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不能让这群人饿着肚子,要不然,这些拿着刀戟的人,还真不能保证会不会做出些过激的行为,但又该去哪里找粮食呢?打豪右第一个从梁祯脑海中蹦了出来。去去去,梁祯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他也很想在这个世界里出人头地,但却不想以鹤顶红那种,在千山里打游击的方式。
找人买?就不说去哪里找类似批发市场的地方了,光是两百张嘴,吃一顿的饭钱,梁祯也付不起,更何况是四天,每天两顿?
那找人要呢?梁祯觉得,还是这个方式可行。这个找人要,不是指一脚踹开哪家的门来要粮,而是直接去找无虑的县长,让他提供一部分的粮食。梁祯估摸着,也不用太多,两天的粮食就足够大伙将身子拖回令支了。
但没想到,梁祯刚跟章牛商量,这大葫芦,就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成不成。哥哥你是不知道,那些个狗官,有钱拿的时候,就什么都好说,可要问他们拿钱,除非你刀架他脖子上,拉条红出来。”
“那就拉条红出来。”梁祯看了看身后脏兮兮的兵士们,“大家伙为国家跑了几百里,肉都掉光了不止,还要连饭都吃不上,是什么道理?何况,这沿途各县,本就有供给军粮的责任。”
“哎,哥哥你这一心是为了朝廷,为了兄弟们着想不假。可那些当官的不这么想啊,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乱贼。别到时候,粮没要着,自己又挨了几十棍。”
梁祯见章牛如此为自己着想,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暖,看来,古人说的:爱人者,人恒爱之。也是不无道理的,只不过这种朴素的感情,在后世,已是越发地式微,乃至于,梁祯一度觉得这话,只是一句空话。
“兄弟,无论如何,总得一试。”
“哎哎哎。”章牛张开双臂,像只大母鸡一般,将梁祯给拦了下来,“哥哥,其实这沿途,也有不少的豪右之宅,这些人,也多是些欺软怕硬之徒。哥哥我们大可以,让他们给点粮食。那样,哥哥也可免受皮肉之苦啊。”
开什么玩笑!梁祯一个劲地摇头,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后世,也还流传着:宁惹地方官,勿惹地头蛇的话。为什么?因为,无论是县令还是郡守这些,都是流官,干个三几年,就可以高升了。因此,他们表面上的权力看着是大,但实际上,地方根基是远不及这些在一片地区扎根了数百年的家族,而且,他们还都是体面人,掣肘也多。但地方家族才不会管你这么多,谁要敢惹,直接就往死里弄。要是跟他们翻脸了,别说梁祯这个小障尉,就算是县令太守,他们也有本事给弄死。
“兄弟,我们做事,最讲究的,就是理。问无虑县长要,他不给,理就在我。若问那些豪强要,他们就是不给,理也在他们。”
“但哥哥……”
“放心,我自有办法。”
章牛将信将疑地跟在梁祯后面,心中盘算的,却是万一这无虑县长发起威来,自己该如何砍翻一众皂隶,将梁祯给拉出来。
“兄弟们听好了,等会进城,不得惊扰百姓,违令者,自按军法处理,明白没有?”梁祯边沿着队列往后走,边大声吼道,“各什长,出列,维持队形、纪律!”
“明白!”兵卒们稀稀疏疏地回应道。其实只要吃的管够,大伙才不会去主动生事呢,一来,马上就能回家了,二来,这时代,草民的命,是真不值钱啊!要是惹着了当官的,这一顿棍子下来,这辈子,也别想再站起来了。
“站了,什么人?”无虑县城前,照例,站着四名守门兵士。他们一见梁祯带着一队人浩浩****地开来,立刻抛下正在查验的货物,直接上前拦住大队。
“我们是令支的屯兵,前些日子,接到郡里羽檄,前去应役。如今役事已毕,奉赵长史令,解散还乡。现需借道无虑。”
“进去吧。”卫兵转身摆摆手,便让开了大道。
百多号人就这样,浩浩****地开进了县城,吓得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梁祯在队伍前后走来走去,不时地吆喝上两声,神气十足:没想到,我还真有管人的一天啊。哈哈!
但这把瘾没过多久,梁祯就不得不收起这神气劲,换上一个谦卑的笑容,去求别人了。因为,梁祯并不是令支的县尉,而是令支县尉下属的斗食武官,而县尉,本就是县长、县令的佐官,因此,梁祯就只能是下属,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官大了不止一级?
“阿牛,叫兄弟们在门口等我,别乱来。”临进县衙前,梁祯吩咐章牛道。
章牛立刻将梁祯的话传了下去,然后拉着梁祯道:“哥哥,我陪你进去。”
“你站外面就好。”
“哈哈,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有时候,你这刀,得再明显一点。”
梁祯白了章牛一眼:“你要是真把板斧抽出来,那才叫把我害惨了呢。”
“哈哈哈,哥哥放心,阿牛心中有数。”章牛将两把板斧递给两个戍卒,然后拍了拍身子,“我可连武器都没有。”
“你啊。”梁祯笑了笑,“走吧。”
守在门口的皂隶没敢拦梁祯和章牛,敷衍似的问了了两句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两人穿过大门,沿着甬道往里面走,无虑的县衙似乎比令支的要热闹得多,办事的官吏络绎不绝,但没有人,将注意力落在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军卒身上。因此,梁祯两人很顺利地走到仪门。无虑县长终究是耳目灵通,已经知道门外来了一队人,此时正在一个穿着褐色布衣的中年人的陪同下,急急脚地往门外赶,与梁祯等撞了个正着。
“下官令支军候梁祯,见过县长。”梁祯很巧妙地用“军候”这个应征时的称号,避过了“县尉”与“上障尉”的等级差别,从而拉近了与无虑县长地位之间的差距。
“啊哈,不知你来找本官,是何事啊?”无虑县长,摸了摸山羊须问道。
梁祯取出郡衙签发的牌票,说明来意。要是按规矩来办,那粮食的事,到此,就解决了。但问题是,每个制度,运行一段时间后,都总会出问题的,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就不得不给这个制度打补丁,比如加一些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规矩。因而,要是谁还按照这制度的本意来办事,那就是不懂规矩了,换句话来说,就是太天真了。
果然,无虑县长一看,登时脸色不善:“没有。”
“哎县长,下官也不多要,只请通融通融,让兄弟们,可以撑过县界就好。”
无虑县长的脑袋胖得像个球,而那双小眼睛,则是外凸的,总给人一副脸色不善的感觉:“哦,按你这意思,要是本官不给,你们这帮人,就不走了是吧?”
“下官不敢。”梁祯连忙拱手施礼,“只是,这兄弟们已经饿了几天了。”
“我说你这人,你们从哪来的,就去哪里要吃的!跑我这来干什么?”
“喂,这大军调动,沿途各县本就应该供给粮草,难道你这当县长的没听过?”
章牛这一吼,可直接捅了马蜂窝了,这无虑县长哪里受到这气,当即炸毛了:“你这人,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仪门东边的皂班和壮班,立刻涌出五六个人,一拥而上,就要来打章牛,怎知这章牛拳头一握,“咚”、“咚”、“咚”几拳,便打得冲在最前面的三人鼻青眼肿,其中一个,还飞出四五步,撞翻了后面两个紧跟上来的人。在打翻这几人后,章牛还不住手,一步上前就要来拿这县长。
“住手!”梁祯急忙呵斥,然后再施一礼道,“我这帮兄弟,都是些山泽野人,性子暴烈,不懂礼数,还望县长莫怪。”
无虑县长还不知怕,吹胡子瞪眼道:“好你个山泽野人,公堂之上出手伤人,还让本官莫怪?”
章牛哪里肯示弱?当即一句顶了回去:“喂,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县长,我等前些日子,奉赵府君之命,增援玄菟,现粮草耗尽,所求,不过两顿麦饭,并无他意。要是兄弟们连吃都吃不上,那只怕,会寒了兄弟们的心,损了县长爱民之名啊。”
“哼,少拿上级来压我!”
无虑县长还不肯松口,但他旁边的布衣中年,显然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将县长拉到一边,先是看了看那几个鼻青眼肿倒在地上呻吟的皂隶,然后又瞄了眼洞开的大门,大门与照壁之间的石板路上,自然是站满了来自令支的兵丁。
果然,过了一会,无虑县长就松口了:“给你们粮可以,但你,得给我签字画押。我到时候也好,问你们崔县长要回来。”
听见要签字,梁祯当即心下一震,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因为一旦签了字,这事,就不知多久,才能过去了。但是,无虑县长肯这么做,也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要是自己再坚持,拿无理的,就是自己了。于是,梁祯只好硬着头皮同意了。
“哥哥,你可要当心啊,这狗官的眼神,是要杀人的。”刚出了县衙,章牛便在梁祯耳边嘀咕起来。
梁祯苦笑着摆摆手道:“想杀我的人,又何止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