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站到了一个漩涡的中心上,尽管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站在漩涡的中心上了,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有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点什么。

按照梁祯的记忆,董卓入京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立皇帝,然后大肆分封士人到关东各州为官,而这些被他所分封的士人一到地方,就立即竖起了义旗,与董卓势不两立。

而如果能在董卓废立皇帝之前做点什么,说不定以后的讨董战争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跟董卓一样,梁祯也不可能单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完成一件事。而目前梁祯手头上的“可用之人”主要有:贴身护卫章牛、华雄,熊罴屯屯长张郃,骑士曲军候鹿狂刀,以及黑齿影寒五个人,至于其他人则全在由牛辅率领的第二梯队当中,目前离雒阳还有很远。

人选看着很多,但只需稍一筛选,便能发现章牛、华雄、鹿狂刀三人是明显属于“打手”类型的,真正能够谋事的,就只有张郃跟黑齿影寒两个。

梁祯分别找到张郃跟黑齿影寒两人,以问询他们对今后局势的看法。

“将军虽名震西州,但奈何出身卑鄙,恐怕为士人所轻。然将军生性粗暴,只怕受不得士人的轻怠。”张郃一针见血地点出了董卓与士人未来的关系问题,但他却无法提出自己的建议。当然,这也不是说他才识不够,而是因为位卑言轻,就算有妙计,也使不出来,只能“随波逐流”。

“儁乂,依你所见,士人会接受我们吗?”

张郃右眉一挑,显然梁祯这一问,令他颇感惊讶。

“司马的意思……只怕。”

梁祯点点头,右手轻轻一压,示意张郃不必多言,因为他知道,张郃已经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张郃走后,梁祯又立刻找来黑齿影寒问了她相同的问题。

令梁祯感到沮丧的是,黑齿影寒的回答跟张郃几乎是只字不差,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事先串通好的。

“将军跟袁太傅有师生之谊,可实质上将军跟袁太傅只能是相互利用。但将军是有鲲鹏之志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跟太傅闹掰。”

“太傅身后,可是天下的士人。将军跟他们闹掰,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黑齿影寒将手伸向桌上的木碗,但却没将它捧起来:“碗就那么大,本来是外戚、宦官、士人共饮,但现在,士人好不容易除掉了外戚和宦官,难道他们还会允许武人跟他们共饮吗?”

“盈儿,你觉得我们可以做点什么,来防止将军跟士人闹掰吗?”

笑意,从黑齿影寒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是我太幼稚了吗?”梁祯登时萎顿了不少,因为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就代表,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资格去左右局面,换句话说,就是董卓废立天子及由这事而始的乱世,还是会“如约而至”。

“草原上的征战结束后,胜利者会让失败者中最勇猛的武士也享受天葬的待遇,哪怕这个武士在战死前曾砍下己方百十武士的头颅。”黑齿影寒忽然闭口不说,并用悲情似水的眸光看着梁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是对他的勇猛的尊重。”

“在我看来,这是‘物伤其类’。”

梁祯心脏不由得“咯噔”一下:“为什么?”

“孙子说,想要赢得战争,就需考虑天时、地利、人和。而在很多时候,战败的一方,往往不是败在地利、人和,而是败在天时。霸王说的:‘此天亡我,非战之罪。’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跟士人相斗,直到一方像外戚和宦官一样,灰飞烟灭而止吗?”

“有的人面前有一万条阳关道,但有的人面前,连一条独木桥也没有。”

眼泪,不争气地沿着梁祯的眼角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到窗户的边缘:“九年了,九年了!我拿命拼了九年,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为什么!”

黑齿影寒双手抱在腹前,也跟着梁祯来到窗边,从这里,可以眺望不远处繁华的雒阳城。

正所谓大都无妨,洛阳与前汉、前秦时的都城一样,俱是有城无郭。“郭”者,外城也,也即是说,洛阳没有外城,只有一座内城。

但虽无外城墙,洛阳却也是有“郭区”的,而且“郭区”的面积很大,不仅洛阳的土著百姓很多都在城外的“郭区”中住,就连一些国家重要的文化、礼仪建筑也都在城门外的“郭区”里。而这些建筑,可以一直延伸到围绕在城外的河水、漕渠那里。

雒阳位居天下之中,更有着“九州腹地”的美誉,因此它的四面八方都修有连接雒阳八关的大道,这些可都是按照最高标准修筑的大道,每一条都有数丈宽,且分为左中右三条“车道”,其中左侧供从八关向雒阳方向的行人使用,右侧供从雒阳向八关的行人通向,至于中间的那条,则是天子的御道!

而梁祯等人驻扎的地方,就位于雒阳城北通向虎牢关的大道旁,现在这条宽阔的大道已经被呜呜泱泱的行人所挤满,不过这些人既不是前来雒阳贩货的商贾,也不是从城中归家的百姓,而是拖家带口的出逃之人。

原来,自打昨日宦官与外戚火拼,并最终在士人的“帮助”下同归于尽之后,雒阳内外的居民便疯了似地往外逃,因为作为京 都的居民,他们的政 治嗅觉可一点不比外地的县令(长)要差,他们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在未来几日,雒阳城中还会掀起一场比二十年前更甚的“腥 风血雨”,因此作为星斗小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要安全点。

或许是因为人实在太多,当今天早上董卓护送汉帝及陈留王回城时,三千骑士竟被堵在了路上,最后是袁绍等人闻信,急忙率领麾下的西园军前来配合开道,这才顺利地让汉帝进了城。

而不知是惧怕天子的威仪,还是董卓不愿意过早表露真面目,当大军开进到郭门附近时,董卓便安排大军扎营,自己只率领不够一队的贴身护卫与卢植等人一并护送汉帝与陈留王回宫。

“你猜这些逃离的人当中,有多少是真浑浑噩噩的?”黑齿影寒忽然问了个看似完全不着调的问题。

“这些都是有先见之明的人。因为过不了多久,这雒阳,就将血流成河。”

“没错,他们都预见到了之后的事,但又能怎样呢?”黑齿影寒手肘枕在窗台上,手掌托着半张脸道,“真正能够做什么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能够面见陛下的长者而已。”

这边,梁祯正在懊恼自己的无力,那边变数却已悄然而至。一个斥候飞马回报称,望京门方向开来了一队披甲军士,起码有千人规模。

在汉代,铠甲是两个意思,若按照官方标准是铁制为铠,皮制为甲。因此,斥候口中的披甲军士,就是指来了一队身穿披甲的军士。但是,也别因他们身穿披甲就心生轻怠之意,要知道,哪怕是像董卓这种手握两万大军的将领,其麾下的铠甲加一块,也不过是五六千领而已。

“望京门是雒阳城东三门之一。门外是连接豫州、兖州的大道。难道说,是丁并州的部曲?”梁祯喃喃道。

“不,旗号上写着的是一个‘鲍’字。”斥候纠正道。

“鲍信?”梁祯一惊。

根据梁祯目前所掌握的信息,鲍信先前是受何进的命令,回故乡泰山平阳招募兵卒,那么现在出现在望京门的,就应该是他招募来的泰山兵了。

自古青州出壮汉,这些泰山兵想必也都是身高八尺,腰阔数围之人了,换句话来说,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勇猛之士,是一股不可小窥的力量,而且斥候还称,这些人配备了大量的方盾长矛和弓弩——这些可都是反骑士的利器!

“这些人,估计是冲着我们来的。”

“嗯。”黑齿影寒点了点头,“我们得小心了。”

鲍信的泰山兵给梁祯带来的震撼还没完全平息,便有发生了一件令梁祯差点掉入“冰窟”中的大事——有人刺杀董卓!

要说泰山兵的到来只是毛毛雨的话,那么董卓遇刺就是第一声春雷了。梁祯和段煨大惊之余,赶忙率领各自的私兵,加起来有三百多人,如风似火地扑向雒阳城。

雒阳虽无外郭,但却又一座“郭门”,跟城门一样,这座平地而起的高耸郭门也有一什甲士负责把手,不过他们的职责更多是协助守门的官吏检查过往行商的货物,以及查验行人的身份。

但现在,不知是城中的混乱影响到了这里,让守门的军士也跟着逃了,还是见梁祯段煨等人来势汹汹,仓促之间也不敢上前阻拦,总之,梁祯和段煨等人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就冲过了郭门,顺利地进入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