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合回来的这天, 岛上下起了绵绵飞雪。

黄淮流域很少这么早下雪,看来今年是个冷冬。

安六合走的时候还是深秋,回来的时候明显衣服不够厚了, 随行的学生们只得用毛衣摞着毛衣的方式来御寒。

队伍里一时都是打喷嚏的声音。

还好周中擎一早收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 叫周聪带着上人手和御寒的衣物,等在了连城这边的码头上。

学生们有序排队, 领着学校统一赶制的棉衣, 安六合走在最后头,挺着个大肚子,反倒是看起来不太怕冷的样子。

周聪一眼就看到了她, 赶紧招呼霜降一声,把她的衣服送了过来。

“嫂, 冷吧, 快穿上。这衣服是秀华嫂子给你做的, 可好看了呢, 你看。”霜降最近会去周中擎那边帮帮忙, 毕竟李秀华自己也有两个孩子, 把时间全部花在大院那边也不太现实。

她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霜降顶了上去。

安六合披上衣服, 笑着看了看,确实好看, 表面用的是淡蓝色的棉布,上面绣了一幅月下牡丹图,美轮美奂的,非常别致。

这手艺, 一般人真比不过, 安六合看了简直爱不释手。

穿上后走上舢板, 这才惊呼一声:“呦,霜儿,你长高了!”

“是啊三嫂,我今年长高不少呢。”霜降比谷雨小了三岁左右,今年刚好十九。

安六合挽着她的胳膊往船上走,一路聊了聊,才知道周丙滔要给她说对象呢,被周中擎直接骂了回去,现在不敢了。

安六合笑着问霜降:“那你想嫁人了吗?”

霜降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好,我不像姐姐那么爱学习,我也不想考大学,太辛苦了,我就想学个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就好,要是能遇到合适的,结婚也是不错的选择。”

安六合瞧着霜降也确实是比较传统的女孩子。

她琢磨了一下:“行,这次回来正好看看电厂好了没有,要是能通电,之前从苏联弄来的食品厂就可以搞起来了,还有其他的一些厂子,到时候你都转转看看,喜欢哪个就去哪个。对了,这次队伍里头有个学生,她妈妈是老裁缝,她爸爸去世了,她妈妈自己在家闷得慌,还问我岛上愿不愿意开个裁缝班子呢。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啊,到时候要是她妈妈来了,你也可以去裁缝班看看。”

“真的?那太好了!”霜降开心了,她不太想去工厂,不过如果是学裁缝的话,她倒是挺乐意的。

船行海上,风浪颠簸,安六合又听霜降说了很多三个孩子的事,笑得合不拢嘴:“是吗?子琰欺负哥哥姐姐呢?不能惯着她,等我回去收拾她。”

“嫂你就说大话吧,等你回去了就该舍不得了。”霜降偷着乐,“三哥就是的,每次气?????鼓鼓的要收拾子琰,结果子琰一哭他就不行了。我跟你说,子琰可精了呢,她只要看我哥一瞪眼,马上就不调皮了,乖乖地跑过去扯着我哥的手指头,还眼泪汪汪的装可怜呢。把我都看傻了。”

“是吗?这小东西,不简单啊。”安六合好奇得心痒痒,哎呀,她也就是离开了一个月嘛,怎么小东西长这么大的本事了。

小孩果然是一天一个样,长得太快了。

她回去得好好弥补一下这一个月的缺憾啊。

到了岛上的西码头,安六合刚一下船,就看到周中擎领着三个孩子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还特地把她那公务车开上了,美其名曰:“接领导出差回来怎么能叫公器私用呢。”

嗯,很有道理,安六合笑着坐进车里,一下就被三个娃娃包围了。

霜降在车外帮她拿着行李,坐周聪的摩托车回去。

他开的是民用的摩托,不带挂斗的,霜降只能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偏偏又下着雪,他开得还快,以至于霜降很快就成了霜雪,冻得瑟瑟发抖,一路埋怨周聪不知道心疼人。

周聪嫌她啰嗦,干脆在半路停下,把自己的棉大衣一脱,罩在了霜降身上。

霜降瞬间结巴了:“哥,我……我没要你脱衣服,你快穿上吧。”

“闭嘴,回头你三哥又说我欺负你。”周聪烦死了,在岛上整天被周中擎当孙子一样管着,却又敢怒不敢言。

不过好在,他在岛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走到哪里别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每个月的工资和物资票也不少,寄回家的时候,他媳妇会回信一次又一次催他,问他什么时候她可以带着孩子来岛上。

他倒是想问呢,可他哪儿敢啊。

他知道周中擎是什么意思,故意吊着他呗,让他努力一点拼表现。

他叹了口气,被自己这个人精弟弟弄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叼上烟,把棉大衣给霜降理理好,跨上摩托,呼啦一下往岛东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安六合他们正好下车。

对门大院热闹得不行,新来的副政委一家正在往里头搬东西。

安六合好奇打量了一眼:“谁啊?”

周中擎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董华强,来替张临渊的缺,还是从西北调来的,张嘴就是俺们那俺们那的,他媳妇管他叫老汉,他孩子也管他叫老汉,要不是我早年认识几个陕北的战友,我都要被他们喊懵了。”

安六合恍然,不熟悉那边方言的人确实会比较懵。

在那边的语系里,老汉既可以指代老头子,也可以指代丈夫,还可以指代自己老子。

子女除了喊老子喊老汉,还可以喊“哒”。

所以这会儿对面的大院里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那问:“姐,俺哒呢?”

他姐应声而出,跑到门口喊了起来:“哒?哒你去阿达了么?”

霜降赶紧捂住了耳朵,啊,她是一句也听不懂啊!

她从摩托上下来,把棉大衣赶紧脱了给周聪,转身提着行李进去了。

身后还在喊哒,霜降一路笑着跑到了屋里:“嫂,你听得懂陕北话吗?”

“懂一点点。”安六合看了眼门口路上焦急呼喊的那个姑娘,笑着说道,“她在问她爸去哪儿了。去阿达就是去哪儿的意思。”

“嫂你真厉害。”霜降把东西放下,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

那边李秀华刚把午饭做好,正好让霜降帮着一起端了过来,又提着炉子,端了两个盆,出去后再进来,手里提着个热水壶。

“六妹啊,你泡个脚再吃饭吧,天寒地冻的,你这怀着孩子呢,可别受寒了。”李秀华挺体贴的一个人,已经在倒水试水温了。

安六合很是感动,赶紧说:“我自己来吧。”

李秀华擦擦手:“你这鞋都湿了呀,我去给你重新找一双来。”

安六合笑着看她进了西屋,不一会就把一双新鞋拿出来了。

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安六合很是好奇:“嫂,往年这会才入冬呢,今年你怎么这么早就做鞋了啊。”

“还说呢,你在湖南没听广播吗?今年有大寒潮呢,所以啊,岛上家家户户都提前备了冬衣冬鞋,今年学校也打算早点放寒假,让大家都躲起来猫冬呢。你快泡个脚换上新鞋,火炕已经烧着了,等会吃完你就进去躺着好好歇歇。”李秀华俯身把她湿了的鞋拿出去。

周到得不行。

安六合把脚伸到水里的时候,心里已经做了个决定。

以前她觉得四嫂有距离感,不过是因为两人相处得少了,可自从上次一起去了首都之后,她就越发觉得四嫂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人。

而且她跟四哥结婚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红过脸,可见她在夫妻的相处之道上是很有心得的。

安六合决定以后多跟四嫂取取经。

还决定问问四嫂,愿不愿意开个刺绣班。

她的孩子都大了,上小学了,她又不想再要一个,整天自己待在家里应该也挺闷的吧。

所以她干脆问了问:“嫂,过阵子岛上会来个老裁缝,我想着,要不我就弄个女子技术学校,专门教那些中学毕业又上不了大学的女孩子们学个一技之长。你愿意做刺绣班的老师吗?”

“呦,我不合适吧。我也就是自己绣绣东西还行,你叫我教人,那我估计够呛吧。”李秀华说话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

安六合仔细观察过了,她眼里是有光的,但只是一闪而过。

随即又掩藏了起来。

安六合不明白,晚上躺在**跟周中擎聊了聊,周中擎这会儿正忙着跟她亲热呢,哪有心思想别人的问题。

只管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先把媳妇吃到嘴里再说。

安六合知道他不高兴了,只好先抛下杂念,尽量把饥饿了一个多月的男人先喂喂饱。

没想到这老小子越来越贪心了,闹了一次不够,刚躺下喘了会,又闹。

安六合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惯着呗,由着他把自己变成了草莓园。

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这个老小子居然还特地把煤油灯拨亮了一点,就着那暖黄色的灯光,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臭美得不行:“你男人厉害吧,这不得给我评个耕种小能手?”

安六合冷哼一声:“彼此彼此,你身上也很壮观呢。”

“那我得谢谢老婆赏脸。”周中擎笑着亲了亲她的肚皮,“最近怎么样,儿子踹你了吗?”

“没有,文静得不像话,我都怀疑这是个姑娘了,不信这几天你晚上回来守着看看,偶尔动一下都轻手轻脚的,简直像个大懒虫!”说到肚子里的这个,安六合来劲了。

她得去做个B超,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健康的,怎么老是不爱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