贫民。”
梁祯连续竖起三根手指头,这三点,是激起叛乱的根源,只要处理好了,这白波军自然就会越来越少,当然了,这三点之中,并没有哪一点是能够轻易完成的——起码,在梁祯决定自立门户之前,就不行。
“当然,白波军也并非无懈可击。”就在大伙愁眉苦脸的时候,梁祯话锋一转,开始讲白波军的弱点,“首先,他们人数虽众,但扶老携幼,能战者不过十之二三。第二,他们各自为战,每一股少则数百,多则两三千。且相互之间,几乎没有配合。我们可以将其各个击破。”
这两点,其实是皇甫嵩、卢植、朱儁这三位平定黄巾军的大功臣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当然这些放在现在的白波军身上,也同样适用。
“诸位若有什么好方法,现在就一并提出来。”梁祯拍了拍手掌,“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一直托着下巴的张郃举起了手:“校尉,白波军就如蚊蝇,我们则像猛虎,有力但无处使。既然这样,我们何不布下陷阱,引诱他们聚兵一处,我们再一举歼灭之?”
“这个好,这个好!”牛盖立刻附和道,“聚在一起,我的刀,也好多喝点血。”
“诱饵无非两样,一,粮,二,钱。”黑齿影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因此,她一开口,就吸引了整帐人的目光,“不知儁乂是想用哪样呢?”
“白波军有十万之众,如果诱饵过多,他们就会蜂拥而至,我们也吃不下,因此诱饵的量一定要适中。”张郃笑了笑补充道,“而且,我们不能让他们心生警惕,因此,这诱饵,只能是我们的军粮。”
“儁乂,你这也太大胆了吧?”牛盖一听,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不禁竖了起来。事关无粮则军溃,如果用随军的八万石军粮来作诱饵的话,一旦军粮有失,那么白波军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只需找个地方坐着,不消五六日,就能等到云部不战自溃的消息。
“并州不比冀州,山高谷深,只有太原,汾水两处河谷是平地。便与贼寇运送大批辎重。其他的地方,地形崎岖,轻装行军都极为不便,更别说带着大批辎重了。”张郃曾经随梁祯在并州打过两场仗,对并州的地形也有所了解,因此更显胸有成竹,“而这河东郡,虽隶属司隶,但其地势,却跟并州南部的上党、西河二郡相似,山势纵横,行军极为不便。”
“校尉,我还是觉得,儁乂之见过于冒险,一旦有失,我军将变得极为被动。”
‘河东郡北部,山势纵横,如果不能用计,将白波军从山洞中引出来,我们就会疲于奔命。’梁祯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但这八万石军粮若有失,其代价,定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好好的想一想。”梁祯恼怒地挥挥手,示意大伙退下。
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之后,原本拥挤不堪的大帐之中便只剩下了梁祯和黑齿影寒两个人——后者从来就不在梁祯的屏退之列。
“以前,云部只有八百人的时候,我就感觉,肩上沉甸甸的。但也勉强能够应付得来,现在,云部有四千人,我只觉得,泰山都在我背上,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黑齿影寒静静地看着梁祯,片刻才别过脸道:“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这种事,以后会越来越多,你必须自己想到解决的办法。”
“你解决了吗?”梁祯的眼神中,冷不丁地闪过一丝异色。
“我从来不是一军之主。”黑齿影寒敏锐地察觉到了梁祯的异样,但对着梁祯的那半张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会是的。”梁祯收起眼神中的所有异色,“无论早晚。”
“你是怎么看的?”
梁祯的心中,一直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一种是激进派,主张采用张郃的建议,因为张郃此计,一旦功成,凭借大败白波军的战功,梁祯完全有资格被拜为中郎将。如果真的能赶在关东士人跟董卓完全撕破脸皮之前晋升将军,梁祯的势力也能抢在乱世到来之前,提升一个档次。当然,此计的风险也是极大的,首先一旦失败,就有性命不保之虞,哪怕命保住了,部曲尽散的自己,也再无缘争霸的舞台了。
另一种则是保守派,主张避而不战。因为在梁祯的记忆之中,只要再过两个月,关东的讨董大军就会逼近虎牢关了,而在此之前,董卓不可能收不到一点风险,而一旦董卓收到风声,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将牛辅的一万五千步兵调回雒阳。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可以保存实力,但想在董卓遇刺前晋升为中郎将,就几乎不可能了。而不能晋升为中郎将,就意味着无法在讨董战争中,作出任何可以影响战局的行动。
“我蹉跎了太多岁月,这次我得抓住机会。”梁祯紧握着右拳,愤愤道,“赌就赌一把!”
黑齿影寒点点头:“拿定主意,就不能反悔了。因为何大将军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放着。”
梁祯立刻将张郃等人全部叫进大帐,当众宣布:“我决定了,就按儁乂之计,以军粮为诱饵,将白波军引入我们预定的战场,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诸位回去之后,就在各自的部曲中,抽调精锐军士,我们需要更多的斥候,务必摸清蒲子县的每一寸土地,只有这样,这一仗,我们才能获胜!”
“诺!”
几个浑身是血的骑士将鹿狂刀的尸体抬了回来,这令帐中的军官们都大吃一惊。然而更令众人吃惊的,还是在后头——鹿狂刀不是死于白波军的强弓硬弩,而是被一伙“农夫”给弄死的。
据回来的士兵说,当时他们正路过一条村子,难得的是,这条村子并没有荒废,烟囱上还飘着缕缕炊烟。但怎想,鹿狂刀等人从村子中穿过的时候,房屋之中竟突然射来如蝗的长箭。
“一定是白波军。”梁祯轻轻地合上了鹿狂刀瞪得老圆的大眼,“他们摘下头巾就是民。”
“校尉,要追吗?”牛盖双手一拱,红着眼眶问道,“某愿打头阵。”
梁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巨大的舆图上。根据舆图上显示的信息,鹿狂刀等人遇伏的地点,就在龙门山的南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