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很高兴,因为西州战事已了,他终于可以用天下之财富来修缮前两年被大火烧毁的宫殿,以及因平叛而空竭的万金堂了。
宦官很高兴,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打着修缮宫室的名号来大肆敛财了。
各州郡的官员、豪族也很高兴,因为他们同样可以借此机会,从民间大捞一笔,至于此举带来的骂声,自有宦官替他们担着。
张温很高兴,因为叛军经过中平二年的连翻大战,也损失惨重,暂时无力越过陇山了。如此一来,他便可安坐长安,日夜与佳肴美酒为伴。
董卓也很高兴,因为张温为了让他不上书揭发自己,在某种程度上默许了他明显越界的行为——董卓将部曲分散到右扶风的各个县,霸占了这些县的税收。
右扶风有十五个县,一万七千三百多户,九万三千多居民,而且每日都有难民源源不断地从陇山之西涌来。因此,只要胆够大,不用多久,就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董卓自己坐镇槐里县,他的部将牛辅、胡轸、董越、董越、梁祯等人分别屯驻一个县。而梁祯的驻地,在漆县,漆县有漆水经过,而且还产铁,是个宝地。
由于有了董卓撑腰,梁祯行事时也硬气了不少。他先将漆县的官员、豪门全部召到自己的大帐中,摆起了鸿门宴。而且,为了效果逼真,梁祯直接在参宴众人背后,陈列甲兵。而舞剑的,自然是叶鹰扬了——斩马剑一出,试问谁不胆寒?
“各位父老乡亲也知道,我麾下的军士拼死拼活才在陇山以西挡住了叛羌,保住了漆县父老的财产。现在我部军士疲弱,军粮不济。还请大家,想想办法。不要让军士们心寒啊。”梁祯举着酒樽,边敬酒边说。
本来梁祯认为,如此明显的威胁已经足够让这些豪绅“解囊相助”了,但怎知,他还是低估了“人为财死”这句格言的厉害。
“司马说的是,军士们是为了漆县的平安流的血。军粮的事情,我们自然不会推脱。”说话的豪绅身穿昂贵的蜀锦,姓马名义,是漆县的头面人物,“这是一千钱。算是一点心意。”
“我捐五百。”另一人接话道。
“我捐两百。”
……
四五十人捐了一轮,给出的钱却连皂衣捧着的托盘都没有装满,其数目也是离谱——七千七百三十二文,连一匹战马也买不起。
梁祯忍住火气,右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哥哥,你干脆也学牛辅他们,直接杀了,家产充公得了。”章牛吹起胡子,附在梁祯耳边道。
“不。”梁祯摇摇头,“我还需要他们,来从漆县收取赋税,杀了他们,谁来帮我做这件事?”
“那哥哥的意思是?”
梁祯伏在章牛耳边,耳语几句,章牛听着,眉毛一舒“哈哈”地笑了。梁祯手一挥,叶鹰扬和众甲士都点了点头,陆续退出了房间。豪绅们见状,也松了口气,同时在心中给梁祯贴上了“色厉内荏”的标签。
鸿门宴结束后,梁祯在章牛等人的陪同下,来到营盘右侧的角力场。角力,是一项风行于秦汉时代的运动,那时的人十分喜欢这种充满力量感的运动,而敢与虎狼熊罴相争的勇士,更是众人崇拜的对象。
而在军营中,角力也成了军士们的娱乐项目之一。不过军营中的角力分为三种,一种是两队军士进行角力,一种是两队战俘进行角力,最后一种,就更刺激了,是俘虏与野兽进行角斗,败了,则丧生兽腹,胜了,则有可能重获自由。
梁祯来到角力场时,场中正在进行的,便是战俘与野兽的角斗,而且那野兽是一头脾气暴躁,体型如小山似的的野猪。不过,这战俘也并非等闲之辈,其人身高九尺,目如朗星,使一把长柄大刀。
“此是何人?”梁祯问。
“我去问问。”章牛道,说着便起身离座。
“呜哇!”
观众席上,忽地传来一阵惊呼声,梁祯一看,原来野猪已经发动了第一轮进攻,一双獠牙就如两把长矛,直刺向战俘的胸口。而这战俘,却是不慌不忙,冷眼看着野猪冲至自己跟前不过丈许处,方才身子一滚,长刀贴着地面一旋,“咔嚓”一声,野猪的右蹄已是应声而断。
战俘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马步一扎,横举滴着血的长刀,如老虎般凶狠的大眼死死地瞪着两丈外的野猪。
野猪从鼻孔中喷出一团带血的气雾,一撅一拐地扑向战俘。但这次,战俘却早早地向右后方一跃,与野猪拉开了距离。野猪见状,不由得勃然大怒,边“哼哼”地叫着,边一点点地转动着硕大的头颅。
“哥哥,打探清楚了。此人姓华名雄。跟着韩遂反的,不过在美阳被我们抓了个正着。”(注:1)
梁祯点点头:我看此人是个勇士,若能得其相助,何愁不能斩将夺旗?
说话间,华雄又使出一刀,这一刀不偏不离,正中野猪的背部,削去一块足有十斤重的肉。野猪惨嚎一声,再次扭动身子,要用獠牙来刺华雄,然而华雄就像敏捷的猿猴一样,双脚轻轻一蹬,便与野猪拉开了三四丈的距离。
“儁乂,你看此人如何?”
张郃想了想:“司马,此人身手敏捷,遇事镇静,是陷陈之才。”
“所见略同!”梁祯一拍手掌,“速去准备弓箭,万不能让这野猪伤了他性命。”
“诺!”
事实证明,让弓弩手入场纯属多此一举,因为张郃话音未落,华雄便大刀一挥,众人只看得银华一迸,野猪的脖颈处,血如雨下,那斗大的猪头,早已不知去向。
“呼!喝~”华雄柱刀于刀,仰天长啸,啸声如同自九天而来,听着无不肝胆俱裂。
“真虎士也!”梁祯站起身,几个箭步窜便从观众席窜到场上。他的举动太过突然,乃至于章牛等人都白了脸,随后赶紧一拥而上,将梁祯护在身后——毕竟,华雄是战俘,要是发起狂来,天知道会不会对梁祯不利。
“退下!”梁祯手一摆,“站我后面去。”
章牛看了梁祯一眼,见后者的神色异常自信且坚定,于是只好悻悻退开。
“真壮士也。”梁祯端详着华雄赤 裸的胸脯上那如岩石般刚毅的肌肉。
“你是何人?”华雄冷冷地看着梁祯。
“云部,梁祯。”梁祯拱手一揖,“以壮士之才,却投了韩遂,我真替壮士感到憋屈。”
“哼,都是混口饭吃,不憋屈。”
“哈哈哈哈,好啊。来我帐下吧,饭不光管够,还管酒肉。”
华雄双眼一亮:“真的?”
“军中无戏言。”
“那……”一字刚出,华雄却忽地改了主意,转而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梁祯,“你凭啥对我那么好?”
“嗨!哥哥对壮士,那是没得说的!”章牛用右拳捅了捅自己左胸脯,“不信你问问他们几个,哪个不是哥哥从小卒的位置上提拔出来的?”
章牛所指的,是叶鹰扬、张郃、牛盖三人。他们都是士卒出身,但现在都被梁祯提拔到了屯长甚至更高的位置上,这要放在五年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尽管得到了几人的保证,但华雄对梁祯的疑虑,却还没有消除:“你方才所说的酒肉,可算话?”
“狂妄!”张郃一抽环首刀,呵斥道。
“哎,儁乂,不必如此。”梁祯笑着制止道,“每天一顿酒肉,我说的。”
“好!”华雄扔掉刀,对着梁祯行了一个天揖大礼,“那我华雄这条命,便是司马你的了。”
“哈哈哈哈!”梁祯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扶起华雄,“壮士不必多礼。”
“恭喜司马,又得一虎将。”张郃领着大伙拱手祝贺道。
梁祯命人烧热了一盘水,先让华雄沐浴更衣,接着又命人将那头野猪身上的肉切下来,拿去给伙夫煮熟了,再端上来给大伙加餐。
“怎么样,我哥哥够意思不?”章牛将整坛整坛的酒往华雄肚子里灌,然后大斧一舞,便将一大块肉从生猪蹄上切了下来,“来,尝尝。”
“够!够!太够意思了!”华雄左手拿着尚带着血丝的肉,右手捧着大酒坛,口中则一个劲地称赞着梁祯的爽快。
“我哥哥说了,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不过你,也得露几手真本事出来,让哥哥瞧瞧。”
“怎么说?”华雄放下酒肉,用宽大的袖子一抹嘴角上的油污。
“很简单,县里有个叫马义的,让哥哥生气了。你带二十个人,扮成乱贼,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没问题,抱在华雄身上。”华雄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什么时候?要多少颜色?”
“明晚。颜色嘛,不需太多,让别的豪绅,能乖乖交钱就行。”
“诺!”
华雄酒肉也不吃了,佩刀一提,就奔出去准备了。第二天晚上,熟睡之中的漆县居民忽然听得人声大作,出门一看,却发现连漆黑的夜空都被照得如同白昼。众人大惊,胆小的纷纷回屋躲避,胆大的则往光线最亮的地方赶去,意图一探究竟。
注1:关于华雄的真实姓名名字,目前存在争议,一种是《三国志·吴书一·孙破虏讨逆传第一》中所写的华雄,另一种是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记作的“都尉叶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