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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太烫了,我扶您起来喝吧!”萧子枚拿小勺舀了一小勺抿了一小口,确信温度正合适了,这才放下碗过去扶着母亲起来喝药。

前两天他刚找大夫给母亲开了一个新方子,而且还特意嘱咐大夫给开了几味价格比较昂贵的药进去,为此甚至不惜把这两年攒下的一点钱花去了大半,就是为了趁着天气热起来的功夫争取把母亲的病根给去了。

老夫人借着萧挺的劲儿在床头坐起来,接过药碗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一边喝一边紧紧地皱着眉头。

药当然没有不苦的,不苦怎么能治病嘛!

等到她喝完了,萧挺接过碗去,又赶紧递了一碗糖水过来,按说像他们这样的苦寒人家可是不舍得花钱喝糖水的,也就是萧挺心疼母亲,所以才宁肯多花点钱也不愿意让母亲喝完了药之后嘴里苦的难受半天。

老夫人喝了两口糖水,果然眉头慢慢的舒展开了,对于她这么一个天天拿药当饭吃的人来说,病痛固然是一种折磨,一天天的喝药苦得恨不得连胃汁都吐出来的感觉更是一种让人愁眉难展的痛苦,因此在她看来,每次吃完药能有一碗糖水,实在是儿子最大的孝心。

“娘,小车我已经借好了,趁着今儿天气好,待会儿我吃完了饭就推着您,咱们也到曲江池逛逛去!”

“好,好!”老夫人高兴地点着头,最近一年来处处还算顺遂,儿子也争气,所以她脸上倒是逐渐的有了一些红润颜色。

其实学里每个月只给学生两天的休息,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儿子每日里忙忙碌碌,又是学业又是挣钱的,实在是累,正该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好歇歇才是,但是萧挺却坚持说母亲这样整天一个人憋在家里,长期下去对身子肯定不好,现在正是春日融融的好时节,怎么能不出去逛逛。

刚花大价钱吃了好药,再出去溜达溜达放松一下心怀,指不定一下子病就好了呢!

萧挺等到母亲喝完了糖水,便接过碗端出去,然后自己才吃饭,吃过了饭把锅碗瓢盆刷出来,他又特意拿个小包带了一块大饼。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的最最东南角,距离长寿坊足足有近二十里路,既然出去玩,那中午自然就不回来了,萧挺盘算着中午可以给母亲买点合口的点心尝尝,至于自己就不必浪费那个钱了,带一块饼子到时候吃了,再问人家讨口水喝,这就算午饭了。

把东西都带好了,里间里母亲已经挣扎着换上了她老人家最得意的一身衣裳,上身是一件滚边的青布小夹袄,外罩天蓝绣祥云的小襦,下身则是一条浅褐色的长裙,衣裳的颜色都不显眼,还都是粗布制的,也不值什么钱,但是做工却很是精致,萧挺还记得,这是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挣了一点钱,坚持要给母亲做的一身衣裳。

那半年里母亲的身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差,因此布料是母子俩一块儿出去买的,买回来之后母亲自己裁减了做成的,然后又一针一针的给上面添了绣,所以一直分外珍惜,轻易不舍得穿。

他笑笑,“娘,您穿上这衣裳看上去倒好象才三十岁似的!”

“胡说八道,你都多大了,为娘还能三十岁?”老夫人笑着嗔道,脸上的皱纹似乎也随着这些叫人高兴的事情而逐渐舒展了开来,衬着一身新整的衣裳,看上去倒真是年轻了不少。

萧挺笑笑,“娘,我给您舀一盆水去,给您梳梳头,盘个新发髻?”

“好,梳梳!”

萧挺笑嘻嘻地爬去厨房舀了一盆水回来,把母亲的发髻打散,认真地梳顺溜了,这才对着水面给她梳了一个牡丹髻,看去倒是端庄富贵,颇有些老神仙的意思了。

收拾完了扶着母亲出了屋,这时看日头也才不过辰时二刻而已,换算成现代时间还不到八点呢。

院子里放着一辆独轮的小推车,是萧挺昨晚到邻居家借来的,车面硬邦邦的,为了避免母亲坐久了不舒服,萧挺还特意把自己的被子拿出来铺在了上面,这样坐上去就会软绵绵的,时间长些也不难受。

他搀扶着母亲到车上坐好,然后把担绳往肩上一搭,双手驾好车辕,“娘,坐好了吧?咱们走了啊!”

老夫人答应一声,母子俩正要出门,大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萧挺抬头一看,来人是自己的房东陈山良。当年他们萧家的家产被查抄,自然是什么钱都不剩下了,根本就买不起房产,所以只好暂时先在长寿坊这里租下一套院子住着,想等以后有钱了再买,但是此后却是越来越穷,更买不起了,也就只好一直在这里租住下去,说起来这房子他们已经住了十几年了。

其实萧挺知道这房东陈山良是个好人,在邻里间为人也算厚道仗义的,尤其是对坊间的读书人,更是很尊重,却就是对自己这对母子显得有些刻薄而挑剔,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一种奇特的心理在作怪罢了,萧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经是世家大族,有个机会欺负一下世家大族的人,自然会让一个普通老百姓很有成就感。

说起来富贵人家一旦落了魄,那么他往往连普通穷苦人的地位都得不到。

萧挺见是他来了,赶紧把车子原样停下,与母亲对视一眼,然后迎上去,“陈大叔,您怎么那么早过来了,有事儿?”

陈山良咳嗽一声,“你们娘俩这是要出门?”

“是,我学里放了两天假,正好今儿天又不错,想带着我母亲出去逛逛!”

陈山良“哦”了一声,“那个,我来主要是想说,你们把接下来半年的房租交一下吧!”

萧挺闻言一愣,怎么一下子要半年的,这已经可没有过啊!再说了,要房租有大早上上门要的嘛,讨债的还不能上午登门呢!

不过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谁让自己人家的房租比其他院子少呢,心里有点不舒服也只能忍着点。

萧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陈大叔,以前不都是两个月一交嘛,怎么又变成半年一交了?”

陈山良又咳嗽一声,“不但要半年一交,这房租嘛……也得涨,一个月三百五十文钱!”

萧挺愕然,“三百五十文?这……怎么突然贵了两百文?这也太高了吧?”

陈山良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表情,“有人看上了我这套院子,想要买下来,价钱给到八十贯呢!你们要是不愿意租了我正好卖给人家,也省得以后要房租那么麻烦了!”

“他陈大叔,你看我们家实在是没钱,能不能给便宜点?再怎么说我们也在你们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了不是?多多少少也算熟人了吧?就不能给便宜点儿?”老夫人坐在车上道。

“没法便宜啦,还租不租你们说句话,要交钱就晚上送我家里去,不然的话,还有十一天就到时间了吧?你们就准备搬家吧!”陈山良的口气硬得很。

老夫人还想求求情,萧挺突然道:“那好,我跟母亲商量商量再给您个回复,您看成吗?”

陈山良想了想,“好,你们还有十一天的时间!”说完了一拂袖子转身就走,似乎都懒得在这院子里多站一会儿。

萧挺跟母亲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满是无奈,人家赶着想卖房子,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两年去教杨柳作画萧挺倒是着实攒了几贯钱,但是这两天给母亲买药已经花去大半,现如今只剩下不足三贯,如果按这个价钱,那交完半年的房租就基本不剩下多少了,眼看着还没有其他的工作,以后的吃喝怎么办?学里的束脩怎么办?

萧挺冲天叹了口气,大早上登门要钱最讨人嫌,这下子好心情都没了。

他强自笑了笑,挥挥手大声道:“管他呢,不是还有十一天呢嘛!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娘,咱们走吧!”

老夫人也勉强笑了笑,“好,走!”

萧挺重新过去推起小车,出了院子关好门,正要走呢,突然见街上乱乎乎的,那陈山良也正站在萧家门口看热闹,见一个街坊从东边跑过来忙一把捞住,“怎么了这是?怎么乱哄哄的,出什么大事了?”

那人一脸的兴奋,道:“有官军过来清街了,所有人一律回避,我听说后面过来的是銮驾呢!”

“啊?銮驾?少他娘的扯淡,大早上的你说什么胡话,銮驾怎么会到咱们长寿坊来!”

“真的,不骗你老陈,哎,这不过来了,你自己看看这官军穿的是什么衣裳!这身打扮……这是左翊卫啊!保护皇上的!”

两人正说着,果然有大批的军队开进了这条小街,前头一对马军开路,长寿坊的坊正魏岳跟着马队一溜儿小跑,脸上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马队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走避,在他们身后,道路两旁已经整整齐齐的站了两列官兵,一个个长枪拄地挺胸抬头的煞是威武。

见这情状,萧挺也跟着皱眉纳闷,长寿坊是长安城里一个穷人聚集的坊,按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出动那么大批的官军来清街啊,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或者是什么人要来?

不至于呀!

他把独轮车原地支好,既然这样,一时半会儿的是不能上街出门了,便索性和母亲一块儿在门口看看热闹也好。

这时那当先的马军恰恰到了萧家门前,走在队列最前头的一位将军勒马停下,马队和后面的队伍也都随之整齐地原地停下,丝毫不显慌乱,可见大唐军队之训练有素。

那将军开口问道:“魏坊正,这里可是萧家了?”

那魏岳闻言顾不上咳嗽,赶紧捧着笑脸儿答道:“回将军,这里正是萧家,呃,喏,那门口就是萧家母子!”

听到这对话,萧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说自己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儿啊,他们找自己干吗?再说了,就算是自己做过犯法的事儿,他们要抓自己也犯不着这么大阵势吧?

他扭头看母亲,见母亲也是一脸的惊骇之色。

母子俩正紧张的当儿,却见那对马军齐齐地翻身下马,当先的一位将军把缰绳往手下人手里一递,目光看着萧挺几个大步走过来当胸一抱拳,“萧先生,銮驾随后就到,末将是奉命先来清理街道的,请先生稍候!”

萧挺闻言愕然愣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