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惊得站起来:“你说什么?”
那两个太医忙着叩头,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呼号:“怡妃娘娘以性命相胁让臣等催产,但尚未动手淑妃娘娘就来了,皇后娘娘体内的催产药与微臣无关啊——”
另一个也哆哆嗦嗦的说同样的话,我怒道:“你们早诊出有催产药为何不说!”
“臣该死!臣该死!娘娘饶命——”再无辩解,只剩求饶。
睿蓉本来见了环佩充满了希望,现在看到这种情形突然开始挣扎,嘶哑着声音:“一定是她!她想要我的命!”
环佩皱紧了眉,甚至都没有去安抚一下睿蓉,抓住睿蓉的手腕又搭上去。
睿蓉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痛哭起来,喊着:“我说了,保孩子,你为什么不让我保……我死了也认了,我告诉你了是怡妃,你告诉皇上是她……我做了那些事,现在把命赔给你……你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睿蓉闹起来,小黛也按不住她,一直到环佩突然厉声一句:“娘娘,你再这样就真保不住了!”
说罢环佩就拉起我往外走,留下睿蓉断续哭号的声音。
我被环佩拉到外间,她脸色极难看的对我说:“孩子尚未足月,胎位不正,催产药的剂量很大,造成难产,时间又久,已经把母体耗得很弱,现在恐怕只有两种可能——”
我果断道:“如果二选一,保睿蓉。”
“小姐,不是这种二选一,”不料环佩却颤声道,“现在的两条路是,要么继续加大催产保住孩子,要么——”
她咬咬牙:“弃之不理,母子双亡。”
我怔一怔:“你是说——”
“是,”环佩点头,“是皇子。”
顿一下她又道:“小姐,太晚了,来不及了。”
我彻底呆在当场,环佩的意思是,无论怎样,睿蓉都死定了!
喘息未定,倏然惊醒!方才的太医施针只是个幌子,怡妃并非是想害死睿蓉然后要她腹中的孩子,我本也在疑惑她怎么就能确定睿蓉的孩子一定会给她抚养,原来并非如此,她已经给睿蓉下了极重的催产药,早就把睿蓉置之死地,她刚才拦在我面前狡辩,并非是在替自己开脱,而是在拖延时间!
怡妃那么恨睿蓉,只是想要她死,不在乎站出来惹嫌疑,不在乎那孩子能不能生得下来,只是破釜沉舟的要睿蓉死!
我以为她之前不顾她姐姐的时候已经是破釜沉舟,却没想过恒安王妃病逝的消息传来之后,她才是彻底的一无所有了,比起失去孩子,她更恨睿蓉让她彻底孤独,她和她姐姐之间最后留给彼此的都是抛弃和背叛,这怎么能让她不恨!
也许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刻意忽略了。
见我发愣,环佩又满面焦急的道:“小姐,现在你插手太危险了,无论哪一种都很难说得清,不如——
”
我抓住她的手:“就没有办法了么?”
“小姐,”她的表情犹豫又担忧,“太冒险了——”
我忙道:“环佩,你别担心,事后我一定送你出宫,保你平安!”
“小姐!”环佩也急起来,“奴婢哪是在担心自己,我是担心你!我远走高飞了你怎么办!你何苦非要这么做?”
“我明白……我明白……”我的嘴唇有点抖,“我当然也恨她,知道不值得救她,但是她不能死,现在不能死!”
环佩深深的看我,咬了唇,好一会儿道:“用以前留下的绿螭护心脉,然后把孩子催下来,只要孩子落地时母体不断气,再想办法救。”
她停一下,道:“母体太弱,不见得熬得过去,把握不足五成。”
我深吸一口气:“去做吧。”
正这个时候,静妃突然进来对我说:“太后派人来了。”
她身后跟着的是太后身边的孙嬷嬷,还有专为太后诊治的薛太医。
孙嬷嬷见了我一躬身:“淑妃娘娘,太后吩咐,皇后娘娘临产危重,恐之前的主诊太医有什么纰漏,特叫奴婢和薛太医过来,一齐听娘娘调遣。”
我一呆,一时没明白太后是要援手还是监视,道:“臣妾替皇后多谢太后,太后还有别的吩咐么?”
孙嬷嬷垂首:“太后吩咐让留在坤裕宫的各位娘娘各自回宫,少些喧哗。”
我这才隐约明白,太后想必已经猜到事有蹊跷,想把事情压下来再说,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人过来担一点责任,可再细想,她是在担心什么呢?我总不会是半道杀出来也要皇后的命,难不成——
她是想保怡妃?
但不论如何,来了一个薛太医,总是一下子让我和环佩所冒的风险降低了许多,不然真出点什么事,我甚至都没法跟甲子御交代。
那薛太医给睿蓉诊过脉,惊慌中得出的结论与环佩一般无二,只是更加悲观一些,连一边的孙嬷嬷都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就跑回去给太后报信。
把屋里人的都清了,我让环佩把计划说给薛太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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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太医看到那株一百二十年的绿螭的时候,目瞪口呆。
他认得就好,可以省去不少口舌,我特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薛太医也知道目前皇后的状况,不如勉力一试,成了是你的功劳,不成,大可把本宫报上去,你也足以脱身。”
薛太医还沉浸在对绿螭的震惊之中,皇后的绝境又摆在眼前,此时哪里会有什么意见,当然惟命是从。
绿螭服下后,睿蓉的精神好了一些,环佩在她耳边道:“娘娘,现在要继续催产,你不要想太多,不要哭也不要说话,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生产上,这样才有可能保住你的孩子,接下来才有可能保住你,你怀的是个皇子,想必你已经知道
了。”
不委婉也不隐瞒,环佩把话说得很残忍,大概只有这样的残忍才能表达她的不情愿,以及让睿蓉拥有垂死一搏的信念。
睿蓉看着环佩,又来看我,看得出她很难过,大概是在难过于自己到了这样一个时刻,唯一试图救她的人竟然是我,是那个早就失却了情谊彼此成仇的我。
同时,她也很恐惧,她明白现在只能仰仗我,却不知道她和她的孩子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表达一个态度的,哪怕是一样的不情愿,哪怕是怨恨,至少也是一种态度,但是我只是看着,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半个字。
于是睿蓉的忧恐更甚,对着环佩很听话的点头,不哭不闹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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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四凌晨,睿蓉拼死挣扎四个时辰产下一个瘦巴巴的男婴,弘元朝的四皇子,皇后嫡子。
两个接生嬷嬷忙了好一阵才让那孩子勉强哭出一声,血流不止的睿蓉听了未及弯一下嘴角便失去了意识。
床榻上的血迹已经多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我看着那暗红一点点扩散着洇出来,心也在一点点的往下沉,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是不是可以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我甚至在想着如果睿蓉就这样没有一句话的死去,我该怎么跟文朗说,该怎么告诉文朗,你的睿蓉,那个你原本打算牵着手远离尘嚣漫步山林的女子,她死掉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怡妃。
怡妃与睿蓉的反目成恨,是因着我的离间和置之不理,因着文朗的有意促成,也是因着睿蓉自己先犯了错,可是再往前追溯的话,害了她的是这座宫廷,是把她推入这座宫廷的人,是突然而至的皇位,是无法阻挡的命运。
我不敢想象那样一个自幼希望向命运抗争的人,如果发现最终还是被命运所戏弄,会有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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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嬷嬷把孩子洗净包裹好抱给我的时候,睿蓉忽然有了一声呻吟。
环佩见了忙叫我:“小姐,跟她说话,让她醒着!”
我于是把孩子抱到睿蓉身边,声音是温和的:“睿蓉,看一眼你的孩子吧。”
这是一个多么瘦弱的生命,比致暄小了很多,小的让我连抱都几乎抱不住,轻飘飘的让人心慌。
睿蓉勉强睁了眼,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全身的颜色都已失尽了,只剩了这最最纯粹的原始,连她的眼睛看起来都是清澈的,如最初见时一般的那种清澈,这让我的心突然就抖了一下。
她费力的把手抬起来朝孩子伸过去,就在即将碰到孩子脸的时候,却突然放弃了,她将手缩了回来,轻轻笑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解释:“我手上凉。”
然后她又看我,声音虚弱,依然听得出哀求:“姐姐,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