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云最近一次见到宁妮,是上星期二在佳德集团的一个场子上。那是佳德汇展中心的莫基仪式,上江市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都去捧场了。
在中午的酒宴上,范久鸣、李越季、李汉一、冯仲和邹云等人,围坐在宽大的主宾桌上。在这一桌重量级人物中,副局级身价的邹云,做官的资历最浅,年纪也最轻。然而从体态上看,邹云比桌上其他人,就显得轻盈多了。接近一米八十的身段,折在椅子上,既不死板,也不臃肿,转头扭身自如,呼吸顺畅。
在邹云这张陀螺仪形状的脸上,那个鼻子,无疑是五官中最具代表性的器官。鼻骨挺拔,棱角分明,坡面轮廓清晰。鼻孔洞的圆周边,稍稍有些回旋,肉质细腻。其里蜿蜒的毛细血管,随着光源移动越发显得清晰,像是绣在肉层里的细金属丝条。总之他的这个鼻子,为他这张脸,营造出了可品不可言的味道。别看邹云从京城下来才半年时间,可他此前的副部长秘书背景,却是值得上江市的领导们玩味。他们打量邹云的视角,跟能源局里大小领导的看法,是有差异的。邹云的仕途潜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尤其被市长李越季看好。她意识到,只要邹云在能源局这一亩三分地上种出果实来,日后好歹往起一跃,就能杀个回马枪,重返北京高就。到时要是势头过猛,大环境也看好,他再拔腰杆,往上摸摸高,能够到哪个显眼位置,能源局的领导们怕是踩在梯子尖上,也看不出名堂。
官场论辈,座次排位。那天在佳德的酒宴上,邹云本来没挨着李越季坐。开始串场后,李越季一眼瞧见邹云身边有了空位,就端着酒杯过去填了,跟邹云近距离交流。
李越季刚说了几句话,就给过来的两个外国人打断了。两个外国人手里都托着高脚杯,杯里**着浅浅一层红酒。身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女老外,个子蛮高,胸背挺拔。一身蛋黄色职业装,短发打着小卷,好似被风吹散的一把金色麦芒。在毛茸茸的睫毛下,一对蓝眼球里释放出来的异国情调,撞到你身上不是一点一束,而是把你全面覆盖,极具磁力。迎击这样的目光,一般男人不心慌意乱才怪呢。伴在女老外身旁的男老外,魁梧得像个业余拳击手。一身黑色西装,扎条红地碎花领带。棕色头发生机勃勃,宽额头上走着两条不算明显的抬头纹。蓝眼珠上浮游着一层双忽不定色彩,像是刚刚被一部爱情大片冲击过。大鼻子棱角清晰生动。肚子挺得很有成就感,像是今天佳德这个酒宴的主题,与他有着百分之百的关系。派头拿得叫人眼晕。看这两个外国人的目光,李越季就明白了,他们是冲邹云来的。
邹云用流利的英语跟外国女人打了招呼,对方则用汉语问候。握手,英语。贴面,汉语。两种语言和两种礼节,被邹云和这个女老外调和出了幽默的味道。在一旁充当看客的李越季,不知不觉中,脸上也流露出心里的愉快。
宁妮把她身旁的男人,介绍给了邹云。这位叫鲍克勤的男士,打美国来。现受聘于佳德集团,名份是总裁技术研发顾问。尽管美国人不会说汉语,但他笑容里友好的涵义,是不用宁妮翻译的。
在桌子的另一边,范久鸣和冯仲正在闹酒。在这两个人的嚷嚷声里,邹云偶尔还能听到李汉一的笑声。宴会厅里的酒味和烟气,把橘黄色灯光散射出来的柔性污染了,厅里的空气也不怎么好。邹云趁李越季脸上的笑容还没起皱的时候,见机行事,一扭舌头,就把这两个外国人介绍给了她。此时李市长的心思,没在这两个外国人身上。使过场面上的常用礼仪,她就收回了脸上毫无主题的笑容。
这之后不久,东能油品销售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毕庆明、副总经理郭田、财务总管江小洋,脚跟脚来到主宾桌,给市局两家领导敬酒。江小洋是李越季的表妹,她俩的这层亲戚关系,邹云早就知道了。应酬过几张酒气熏人的嘴,李越季一个眼神,把江小洋招呼到身边。拉住她的手,冲着刚把目光移过来的邹云说,邹书记,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江小洋,你的员工。
握过手,江小洋大大方方把名片递过来。邹云恭恭敬敬伸出手,拿些不疼不痒的话拉关系,并没有回赠一张名片的意思。而江小洋,也不索要,笑吟吟说,我见过你,邹书记。在咱们的能源电视节目里。
邹云说,噢……
江小洋漂了一眼李越季,听我表姐说,邹书记的桥牌,打得很专业,国家一队主力的水平。
邹云摆了一下手,笑道,手艺一般,在能源局,也排不上第……
江小洋哄味一声乐了。
邹云来到上江后,只跟李越季打过一次桥牌。李越季喊着嘴说,哟,邹书记,这么大的官,就惦着一块铜牌啊!你这未免太谦虚了吧?
邹云看着李越季,话有连环地说,李市长,其实我这个人,可玩性较差,属于等着更新换代那一种类型。
江小洋挑着眼皮,瞅瞅李越季,瞧瞧邹云,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李越季那多少带点解放思想的目光,停在了邹云的脸上,而她的右手,却在邹云视线不及的地方,拽了一下江小洋的袖口,笑道,邹书记,我这个表妹,可是个能干的女人。今后你要是再重点培养培养,她就能为你们能源局,做出天大的贡献!
这种场合,这种推销话,虽说邹云早已司空见惯,可面对李市长,也不能不在嘴上当回事。于是只好踩着椅子上桌子,就高爬高。连连说,能看出来,能看出来啊李市长。
江小洋客气了几句,眼神就开始溜号了。李越季的脸色有点扫兴,几分埋怨的目光,往那边一挑,就落到了表妹眼神停靠的地方——那里是一张挂着酒色的方脸——市委书记范久鸣。
李越季的两条眉毛,不由得拧紧了。打发走东能这一拨人,李越季的情绪还没回位,失神的目光在邹云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就拿微笑敷衍了一下,端起酒杯说,邹书记,这么好的酒,这么值得高兴的场面,不想再喝点?
邹云的目光,正在别的桌上转动,耳朵眼被李越季的话一掏,身子本能颇动了一下。邹云回过神,去净脸上的杂色,触摸酒杯的手看上去有些迟疑,就跟手腕那儿血栓了似的。
李越季收腹,提了口气,盯着邹云的酒杯,低声说,能喝多少,喝多少,就是个意思,邹书记。
我要有你李市长的酒量,走到哪,都不休头了。邹云笑道,端起酒杯。
邹书记的酒量,地球人可是都知道啊!李越季说,眉毛往上扬着,两个嘴角绷着。在她的这个说来就来的小造型里,弥漫着一股中年女人,适可而止的那种娇气。
邹云过去还从没见李市长这么作秀,眼神情不自禁忽闪了一下。往下,邹云借高兴找快乐的口吻说,噢,那就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哄!
李市长仰脸一笑,两条精心修整出来的弯眉,这时就几许灵性地配合着脸颊上善变的表情,两片被红酒浸润着的红唇,这当儿动与不动,都给人一种灵敏绵软的感觉,很能分散人的注意力。
邹云发觉,今天的李越季,情绪确实有些异样,怕是借点小酒,刻意让人留下回味。
李越季问邹云,能源局这会儿正在进行的买断工龄工作,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上江市民,可是把能源局的这个大举动,当成了热点话题在推销。
邹云没料到她会在这种地方,问这个眼下让能源局大小领导都无法轻松的话题。就故意愁着脸说,千头万绪啊,李市长,至今还没有走出摸底阶段。
李越季点点头,抿了一下嘴唇,听说,一年工龄,差不多能卖六千块钱。
要是有这个好事,那我也买断了。邹云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邹书记。李越季道,脸上浮出了哭穷的表情。就算你们能源局真有揭不开锅的那一天,随便倒点儿瓶底油,也足以把我们上江市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滋润一遍。我说邹书记,我这话,不过分吧?李市长的哈哈,打得很机智,邹云一时语塞。
今天的能源局,减肥减得差不多了。指令性工程越来越没影,那些施工单位不得不一头扎进国内国外两个市场去找饭吃。一线工人拼死拼活挣来的钱,局里花着花着,就手软了。原因是回头一看,吃闲饭的人多啊!要福利的手挡不开啊!成卷成堆的历史遗留间题,办起来都得哗哗地数票子。干吃喝,这年头是啥事也解决不了。正在进行中的工龄买断,就是想把一批富余职工,打发回家,让他们从根上与企业脱钩。要说这会儿能源局的日子好不好过,从局人和市人的生存情绪上,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早先能源人在市人面前,摆个屁大的谱,脸上也能挤出大阔老的牛气劲,歪瓜裂枣兔子嘴,或是一身毛病的能源男人,面对市里姿色出众的姑娘,往往是使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人家的青春勾到被窝里来受用。而现在可好,局势大逆转,当初满心欢喜嫁过来的上江姑娘,如今虽说大都成了中学生的母亲,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硬着青春不再的面孔,在那些再也风光不起来的能源男人身上,找她们的青春后账。离婚变得简单易行,一背身,一开门,一甩腿,一个家庭,就在无声无息中垮塌了,过去的一切,随之拉倒!这部分离去的女人,在她们人生的中年时节义无返顾,把命运格式化了。
邹云见李市长目光还停在他脸上找事,确切地说,找的是买断工龄的相关信息,于是就找了一个消遣的话题打岔。他开口道,李市长,前些时候你们市里流传一个段子,不知李市长听说了没有?讲的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有一天对她那至今还在看能源男人脸色过日子的女儿说,香港回归了,澳门也插上了五星红旗,敢问闺女你,啥时候回来寻根呢?
李市长一笑,正要开口,佳德集团杨董事长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红润的脸上。
能源局的历史,得分三段来说。建局十七年头上,能源局领导层,出现空前危机。当时几位部领导的看法也不一致,于是就把能源局的招牌抡起斧子剁成两半,分解成了能源一局和能源二局。这两块皮连着皮、筋连着筋的招牌,直到邹云来之前不久,才合二为一,对接到了一起。能源局是国有大型企业,现有固定资产近一百亿人民币,拥有职工和家属二十余万人,下属的处级单位,遍布全国十六个城市,在境外的多个国家,还设有联络处。上江市是能源局的大本营,说起来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自己的医疗卫生、文化教育、娱乐餐饮、治安机构。在一分为二时期,这些部门之间骨肉情的感觉,虽说比一家人吃一锅饭的时候,淡了许多,彼此拆台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可是到头来,却也没怎么伤着元气,架子都还撑得住。在两个局你敲锣、我打鼓的对立时期,李越季与一局局长走得近。两个局合并后,一局局长去了部里赋闲,这样李越季就与原二局局长、现任能源局局长李汉一的关系,始终处于两层皮的状态。几出联手开发的节目,总是在彩排阶段,就把场子排空了。两个人的合作空间,越来越狭窄,直到转不过身来。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净在嘴巴上,你来我往了。
所以邹云的到来,叫李越季看到了脚底下有了亮儿,用心走好了,再踏上点,就有可能迈过李汉一这个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坎儿,重新在邹云身上,找回过去与一局局长舒服合作的美妙感觉。李越季一厢情愿对邹云上劲,大动你有我有全都有的成事心思。两个月前,一位国家领导人来上江市视察工作,听取市局两家联席汇报工作。这件事不小,省里来了一个管工业的副省长,能源部派出了资深副部长苏南。那天李越季发现,国家领导人对副省长话不多,倒是跟苏南有长话短句,还舍得给笑,客气得不行。而苏南也会借势抬举他身边的人,逮着合适的机会就把邹云拎在嘴上,这叫国家领导人多看了邹云好几眼。吃饭时,苏南还招呼邹云过去凑凑热闹。此景让那些贴不上国家领导人桌边的厅局长们,看得眼睛热乎乎,心里酸溜溜。李越季感慨得长吁短叹,觉得从秘书这条道走上官场的人,倒是有得天独厚的人力资源。那天让邹云身上的亮光一照,李越季心里的数就大了,合计着赶明儿,甭管是在直道上走,还是弯路上行,可是不能跟这个邹云摆市长的厅局级官架。这家伙的后坠,硬实啊!
其实早在李越季还是副市长的时候,邹云就跟她有过接触,以秘书的身份。至于说上江市过去的底细,以及现在的发展思路,邹云心里大体上有数。上江市距离北京不到二百公里,这一地理优势,正是当年吸引能源局来此安营扎寨的关键所在。那时能源局在上江一落户,机构就是正局级的架子,而那当儿的上江,只不过是一个吃农业饭的小县城。这二十年来之所以能发展成现在这个规模,由小县城变成地级市,全是因为傍上了财大气粗的能源局。不管是明面上征收、拐弯抹角卡要、厚着脸皮哭穷、甜话舔你扶贫,还是强行联合开发,总之是靠着从能源账号上摘得的钱,把一幢一幢楼房盖起来了、把一条一条宽马路修成了,城区的面积,都翻了几番,市政配套设施也日益完善,把小城经济腾飞的口号,一天天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一些从能源局的招牌上,捞到了政治资本的市领导,也都乐乐呵呵,先后去了省城做官。
抖落不干净身上的排闻,后院起火也是没法回避的事了。邹云的爱人秦晓妍,招呼也不打就从北京跑来了。
对于爱人秦晓妍的到来,有苦难言的邹云,早有心里准备。昨晚十点多钟,秦晓妍打来电话。明明是冲着排闻来的,却是不直接问,弹跳着玩语言游戏,闹得邹云直心烦。撂下一句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气话,就把电话掐断了。然而今天让邹云心里鼓包的是,秦晓妍的弟弟秦宇立也跟来了。邹云被这姐弟二人,堵在了招待所里。邹云先跟秦宇立打招呼,然后才把别别扭扭的目光,落在爱人秦晓妍脸上,嘴唇蟠动了一下。
邹云这一脸不明不白的表情,让心里本来就不得劲的秦晓妍,不由得沉下脸来,挑起目光直视着他,一言不发。
秦宇立见势头不对,忙插话打圆场,怎么样,他没事吧?美丽的鼻子,还是那么动人,耳朵也还是原装的那个,脸上的东西,一样不少。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晓妍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
邹云朝秦宇立干巴巴一笑。在北京的时候,邹云对秦宇立,一直没有好感,说他是个玩物丧志的颓废人。反过来说,秦宇立对邹云,也没什么兴趣,数落他是个处处钻营的政客。秦宇立受过高等教育,毕业于北京一所名气不算太大的大学。步人社会后,他曾在国企和私营企业里领过薪水,稍不顺心就炒老板,声称扛着脑袋,就等于扛了半个中国人民银行。这会儿在中关村一家外资公司打工,月收人一千美元,月消费八千多人民币,人称月光一族。女友成群,但都是谈情不说爱,闲暇好自驾他的赛欧,到处去游山玩水。截止目前,生活对他最大的**,是去澳大利亚定居,瑞典和冰岛,也可以考虑。秦晓妍也曾说她这个弟弟,是个地地道道活时尚感觉、玩现代浪漫的另类青年。
秦晓妍举起胳膊,打了个哈欠。这让邹云马上找到了解除尴尬的借口。他对她说,你去洗把脸吧,晓妍。稍后咱们去吃早饭。
西餐吗?秦宇立怪模怪样问了一句。
想吃西呀,你回北京吃去!脸色刚刚好转的秦晓妍,又拿弟弟的这句话,跟邹云找事。秦宇立能意识到,姐姐这次变脸,是变在西餐两个字上。现在西餐就等于是宁妮这个人,于是赶紧打岔道,我操,一个没留神,我把这里当首都感觉了。走走,填肚子去,肚子早饿了!
走出房间,秦宇立给邹云使了一个眼色,哼哼呀呀就先走了。邹云咽口唾沫,看一眼秦晓妍,若有所思地说,我昨天跟苏部长通话了。这点麻烦事,我早晚会弄清楚的,你先别跟我过不去。大不了再等上几个月,到时DNA,什么都能说清楚。
秦晓妍这才撅着嘴说,告诉你邹云,你别以为我是主动来找事的。我才不在乎你怎么着呢。这次是乔阿姨让我来看看。她说你来上江时间短,水土不服,怕你受风着凉。我可是跟你把话说清楚,你真要是有啥事,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你明白吗?我一个妇道人家,一个小百姓,除了能给你一个丈夫的名份,还能给你什么?秦晓妍说的乔阿姨,是苏南的爱人。平日里,乔阿姨拿秦晓妍当闺女招呼。
邹云点点头,嘀咕道,污染天天在,小人时时有。这是有人看我不顺眼了,觉得我碍事了,想把我撵出上江!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暖——秦晓妍摇头晃脑说,你邹书记,这也算是行了!上江人造你点舆论,都得使用进口原材料,不一般啊!
邹云璞味一笑,顺竿爬的表情说,来料加工。也说不定我的工作里有这一项业务呢。
秦晓妍眼睛一瞪,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想找死呀你?
邹云猫着腰,一口气蹿出了招待所西侧门。身后的两扇门,澎地撞击在一起。在一棵粗大的泡桐树下,秦宇立双臂交叉,围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宝来,得意洋洋地转着。
邹云心里一动,问自己这小子换车了?这是跟谁借的?邹云走过来问,故意拿话编排他。
借的?秦宇立耸着肩膀,抖着手里的车钥匙说,我操,你未免也太小瞧知识分子了吧?
这时赶上来的秦晓妍,眼神闪跳着看了一眼弟弟,像是在传递什么只有他俩才明白的秘密。
秦晓妍挽住邹云的胳膊,脸色进三伏天了,撒娇说,走啊,快去吃饭吧!肚子都叫唤了。
往小餐厅去的路上,邹云问秦宇立,这辆宝来,多少银子?
秦宇立一缩脖子,溜了姐姐一眼,没有马上回话。
秦晓妍往前推了一把邹云,不耐烦地说,宇立的车再好,也好不过你的A6奥迪。你一屁股落下去,就是好几十万,他能跟你比?
邹云没有接茬逗嘴,他把脚下的一粒小石子踢飞,拍了拍秦宇立的肩膀,想想又问,赛欧呐?还不给你姐玩玩?邹云来上江前,就已经知道秦晓妍总是背着他,拿弟弟的赛欧练手艺。邹云一向不支持秦晓妍开车,说她这人好走神。
秦宇立转动眼球,再次漂了姐姐一眼。
秦晓妍的脸就红了,冲弟弟咬了一下嘴唇。
秦宇立梗着脖子说,我姐呀,等你给她买宝马,买凯迪拉克呢。
秦晓妍转脸对邹云说,你呀,还是少管别人的事!攒点劲,琢磨着怎么把你在上江的事,弄出个说法吧!问这问那的,好像你还有闲工夫?话又说到了痛处,邹云的头又大了,压在心底的难受劲,借助流动的血液,在身上循环开来。邹云左腿突然软了一下,歪栽下去的肩头碰到了秦晓妍胸上。毫无提防的秦晓妍,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外一闪身。邹云差一点摔倒!这一天究竟是怎么过来的,邹云回想起来,已经很吃力了。
上午九点来钟,秦晓妍和弟弟刚走,李汉一就来到他办公室。不避麻烦的口吻问,邹书记,我今天要是不来找你,你就这么跟我闷着是不?真的不想找我说几句,澄清一下自己?
邹云强作笑脸道,天降横祸,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找不到宁妮,我这会儿就是浑身是嘴,又能说清楚什么?
李汉一拍拍他肩头说,刚才我跟市里有关部门沟通了。这件事,他们准备立案调查。不过在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之前,你保持沉默,也是必要的。
邹云抱着双臂,唉声叹气,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
李汉一选择这个时机,介人邹云这件充满悬念的风流事,是有所考虑的。作为能源局双料一把手,如果此时再不闻不问,将来不管事态发展成什么样,自己都免不了要负一定责任。而这时候站出来表现一下,对邹云本人和部里,都是个表明立场的时机。单就这桩桃色新闻,如果属实的话,那邹云在上江,也怪不了谁。脚上的泡,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倒霉也是倒在自己的影子里。假如他是被人打了黑枪,那自己今天所表现出来的立场,日后说起来,就是一件很有人情味的举动了。
邹云抬起头说,谢谢你,李书记。
李汉一叹口气道,稍后我想召开机关领导干部会。你呢,回避一下,由我来把该说的话说一说。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邹云想,事情都搞成这个奶奶样了,自己还拿什么去跟人家讨价还价?你有什么底气怀疑人家李局长别有用心?不能,你邹云什么都不能说!这就叫阶下囚,有嘴没有话语权!而且在大面上,你还要感激人家。邹云一脸谢意地说,不好意思李书记,让你费心了。
李汉一说,放宽心,邹书记。天塌不下来!就算是塌下来,我会先替你顶一头的。没事,沉住气!心烦的话,就回北京呆几天。兴许事实真相,这就大白于天下了呢。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李汉一说,那好吧,我等会儿就开会了。十点三十分,李汉一把会开起来了。如他事先跟邹云所说的那样,会议内容只有一项,就是针对局域网上的那条爆炸性新闻。他要求大家保持冷静的心态,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不要瞎议论,不要乱传播,不要在网上随便发帖子。更不能因为此事,影响本职工作。有什么新情况,或是掌握了什么新动向,应该及时跟有关部门和有关领导取得沟通。散会时,李汉一还强调,诸位回去后,多做做本部门人员的工作。
此时机关大楼里,人们脸上的亮点表情,以及嘴巴上的热点话题,全是中加友谊结硕果的内容。许多人都被一股莫明其妙的情绪,刺激得超常兴奋。有些议论里还加上了曲折的情节和离奇的细节,就像是已经看到一个年轻的副局级干部,正在踉踉跄跄,往一个大粪池奔去……
下午下班前,李越季打来电话。她没在邹云的桃色新闻上兜圈子,她说她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叫邹云顶住,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邹云心里热乎乎的,嘴上的话也很感激。人在背运的时候,容易被三言两语打动。
夜色融人这座城市,招待所院子里,工艺灯亮起来,冷清的水泥石板上,摇曳着凌乱的树影。在警卫室门口,一个行头专业的中年保安扬着脸,痴迷地望着夜空。