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琼似乎真的跟董卓心有灵犀,当董卓向他推心置腹后,他略一思索,便给董卓献上了两条良策。

“董公,天下士人苦党锢之祸久矣,直至今日,依旧有大批士人被禁锢,而不能才尽其用,董公何不将这些人一一征辟?”

董卓抚着胡须,装作思索一番,然后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只是董卓出身边野之地,视听堵塞,还望德瑜能够多多给董卓举荐。”

“董公即有此重托,琼安敢推托,不过天下士人虽数以万计,但品行参差,还望董公多给琼些日子,让琼好察举天下英才,以为董公效力。”

“好!好!好!”董卓连道三个“好”字,“若朝中诸公,皆向德瑜这般心怀天下,国事,又何至倾颓至此?”

“不知德瑜的第二策是什么?”

伍琼微微一皱眉:“还望董公先赦琼之死罪。”

“哈哈哈哈!”董卓放声大笑,“我听说,周厉王禁止国人说不中听的话,虽然短时间里如愿,但没多久,他就被国人所放逐。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引言获罪’的危害吗?所以德瑜,你有话就讲,这忠言逆耳的道理,董卓还是懂的。”

伍琼赶忙眉头一展:“既然董公如此说,那琼就直言了。”

“袁本初名门之后,善于结交士人,故此人虽与董公交恶,但董公若杀之,则有天下离心之嫌。故依琼愚见,董公不如封本初为外郡太守,以向天下宣示爱才之心,如此天下可定,社稷可安。”

董卓宽大的手掌往下巴处一托,半眯着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两人中间的桌案,伍琼不是李孝儒,不知道董卓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坐在那里,虽然如坐针毡,但也不敢开口请辞。

“此事,非同一般,还望德瑜给我些时日,让我细细思索。”董卓终究没有拿定主意,于是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伍琼如蒙大赦,赶忙躬身告辞。

伍琼走后,董卓立刻找来自己的一帮心腹部下,就在同一间厅堂之中商量伍琼所提之案。

“嗨,要我说,跟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费这么多嘴皮子干嘛?全杀光不就完了?”牛辅大咧咧地开口道,他刚来雒阳没多久,因此思维方式还未来得及转变过来,当然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作出改变。

“牛校尉此言差矣。”吕布摇摇头,“朝中袁、卢、杨、王等公,无不是一时人望,若杀之,天下皆沸。”

“喂,你是何人,这哪有你说话的份?”牛辅刚到雒阳就听人说起过吕布,当他听到,吕布竟然是以背刺旧主这种方式,来获得董卓的信任,甚至誓为父子之后,更是怒不可遏,因此早就想找个机会让吕布当众出丑了,而此刻,他就觉得是一个好机会。

吕布鹰目一瞪,双唇一张,就如同一头饥饿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面前的羊羔。牛辅心一惊,但旋即意识到,这当着一干人的面,如果自己退缩了,那脸还往哪里搁?于是,也吹胡子瞪眼地“回敬”吕布,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牛辅,不可放肆!”董卓一拍桌案,“出去!”

“大人……”

“出去!”董卓板起脸,显然是不高兴了。

牛辅只得悻悻地离开了厅堂。

董卓显然不想众人的注意力再在这件事上停留,于是立刻将话题引回正轨:“伍琼提议,拜袁绍等人为外郡郡守,以安天下,诸位以为如何啊?”

“不可!”梁祯上前一步,神色焦虑地阻止道,“袁司隶并非庸人,留在雒阳,则如猛虎入笼,任凭董公处置,可若外放,就如猛虎归山,想再抓到他们,就难了。”

“我是赞同德源的看法的。”李孝儒上前一步,“只是袁绍若在雒阳,废立之事就无从提起,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他们外放各郡。”

“可关东州郡,皆殷实之所,这些人一旦到任,想必也不会仅满足于守土牧民。”梁祯寸步不让,既然已经跟董卓绑在了一条船上,那么他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袁绍等人名正言顺地到关东赴任了。

“依大人目前的实力,是不足以控制天下的,袁绍等人在雒阳,就像一柄剑,插在我们心窝上,拔不得,避不开,既然如此,还不如外放。”吕布开始附和李孝儒,“待袁绍等人离开雒阳后,大人方可放手经营,如此,不出数年则天下可定。”

“说的是啊,袁绍是个祸害,但我不能在雒阳杀他,那就将他外放吧,如果他真的起了反心,那就是跟朝廷作对,到时候,杀他,就名正言顺了。”董卓点点头,同意了李孝儒和吕布的看法。

梁祯则退回班列之中,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之中,却已经开始盘算起三年后该何去何从了。

三日后的朝会上,董卓当众宣布任命伍琼为城门校尉、周毖为侍中、何颙为议郎,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则被直接拜为司空,至于曾被党锢所禁的陈纪、韩融等人,董卓也是不遗余力地将他们提拔为列卿,这些人可都是当世名士,董卓希望通过他们能够达到“千金市骨”的效果,而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董卓还拜袁绍为渤海太守,封邟乡侯。

同时对伍琼等人“殚精竭虑”地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来的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张邈等英才,董卓大笔一挥,全部任命为州郡之宰。

除了上述诸位名士外,董卓还拜吕布为中郎将,封都亭侯,至于其帐下的诸司马,如李肃等人,也各有封赏。

然而,在这场大封赏之中,董卓真正的倚靠,跟了他几十年的凉州老弟兄们,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着,就连他们的头领牛辅,也还是在校尉的位置上半步没动。牛辅尚且如此,下面的董越、段煨、梁祯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李孝儒十分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于是找了个机会,私下劝董卓道:“主公,您大肆提拔士人以及吕布等新降之人,确实能有拉拢之效,但牛校尉等人,是不是也该加加官,进进爵了?”

“嗨,孝儒,我看你一向聪慧,怎么今儿个,这般愚笨啊?”董卓拍着大肚腩,边笑边答道,“我现在要摆出的,就是一副任人唯贤不唯亲的模样。如果现在给牛辅等人加官进爵,那我之前所作的拉拢,不都白费了?”

“主公……”

“行啦,孝儒,这事我想好久了,就这么定了,你先去忙吧。”董卓摆摆手,头一次赶走了李孝儒。

董卓不知道的是,他此次跟李孝儒交谈的内容,竟然被隔墙之耳给听了去,并且仅用了两天的功夫,就传遍了凉州兵的大营。这可不得了,因为在凉州兵眼中,大伙是不远万里背井离乡地将董卓“抬”进庙堂的,但现在董卓论功行赏的时候却偏偏没他们的份,这叫他们的气怎么能顺?

而且,更令凉州老兄弟们心寒的是,董卓自从掌控了雒阳的所有军权,打发走了袁绍等一干刺头后,便搬进了皇宫之中,彻夜不寐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留下一帮老兄弟眼巴巴地窝在上西门外的原跋扈将军梁冀府的“遗址”中,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还会不会来的封赏。

然而,更令大伙失望的是,作为凉州兵首领的牛辅,却不思为大家争取利益,反而整日窝在军帐之中,一个人喝着闷酒,看着自己的两个胡姬裸 舞。

董越、段煨、梁祯等人相视一眼,嘴上虽然没有多话,但心中却都明白了一件事:牛辅绝非一个可以依托的人。既然牛辅不值得倚靠,那他们就得趁着现在,局势尚在可控之中的时候,给自己安排后路了。毕竟,大家都不傻,都知道,董卓现在虽然大力拉拢士人,但士人们心中,可不见得就会因此待见他。

自从得知袁绍等一干人均被董卓任命为外郡执宰后,梁祯就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因为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实在是太清楚了,不用多久,关东起事的消息就会传到雒阳,董卓在暴怒之下处死袁隗及袁门在雒阳的子弟二十多人,亲手掐灭了与士人和解的最后希望。再接着,就是两年的战乱以及因董卓遇刺而引发的更大的动**。

梁祯小心翼翼地计算着在董卓遇刺之前,自己的势力能够达到何种规模,按照他的估计,要想在初平三年之后的动 乱中站稳脚跟,至起码得有五千兵士,而若想逐鹿中原,手头的兵士则至少得有两万人,而且还得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

“你还漏了一点呢。”黑齿影寒托着腮帮半趴在桌案上,双眼挑衅地看着梁祯。

“漏了哪点啊?”梁祯一手盖在她脸上,食指和无名指轻轻一用力,捏着了那只如玉般的小鼻子。

“嗷……”黑齿影寒惊叫一声,拍开了梁祯的手:“要想在一个地方站住脚,就必须倚靠当地的豪族。有倚靠,就必然有妥协。”

梁祯一手拍在自己脸上:“要按这么说……算了,还是回平陶……”

说到这,梁祯忽然止住不说了,因为一提起平陶,他就想起了韩霜灵,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孩,以及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只存在于别人描绘之中的,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