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哄而散,原本热闹非凡的院子此时只剩下了我和玉扇公子。

玉扇公子看着红衣阮宁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的走出了院子,侧头对我说道:“恭喜你,赢了红衣阮宁。”

我微微一愣,我的琴艺本是输了,而且众人都是亲眼所见,他又为何对我说,我赢了红衣阮宁。

似是察觉到我不解的眼神,玉扇公子又是温和的一笑:“赢得人心,不是比这场比试更有意义吗?”

我再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也同时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看懂这场琴艺比试,而他却仿佛身临其镜,亲手弹奏过一般,他看懂了全局。

这一切,本在我意料之中,和阮宁的这一场比试,我必输无疑。

并不是真的赢不了她,只是,我一定要输。

因为对我而言,能够赢得一个人的心,比赢得一场琴艺更加有成就感。

而在我面前的这些人,将来有一天,都有可能是云溪的敌人,当然也会是我的敌人,只是这段日子与他们相处,越是久了,便越是喜欢他们,他们各有各的个性,各有各的才能,如果能够成为朋友,又为什么一定要做敌人。

而对于红衣阮宁那样高傲强势的个性,赢,远远比输来的更让她觉得痛快。只是,她有她的尊严,倘若我是一味求输,不露出半分真功夫来,只怕,得来的不是尊重,而是永无止境的白眼。

所以,我施展琴艺,把她当作一个神圣强劲的对手,让她可以毫无戒备、肆无忌惮的安心与我对决。对手是一样的强,而不是她口中的以强凌弱,她胜了,胜的光荣,胜的潇洒。

然而,她是红衣阮宁,注定更改不了她那高傲强势的个性,既便已经当场和我同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既便内心早涌现了波澜,却还是要那般大声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幅慵懒的姿态:累了,回去睡了。

红衣阮宁啊红衣阮宁,怕只怕你那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行走的潇洒姿态中,早已是波涛汹涌,起伏难平了吧。

只是我仍欣赏你这样的个性,因为云溪曾说: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

这一曲高山流水,不只是你,也深深弹到了我的心里,自姐姐死后,我已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与人对决弹奏了,今日,真是无比痛快。

风依旧猛烈的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缓缓飘落,这是好戏落幕时最好的欢送仪式吗?阮宁,倘若有一天,不得已,我们还是要变成敌人,却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的双手曾经赋予我那么美妙的一曲高山流水。

“云溪,是你来了吗?”房门外,忽然有一粒石子掉落在那里。

我拄着拐走向屋外,透过明亮的月光,我看清了那粒圆溜溜的石子,上面清晰可见的四个大字:后花园见。字迹刚劲而又飘逸,这是云溪的字吗?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写的字,都说睹物思人,果不其然,单单是看着这样四个秀美而又不失刚毅的大字,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内心的慌乱跳跃。

只因为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哪怕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哪怕只是这样只字片语,我都觉得异常珍惜,我将石头小心的握在手中,慢慢的朝后花园走去。

哪怕外面天还冷着,哪怕自己腿脚不是很方便,可是只要他来了,我便有了无穷的力量,因为从今以后,我很确定,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心情的原因,我一路行至后花园,却丝亳不觉得疲惫,就连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变的温暖起来。

“云溪,你在吗?”我朝梅花尽头看去,轻轻的问出声来。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只是听那声音,似乎不只是一个人。我疑惑的转过头去,当看清朝我走来的两人时,不由呆住了。

那两人身着一模一样的衣衫,长相身高也是一模一样,看着他俩从容不迫的朝我走来,我问道:“你们两个,这是干嘛?”

两个玉扇公子互相对望了一眼,转头看向我,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我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云溪这是有意要考我吗?他是想让我分出哪个是真的他吗?

我拄着拐杖朝其中一个玉扇公子走去,他脸上的笑容很温暖,也很柔和,只是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在他身旁的另一位玉扇公子,他在看我走向旁边的人时,脸色呈现了轻微的恼意,呵呵,与其说是恼意,不如说是醋意,也许这样说来更合适。

“云溪。”我叫着身前的玉扇公子,那人仍是微微笑着,面色温和,只是旁边的那位,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我极力压制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顿了顿,又说道:“云溪他跟我说,公子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我知道今日与红衣阮宁的那场对决,公子有意帮我,芨舞在此谢过了。”

说罢,便要微微福下身去,玉扇公子忙将我扶了起来,说道:“小事一桩,华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他看向身旁的那位玉扇公子,摇头笑了笑,拱手道:“云溪,我输了,佩服,佩服。”

云溪的脸色由最开始呈现的些许醋意,到惊愕,再到后来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一下子变换了各种表情。

“好啦,别闹了。”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云溪这才回过神来,知我刚才是故意戏弄他,一下子兴奋的不顾玉扇公子在场,将我拦腰抱起,在梅花园里转了好几圈。

“别闹了,玉扇公子在呢。”我小声提醒道。

云溪这才将我放了下来,而后,是以一种极其挑衅和胜利的目光看向玉扇公子:“怎么样?玉扇,我说她能够分清我们两个的真假吧。”

玉扇公子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请问华姑娘,我自认为我的易容术天衣无缝,没有破绽,华姑娘又是如何看穿的?”

被他这一问,我反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脸顿时烧红了半边天,我支支吾吾道:“这个,我……玉扇公子的易容术没有破绽,只是我……”

见我如此模样,聪明的玉扇公子马上明白过来,他笑着一拳打向云溪的胸前:“你小子,算你有福气,能得一个这样心灵相通的知已。”

云溪笑着将我拥在怀中,得意的说道:“那是当然。”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纯净的如同一个孩子,一个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拳头霸道而又友善,我忽然就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知已吗?在彼此面前,可以那样亳无保留的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真羡慕云溪和玉扇,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有这样一个可以大声笑,大声哭,亳无任何保留的知已。

“在想什么?”云溪将头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问道。

他竟然当着玉扇的面离我如此之近,一时之间,我的面颊又迅速烧了起来。

“华姑娘害羞了。”想不到一向温和不喜玩笑的玉扇公子也看起我的笑话来。

我摸了摸红透的面颊,转身欲躲开云溪的怀抱,可他却将我抱的更紧了。

玉扇公子看了看别扭的我们,温和的笑了:“好了,不打扰你们了,阮宁在前面亭子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冲我们微微点头后,便向前面的亭子走去,在经过云溪身边的时候,将头微微偏向他的耳侧,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悄悄话,云溪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便听见玉扇公子爽朗的笑容,渐渐离我们越来越远。

“玉扇公子对你说了什么?”我问。

云溪抬眼看向玉扇公子走过的地方,依稀还可以看见他一身青灰色的身影,只到那抹身影没入了梅园尽头,只剩下满园的梅花飘香,他才转过头来,轻轻扶着我的双肩,说道:“玉扇那小子真是欠揍,他说,要是能早一步遇上你,便不会让我得了便宜。”

“啊。”我压根没想到玉扇公子会开这样的玩笑,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可是,我还是比他早了一步是不是。”云溪看着我,忽然温柔的笑了:“十年前,我们便已注定了这一世情缘,玉扇那小子,又怎么能赶得上。”

“十年前。”我下意识里捂住了双唇,惊愕的看着他:“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漠帧不是告诉你十年前的那个女孩是我姐姐吗?”

“我知道,就是知道。”云溪将我拥入怀里,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说道:“芨舞,你相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心灵感应,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女孩,我哥说是你的姐姐,其实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为什么……”我不懂,真的不懂,他明明一直都知道我是他要找的人,明明不相信漠帧,当时却又为何要放我走。

“傻瓜,你怎么还不明白?”云溪将头紧紧挨着我的额头,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还有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一股芳香。

“那天,你冲进我的房间,对着我的大哥云帧,唤出漠帧的名字,我才明白,原来你爱的人一直都是我的大哥,而他,明明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却刻意隐瞒,说是你的姐姐,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虽然事隔这么久,但每每提及此事,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云溪当日伤的有多深。

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却没想到,云溪比我伤的更深,因为在当时,我只是失去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而云溪所失去的,不只是他最爱的人,还有他最最敬重的大哥。

“云溪,你恨漠帧吗?”我轻声问他。

云溪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又笑了:“不恨,我从来都不恨他,相反的,我还要谢谢他,谢谢他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照顾,倘若没有我的大哥,说不定你就不会去佛跳墙酒楼,而我们不知道还要错过多久?”

我抬起头来,看向云溪,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恨意,而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只是感激。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深爱的云溪吗?无论何时何地,他懂得宽容,懂得惜恩,尽管命运无数次将他戏弄,无数次将他推入伤心的境地,而他却依然,如这满园的寒梅,傲立风中,开出最最灿烂的花朵,芳香四溢。

“芨舞,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你说?”

“永远,永远,别恨我大哥,好吗?”云溪将头微微仰起,看向天空中那一轮明亮皎洁的月亮,轻声说道:“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他做过什么,我都相信他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