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是在中平三年因“战功”而晋升太尉的,可就在同一年,他的“功勋”便酝酿出了不计其数的毒瘤。只是当这些毒瘤初现端倪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毒瘤的威力竟会如此之大——大到足以埋葬连绵四百余年的大汉国祚。
张温酝酿出的第一个毒瘤,是帝国地方的失控——全方位的失控。
因为,为了平定凉州羌乱,汉帝将整个帝国的精锐军事力量抽调一空,可怎知,这些人一去不复回。如此一来,许多原本被武力强行弹压下去的矛盾,便彻底爆发。
而为了镇压不计其数的叛乱,汉帝不得不放任地方豪强自募民壮。于是,各地豪强乘机扩充实力,他们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视,现在更掌握了军队,地方官府就更加奈何不了他们了。官府一示弱,辖区的豪强们便立刻掀起新一轮的兼并,以壮大自己的财力,许多地方甚至严重到了没有一寸土地是不属于豪强的地步。
但最能撼动帝国根基的,还要数以董卓为首的一批“老革”。因为他们本身就在朝廷任职,手头上还掌握着硕果仅存的野战精锐,又因为山高皇帝远,上司张温又威信全无,故而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有官身、有威望、有军队,还没有制约。那就别怪老革们私欲膨胀,大私无公了——董卓直接在自己的的地头搞起了“军管”,事无巨细都取决于他自己,倚然成为了“槐里天子”。
董卓吃了肉,他手下的谋臣猛将们自然得喝汤。纷纷“大刀阔斧”地改造起分给自己的几个县城来。
牛辅强行吞并了辖区中的所有官私牧场,并插上董家的旗帜;胡轸强光了辖区的豪门,将他们的私产全部据为己有;段煨要“文明”一点,没抢没夺,但却跟一山之隔的叛军搭上了线,马铁互市搞得不亦乐乎。
但最厉害的还是李孝儒,他借助董卓的宠信,以及右扶风的有利位置,三头行事,一头勾结关中的豪强,一头勾结蜀中的豪强,还有一头系在凉州的乱军那儿,不断地给三方牵线搭桥,一来深耕自己在这三个地方的关系网,二来,“过路费”、“孝敬钱”、“买卖差价”等赚得不亦乐乎。
梁祯也在为自己谋利,短短两个月,他的部曲就已经扩展至四千余人,战马千匹,铁甲五百余,皮甲两千多套,战车也有三百多乘。而且,自从马义等五家人陆续惨遭“乱羌”灭门后,漆县的豪强为了自保,都献上了一半的私田以求平安。
这些田地梁祯没有据为自有,而是将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来招募人才——骑士、铁匠、有才学之人。另一部分则分给了麾下的士卒。如此一来,便相当于解决了大伙的后顾之忧,当然梁祯也将话挑明了,漆县的豪门从来就不甘心放弃他们自己的家产,只不过是碍于自己的“**威”,因此,大伙想保住田产的话,就必须聚拢在梁祯身边。
通过这种方式,梁祯将大半个云部都变成了自己的私兵。另外,漆县产铁,除了能打造出优良的兵器外,也能干不少事。比如,一山之隔的叛军就很缺铁,益州的叟人似乎也需要铁来干大事。
而卖铁赚来的钱,梁祯则用来开设乡学。乡学分文武两个馆,文馆除了教授基本的诗、画外,还聘请了一些流亡吏人,教授具体的郡县行政事务,且由于它教授的内容都与今文经和古文经这两种当时对入仕及养望最有帮助的学说大相庭径,所以梁祯也不用担心人才流失,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梁祯手里握着整个漆县上到县长下到小吏的任命权,有大把的“告身”,不然的话,这乡学也是招募不到人的。
至于武馆,则由熊罴屯的老兵们担任讲师,手把手地教授实战技巧,并由他们选出学员中的优秀者。这些优秀者将进入武馆的后院,由梁祯或者张郃等人亲自教授兵法。
梁祯相信,通过这乡学,不需多久,他就能在漆县搭建起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当然这套班子的效忠对象,不是远在雒阳的汉帝,而是他自己。
但就在梁祯密锣紧鼓地谋划着自己的“大事”的时候,命运却给了他当头棒喝。不过不是张温发现了他的诡计而决定对他动手,而是在另一个,梁祯从未曾想到的方面。
黑齿影寒回来了,跟叶鹰扬和君阳一起。这本应是一件好事,因为梁祯早已被日益繁重的公务搞得焦头烂额,正急需一个他完全信得过的人来协助自己。然而,梁祯却发现,黑齿影寒的眼神比以前更为阴郁。
不对头!
“你伤都好了吧?”
“嗯。”
油盐不进!
“你觉得贾逵怎么样?”梁祯不太敢单刀直入,因此他选择在贾逵身上寻找突破口。
贾逵是梁祯在中平元年应诏从平陶赶往三辅的过程中在河东襄陵遇到的,初见之时,他年方总角,可却已经立志从军,并缠着祖父教授自己兵法。梁祯也觉得他奇特,又见其家贫,便出钱给他量身做了两套衣裳,并资助他读书,同时托在平陶养伤的黑齿影寒关照一二。
“是个好苗子。换作常人,估计也就在斗鸡走狗中度过此生了吧。”黑齿影寒歪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我看他是个厚道人,若是日后得官,对我们,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错,他是个大才,日后必成大器。还好我们在年少时相遇,不然,想跟他搭上线,就难了。”
在梁祯看来,这话是一语双关,既是在说贾逵,也是在说自己和黑齿影寒的相遇。
黑齿影寒耸耸肩,没有作声,也不知听懂了没,或者,压根就没用心去听?
“你究竟怎么了?”
“你有后了。”
“什么?真的吗?”梁祯虽说活了两世,但还是头一回当爹,因此一时之间,也乱了手脚,“什么时候的事?灵儿现在如何了?”
梁祯连珠炮般的发问,成功地将黑齿影寒整成了怨妇:“让鹰扬跟你说吧。我有点不舒服。”说着,眼神越发嫉恨的黑齿影寒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房门外。
“鹰扬,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梁祯追到门口,却跟正欲走进来的叶鹰扬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摔了个底朝天。但梁祯也顾不得痛,摁着叶鹰扬的双肩就追问了起来。
韩霜灵是在中平二年初发现自己怀孕的,当时整个韩府上下,都乐翻了天,尤其是韩温,更是立刻吩咐下人着手准备滋补之物以及数个月后才能用到的产房,王凌年纪小,一个劲地围着韩霜灵问这问那,将她“逼”问得面红耳热,最后是叶鹰扬将他提溜起来,扔了出去,栖凤亭这才安静了下来。
“那段时间,四郎确实在变,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叶鹰扬道,他已经知道了黑齿影寒是女孩这一秘密,并且心底也确实萌生出了追求的念头。但这一念头,却在不久之后,让他深感后怕。
这一转折,就发生在韩霜灵临产的那段日子。那是中平二年年底。秋风萧瑟,满目金黄。痛不欲生的韩霜灵被送进了产房,但意外,偏偏在此时发生了。
“去疾卡住了,出不来。”叶鹰扬抹了把眼角,“接生婆问保大还是保小。”
在这个时候,保大,就是一方面从孕妇的肚皮上硬挤硬推,另一方面拽着幼儿已经出来的部分,使劲往外拉。不过如此一来,幼儿被拽出来后,十有八九是已经面无全非了。保小,就是用剪刀切开孕妇的腹部,将幼儿取出来。
但无论是保大还是保小,言下之意都是两个人都保不住了,这么问,不过是委婉地“通知”一下家属罢了。不然,为什么说生育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呢?
而且那个时候,梁祯正随军被先零羌困在望垣北郊,若不是董卓临危不乱,三万官军定会全军覆没。如此看来,这个孩子还真不“吉利”。
韩温选择了保小,而且是以丹田之气喊出来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大堂。
“孩子生出来了。男孩,白胖白胖的。”
这本是一个奇迹,但它发生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对目睹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黑齿影寒而言,就像给她内心刚刚愈合的伤口又重重补了一刀,留下了一道更深的创口。
“我去找四郎。”梁祯从叶鹰扬身上站起来,整了整衣冠,走出公厅。
黑齿影寒躲到了漆水边上,坐在一块形如卧虎般的巨石上,奏起了胡笳。寒风凛凛、白衣飘飘、胡笳声声,孤独而凄凉。
梁祯悄无声息地走到黑齿影寒背后,猛地伸手抱住了她,并恶作剧般地往她的脖颈上亲了一下。
黑齿影寒就像被毒蛇闪电般击中一样,身子一弹,右手一反,以笳为棍,横扫向梁祯,但却在最后一刻,刹住了手臂:“你……”
“我们以后,再不分开了。好吗?”梁祯没有松手,并将脸一点点地贴在黑齿影寒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