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迅速降伏白狼部的数千部众,黑齿影寒机关算尽,但怎料却因在最后时刻的一点小疏忽,而险些前功尽弃,甚至可能给云部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多年以前,白狼部的先祖在荒漠中救起了一名金发高鼻的汉子,并将汉子带回部落中疗伤。本来,白狼部的族长与长老是抱着行善的念头去救人的,但怎知,救回来的这人,是一个胡医,自称来自比大宛更远的西方,前来东方寻找一座叫“不咸”的山,因为他听说在这座终年积雪,且峰顶永远为烟云所环绕的山上,有一种可以包治百病的草药。

白狼部的族长与长老虽说非常想得到这种包治百病的药,但又缺乏穿过鲜卑和夫馀的勇气与能力,因此只能压下了派人“护送”胡医去不咸山寻药的念头。只是让他安心地在部中养伤,并赠予了他一些肉干、奶酪,以在路上食用。

胡医很感激白狼部的款待,并在离开前给白狼部留下了四个牛皮袋,以及一张用奇怪符号写成的“药方”。他说只需按照此图,便能制成一种剧毒之药,濒死者服之,可以起死回生,但若康健者饮之,十日之内,若无解药,则将被邪魔附体,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在不久之后染病死去,而且没有解药。

这种药的制作方式相当玄乎,它不仅需要一种来自西域高原的白色格桑花,还需要分七七四十九次从一个孩童体内共取出一木碗的血,再加以一堆说不出名字的植被方能制成。而且这种药的服用方式,也是非常怪异,不是饮也不是敷,而是用一支六寸长短的箭“扎”入体内。

健康人若不慎饮下,便只能用这个孩童的血来解毒。否则,必然为邪魔所害。

白狼部的牧人起初也不信这种闻所未闻的药,直到后来,一个叫车骨单的族长在病重濒死之际,冒险用了这种奇药并成功活过来后,白狼部的牧人方才将它视若至宝。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狼部的长老们还开发出了此药的一种新用法——将它注射进健康人体内,便能控制这个人为自己效力。

“他就是用这种箭扎我的。”君阳一把握着插在黑齿影寒背脊上的那支箭,桃花眼中,写满了哀伤,“殿下,是君阳害了你!”

“住……手!”黑齿影寒用尽全身的气力,握住君阳握着刀的手腕,“放下!”

“殿下若死了,明思王就没有后代了……呜哇~都怪我!”

“你说什么?”黑齿影寒一急,嘴角中溢出的血变多了几滴,“依台王呢?他怎么了?”

“呜呜……依台王死了。”

“噗……怎……怎么死的?”尽管在被强迫嫁给阿鲁望之后,黑齿影寒自问对黑齿依台的感情,便只剩下了发自腹腔的恨,但毕竟两人是一母所生,又是自幼一并长大,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但事实却往往是,雄主的儿子,要么平庸,要么昏庸。各种原因,其实是因为雄主将标准拉得太高了,且经历过雄主时代的人们大都在世,因此凡事总会不自觉地将今主与先主相比较,这么一比较下来,今主自然是远不如先主了。

而作为君主,最重要是的什么?威望!因为唯有威望足够,才能震服江湖庙堂中的实力派、阴谋家、野心家。但若今主事事不如先主,那威望从何而来?

答案是将老臣分化,清洗一批、拉拢一批,同时大肆清洗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国之栋梁。只不过,这么一翻折腾下来,国家哪怕没有发生大动**,国力也将严重受损。

黑齿依台登基之初,便陷进了“威望”与“稳定”的死循环之中,他必须通过提升自己的威望来维持国家的稳定。却又因要提高自己的威望而极大地威胁到了国家的稳定。

明思王只有一子一女迈过了五岁这道坎,因此他将女儿也当作男孩来养,目的自然是希望兄妹二人齐心协力,对内震慑蠢蠢欲动的尉仇貢,对外抗衡愈发强大的鲜卑。但黑齿依台一上台,便打破了父亲的布局。他强迫妹妹远嫁,从而希望将军权牢牢掌握。

接着,黑齿依台将以范元为首的一干人逐出了王城,以免有人有足够的威望来挑战他的地位。而为了弥补范元与妹妹的离去而导致的权力真空,他让自己的“陪读”——明思王弟弟的儿子黑齿布麻来协助自己统治夫馀。

但黑齿依台似乎忘了,黑齿布麻跟他一样年轻,一样地缺乏治理国家的经验。而且,对范元的放逐直接导致了夫馀军 政人才的断层。很不幸的是,鲜卑在这个时候发难,兴兵抢夺映日河一带的草场。黑齿依台深知自己登基以来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公愤,于是只能寄希望于一场重大的胜利来重塑权威。

但他的军事才能与明思王相比,却是相距甚远,最终映日河一战,夫馀几乎全军覆没。且令黑齿依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黑齿布麻竟然在逃回王城的路上,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刀。

“布麻登上了王位。布麻王担心有人害他,因此殿下的旧部都遭到了清洗。君阳就是在这个时候,跟他们几个一起,被卖到白狼部的。车步轸让他儿子的血,制成了那种药,用箭扎进了我左臂……殿下!”

在君阳讲述这两年来夫馀的变故时,黑齿影寒的身子已经沿着帐篷中间的巨柱缓缓滑落,最终变成靠柱而坐,脑袋低垂的姿势:“你的意思,十天之内,我就会死吗……”

“是。不过,殿下有……”

“不用十天……”黑齿影寒苦笑一声,脑袋微抬,露出已经闭上了的眼睛,以及被黑血覆盖的下巴,“只需让他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主帅是军队的魂魄,尤其是在出征途中,一旦主帅暴毙,其所率军队,鲜有能全师而还的。

君阳彻底没了主意,不停地在毡帐中徘徊:怎么办?该怎么办?

“你见过,中毒十天的人吗?”

“没有,最多五日,牧人们就会将他杀死,或是将他驱逐。”

黑齿影寒柳眉一扬:“是谁告诉你,这种毒药的作用的……”

“乌免师长老,药方就由他保管。”

“扶我起来……”

“殿下!”

在君阳的搀扶下,黑齿影寒先是抹干净了脸上的血,然后才故作轻松地走到毡帐的门帘后:“留在这……”

“殿下……是。”

黑齿影寒找来了张郃,后者刚才正在领着十数军士巡营,因此连胸口处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

“将乌免师……倒吊在毡帐前……”黑齿影寒吩咐道,“别放下来,也别让他死……”

“诺!”张郃嘴唇先是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就执行了这道命令。

“殿下此举是何意?”

黑齿影寒取出挂在腰间的水囊,猛地灌了几口:“乌免师这个人,反复无常,见利忘道,他的话不可轻信。”

“但这种药,已在白狼部中传承百年。并非乌免师一人所创。”

“我问你,此药之所以有毒,是因为人血还是因为那格桑花?”

君阳一时语塞:“这……当然是人血和花的共同作用。”

“人血本无毒,所以这毒只能来自那花。但若真是如此,人血又如何能解?”

“殿下,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被骗了?”

黑齿影寒点点头:“明天问问乌免师就知道了。”

被吊了一晚上的乌免师,早就没有了抵抗的勇气,他甚至打定主意,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将他阉了也无妨。因此,当他得知自己只需如实回答一个问题,便能平安无事时,当即捅破了这个在白狼部流传了上百年的谎言。

“根本没有毒药,都是骗人的。”乌免师肯定地说,“我曾经偷偷地在一个奴隶身上试过,他活了二十年!”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主人们没问,我也给忘了……”乌免师胆战心惊地看着比昨天憔悴了不少的黑齿影寒。

黑齿影寒的憔悴本是一件好事,但可惜,她仅是憔悴,而不是死了,而这之中的差别,就非常大了。

“想活命吗?”

尽管没有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但乌免师仍然被这个拥有一双凝眸的武官所深深震慑。

“想!想!想!”

“那就把白狼珪交出来。”

“这……”乌免师犹豫了,因为白狼珪乃白狼部的传“部”之宝,在白狼部口口相传的“史诗”中,白狼部的先祖正是拿着白狼神赠予的白狼珪,才统建立了白狼部。因此无论是谁,只要将它拿到手,就能控制整个白狼部。若按先秦时的说法,白狼珪就相当于大禹的九鼎,得之可得天下。

“这是车步轸儿子的箭。”黑齿影寒亮出那支箭头上还带有斑斑血迹的六寸短箭,“要不要我当众扎你一下?”

“主人饶命!主人饶命!”乌免师尽管明知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箭,但奈何他的族人们并不这么认为,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被“邪魔”附体后,自己的下场,就不可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